迷洲No.10 | 要不要去，一天能赚一两百块钱呢！,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唯韬的小说《迷洲/The Lost Continent》正在微信公众号授权发布连载中（每周四、六更新）。该作生动地记叙了澳洲各阶层华人的众生相以及澳洲历史和现实。

第十章进樱桃园

一.

话说每年澳洲樱桃成熟时节，都需要海量季节工。秦奋便问 Simon 要不要去百里之外碰碰运气，一天能赚一两百块钱呢！三个礼拜下来，卡里小钱钱就刷刷刷飞涨。前景那是一片光明，听得辞职在家睡大觉的 Simon 张大了嘴巴。于是翌日清晨五点他一个鲤鱼打挺，钻进秦奋那辆一步三喘的老牛破车就奔向战场。山路岂止十八弯，道旁尽是被山火烧得黢黑的参天巨木，很多依旧枝繁叶茂，倒映在山区湖泊中。Simon 有些讶异，秦奋说丫少见多怪，此乃澳洲国树桉树，生命力顽强得很。

到达目的地时，朝阳初照大地。加工樱桃的厂房前还有两个华人和几个戴头巾的女孩在排队。两人正纳闷时，远处拖拉机上一个高大的黑影逐渐清晰。“阿里，阿里！” 头巾妹们边喊着，边朝他跑去。这阿里便下车，带她们往厂房里走。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澳洲男人，用响尾蛇一般的眼神看着阿里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女孩兴高采烈地消失在厂房轰鸣声中，剩下几个中国人坐地上嘀嘀咕咕。

有个戴眼镜的研究生自称是这里的三朝元老，偷偷朝里面窥了一圈，叹息眼下情况见所未见：就说那个高台吧，在过去的时代足有六人负责，今年就只剩两人。往昔密密麻麻懒懒散散的搬运工，也早已换成了牛高马大健步如飞的华人苦力。两年前的这里五颜六色，黑的白的，黄的棕的红的，不一而足。来自欧洲的背包客，中东南亚的青年，东亚的大学生，有说有笑，一片乐土。他曾经见到一个本地女生因为手脚跟不上流下委屈的泪水，但是最终还是挺了下来。按照如今的工作节奏，怕是压根得不到试工的机会。一年前的时候，这里基本上是亚洲人的天下，大家玩命干活，沉默不语，如今则成了一片头巾的海洋。至于这些头巾妹是何方神圣，无人得知。Simon 听了半天说，我们可千万别被派去搬运部门或者高台上。三朝元老鄙视地看着他：“想得倒好，这些位置正是给华人准备的。”

几人一直等到了早上九点半左右的 smoko（指抽烟休息时间），才逮到了和里面出来的中国人谈话的机会。敢情这些家伙都在这里干了四五年，十几天前就接到园主的上班通知。四人凉意顿生，其中一个直接闪人了。中午时分，老板终于出来懒洋洋地晒太阳，顺便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剩下的三个焦头烂额的家伙，伸出一根指头，于是有经验的三朝元老很自然地进去了。两人急忙问以后还招人吗，老板耸耸肩表示每天的情况都不同，两人只能悻悻而回。次日又开车过来，同样是若干个等工的身影，同样是吃钉子。但秦奋毕竟不是一个容易认命的人，终于二人三顾茅庐时被门口的泰裔老板娘注意到了。老板娘心善，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进去接替了因犯错被炒鱿鱼的头巾妹位置。Simon 果然够倒霉，被派上高台清理流水线中的杂物。成批的樱桃像江水一样奔腾不息，时不时会夹杂一些铁钩子。如果放任不管卡住了机器，整个工厂都得停工。一个阿富汗哥们和他搭伙面对面站着，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个开叉车的白人前来监视。老板本人也偶尔闪现，惊得他一声冷汗。秦奋人高马大，工作内容主要是把一定规格的樱桃分装在 8 个小盒子里面，每个小盒子 4kg，装好一齐放托盘里送去指定的地方。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不觉得意起来，脚下虎虎生风，越搬越快。一旁流水线上的三朝元老看到就偷笑，提醒道你这样卖力，待会可有够你受的。果然几个磨洋工的家伙对包装部的人耳语几句，秦奋就总是取不到托盘，工作效率大减，被老板不分青红皂白地骂磨洋工。他英语差有苦说不出，只得哑忍。

天色已渐黄昏，一天之内，厂里的人进进出出，不时有人被炒掉，又不停有新血注入。老板满嘴脏话，动不动就来一句“Get that f**king done（把这个他妈的做完）！” 好几个年纪小的眼泪汪汪。Simon 的活早早结束，呆在外面等秦奋下班足足三个小时，哪怕想到即将到手的工钱，也是兴味索然。晚上七点全体集合，老板通知明早六点准时上班。人群中有人表示来不了，要求当场结清工资，就被带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那边。三朝元老指着她对 Simon 说，这肥婆是老板的大女儿露西，比老板还可恶。Simon 讶异为什么老板娘是个泰国人。元老说这都不明白，鬼佬但凡年纪大了还有亚洲老婆的，基本都是二三婚。今天能见到她算你们运气好，否则是进不来了。话音未落，那几个家伙怒气冲冲地结了工资出来。元老说一般搬运工最低都是 20 多一小时，这边干得都闪了腰也就 18……Simon 恍然大悟，这份引来如此多人竞折腰的工作，竟是这样。可就算如此，比华人蔬菜店不也强多了么？

二.

