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新的任务

一．

离婚有风波，我也想得多，就在这时候，大宝出事咯。这小子刚上初一，是少数成 绩不好的华人孩子，搞得包租婆总在朋友圈里抬不起头，总是一脸苦大仇深——怎么生 了这么个混账东西。我开车去见老师的路上也寻思离婚后这孩子跟她能好么？

“你的孩子前天又和 XX 打架了，他总是欺负别人。”老师说。

呵呵，上次老师也是这样讲的。这 XX 也是个亚裔孩子，小受一枚，本地出生，和大 宝彼此不对付，经常和白人甚至东南亚人一起嘲笑他的口音。我心里冷笑一声，更加理 解为什么义和团要杀假洋鬼子。教室里大大的红色标语 “Attendance makes success（出 勤就是成功）” 显得格外刺眼。至于其他的标语，基本是鼓励同性之爱的。粉红暧昧的 字体居然让我想起文革那些并不如烟的往事。或许它们本就同出极左一脉，惺惺相惜。

更奇的是每间教室都有一幅 William Blake（1）的画作“The Ancient of Days（亘古常 在者）”。披头散发的大胡子上帝老头表情极度狰狞，手持巨大的圆规蹲在云状背景的 球体上，挟有经天纬地之势，也不知是要创造众生还是毁天灭地。去年我就觉得这学校 邪气凛然，避之唯恐不及。但包租婆听说出了一个高考分数 99.95 的学生，去墨尔本大 学学医了。就冲我吼道：“谁说公立学校没前途啊？学费便宜，离家只有三公里。”就 连教室里广场舞味道的标语也让她觉得让人奋发向上，激情燃烧。我最终妥协了，因为 拗不过现实：这婆娘开车总是一月一撞，无可救药。我可是要做大事的男人，哪有时间 天天送孩子上下学。现在果然搞得骑虎难下，大宝这成绩和评语要转个好点的私立学校 也不容易了。

“他现在有几门都是 E（不及格）。”这女人样的男老师涂彩的手指还挺纤细，戴 上耳环也标致极了，一颦一笑嗲里嗲气，声音富于中性美。我是从来不对同志之爱扔石 头的，对图灵当年的遭遇（2）深表同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本是万物并育不相害的 基本原则。但是目前的政策导向似乎在鼓励同性恋压抑异性恋。本地八千五百个证婚人， 只有四百人有资格对主持同性婚姻说不。他们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说不了。所谓的自由 何在？这背后有什么力量在支撑呢？

“下周就要进行系统性的包容性教育（inclusive education）（3）了，是要让孩子适 应多元文化……” 

“包容性教育？是不是还要推行男女同厕和对孩子进行有‘操作性’的性教育？” 

老师点了点头，“我们也不希望大宝被开除。”说完一脸圣洁地看着我。那表情分 明在说孩子总是值得拯救的。我当场就想甩他一巴掌，只是这粉嫩的脸儿打坏了多可惜 啊。回家后我就开始操作起转学的事儿，包租婆恨我一眼，我也同样恨过去。我想既然 好的私立进不了，选个天主教学校也是不错的。

二．

渐渐地 Simon 勉强能走路了，也会去学校装模作样做做项目。反正有学霸清带着怕 啥呢。杨骥锡看这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疼，便塞给他二十公斤的菩提子，要他杀出一条血 路来。

他兴冲冲地跑去邮局一问：不行，这可是种子，运不回去的。

那么，去本地的海运公司看看？一问，老头子笑得很诡异，“你们中国从来都说自己是自由贸易，但是要运什么东 西过去都特别麻烦。” 

“那您说这玩意能寄得回去么？”

“我们可以试试，运费 XX/kg。不过海关那里就不敢打包票了。”老头叉着腰。

“太贵了。”

Simon 不是一个善于解决问题的人，折腾了半天运输的问题才突然想起，咦，这货 怎么卖呢？让谁卖呢？他想起杨骥锡交代他的话: 记住毛主席的教诲，无产者是革命的 主力。这言下之意，难道要找一个无事可做的人去做这事？想想也对，这种来路蹊跷的 东西，也就只能让稀里糊涂的人去忽悠，最好最后连自己也忽悠进去了。

Simon 联系上了一个初中辍学的哥们小 D。

“兄弟，我这里有一种新菩提子，长相清奇，你意下如何？” 

小 D 在餐厅干活头都要炸了，听说有赚钱的东西，“好好好，兄弟，能不能先发我 点货，卖出去再给你钱钱？” 

Simon 觉得他伸出了一双救赎之手。

“我先给你两公斤菩提子吧，你试试怎么样，能做几十串手链了。” 

“好好好好好……”

于是又回到了原先的问题，种子怎么运输？

搞了半天，代购快递大妈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跟着保健品漂洋过海就行。没有什么违法不违法，海淘本来就是偷税漏税，赌一 把咯，富贵险中求。”大妈说。

Simon 就这样寄出了两公斤，一个多月后果然到货，便喜气洋洋地去找杨骥锡。谁 知当头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一公斤看看能不能卖出去三千块，这是一点小目标。”

“这……” 

“做销售的，目标从来都是几乎不可能。能完成这不可能的目标的，才算是人才。” 

三．

几天后。

“报告，我有选定的下家了。”Simon 对杨骥锡说。

“在哪里？”

“一个 N 朝古都。”

“为什么要选择这地方？”

“因为同学对我说了，这种地方南来北往的人很多，装文化人的更多。” 

“很好，摸摸头。” 

得到了杨骥锡的嘉许，Simon 有信心了，他可是认真学习过时代精神的！网上说了 的，货币大宽松，世界大放水，房地产市场后市看涨！受此强心针激励，各种稀奇古怪 的东西都跟着鸡犬升天。红木金刚玛瑙蜜蜡绿松石无一不在疯涨，乱世黄金，盛世收藏的道理是深入人心的。一时间奇形怪状的核桃洛阳纸贵，山山种起核桃树。国学热风一 吹，文玩项链加身，立马升级文化人。整个国家精神文明建设突飞猛进中……这是最好 的时代，对，这就是最好的时代。做什么生意都能活，租金一月一涨。城市旧貌换新颜， 条条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Simon 就这样拿到第一桶金。他又学习了一下传统文 化，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包装。越包装就越有钱， 越有钱就越要包装。几件行头一套，狗瞬间飞升成人。杨骥锡看了看升级版的 Simon， 觉得孺子可教，便又给了他新的任务——去爵爷那里。

“不错啊小伙子，我给你几个客户，你和他们沟通一下，以我小弟的名义。然后你 就可以去爵爷那儿应聘，说你手上有移民的资源了。记住千万别跟爵爷说你认识我啊。” 

Simon 热泪盈眶。自己的人生机会，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当年在栈桥见到爵 爷时候，就觉得这真是一个人物啊。上帝啊，为什么不早点对我伸出一双拯救的手呢。

去爵爷那里面试的前一天，Simon 做了个梦。

他站在硕大的房子面前。门是敞开的，敲了两下，没人