回家的路上秦奋情绪不太稳定，时而咬牙，时而锤方向盘，说再不想受这洋罪。Simon 急忙劝他说工资都还没结算啊，秦奋好半天才面无表情地说那还是继续吧，但要解决下班时间不一致的问题谈何容易。Simon 忽然想到了 Paul 先生。他所在的教堂离这个樱桃园也就二十分钟车程，说不定他认识这一带的房源，便给 Paul 先生去了个电话。Paul 先生打听一圈后，说刚巧有个朋友有空房间。Simon 瞪大了眼睛，将信将疑地拨打了 Paul 给的号码。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颤抖和羞涩，对房间未收拾好感到抱歉，说有兴趣或许可以来看看。第二天下班异常地早，秦奋带着 Simon 叩开了那个男孩家的门。男孩约莫 20 岁，介绍自己叫 Joshua，人们都叫他 Josh，关系更好就叫 J。背后一个年长女士和小姑娘在埋头吃饭。Simon 进去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一条大白狗突然向他冲了过来。

“Tash，sit（塔西，坐）。”伴随着女孩有些慌乱的声音，大狗不情不愿地温顺坐下，朝着 Simon 直摇尾巴，眼睛却转头盯着女孩。“I am May（我叫梅）。” 女孩交叉的脚下意识地收紧并拢，中年妇人也迟滞地抬起头来，无神的眼睛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Simon 慢慢看清了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乡间别墅的内在：老式的电视机，六十年代的壁橱烤箱，角落蒙上厚厚的一层蜘蛛网。在这个屋子似乎就连打个招呼，都能震落一丝细尘。只有一个老妇人的黑白镜框像是新挂上去的，神态十分安详。

场面有些尴尬，不过 Simon 对这种情形显然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他主动走上前去摸了摸大狗的头，大狗舔了舔他的裤脚，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很多年前的时候，也曾有这样一条狗，不过是街头的流浪犬，尾随他一路回家，却被母亲赶了出去，理由是脏。如今遇到了这样一条自来熟的狗，如同旧日重现，他的心是欢喜的。这时大狗顽皮地翻过身子，像个小孩一样，看着他眨眼睛。 May 看到这个情形，蜡黄枯槁的脸上也绽放出一丝久违的笑容，是黑暗中展开的花瓣。

J 这才向他的母亲和妹妹介绍起 Simon，说他是 Paul 的朋友，来投宿几个礼拜。母亲对 J 说了几句悄悄话，J 就传话说既然你是 Paul 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该收你多少房费，一周 80 可以吗。Simon 连忙点头，谢天谢地，这个价格已经便宜得丧尽天良了。

“你的房间在这边。”言毕 J 把 Simon 领到了靠里的一间屋子。房间挺大，壁橱上有个古色古香的木质圣母像，明显有些脱色。玻璃柜子里有一些本地山区的小昆虫标本和一台发黄的地球仪，苏联老大哥雄跨大半个地球，Simon 看得有些出神。他小时候床头灯也是个地球仪。有一次他周天赖床，母亲恨铁不成钢扔拖鞋来打醒他，一不小心便把可怜的苏联老大哥砸出了一个洞。J 开始从屋里往外面搬一些东西，解释说外祖母去世后基本没有动过。见 Simon 十分满意，又领他去其他房间逛逛。Simon 发现这房子看起来很大，其实建筑面积也就一百多个平方，三室一厅两卫。后院倒是比房子大出很多，杂草丛生，狗粮遍地。在澳洲做狗总是一件幸福的事，他想，只要不被 desex（绝育）。

“你父亲呢？”Simon 在后院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哦，他啊，住在遗忘谷，星期六会过来看看。”

看见 Simon 有些困惑的样子，J 指向了山那一头。

“有时候我会到这边山顶上去遛狗。”J 又说：“遗忘谷就在两山之间。”

时辰不早，Simon 累了一天，没有洗漱就直接栽倒在床上。

《迷洲》已连载章节

迷洲No.0 | 今天这个世界，是否正是一片让人迷失的“迷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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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洲No.2 | 做一只聪明的猴子，永远别走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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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洲No.4 | 从记忆弹回现实，如被子弹击中一般瘫软无力

迷洲No.5 | 最好的那一批孩子，家世相近，才华相若

迷洲No.6 | 看你这样子，在家从来不干活的吧

迷洲No.7 | 这里又被称为PR河，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能跨过

迷洲No.8 | 这一代香港人也是看李小龙精武门长大的呢

迷洲No.9 | 他们受着黑工的待遇，却总被拿来和本地人作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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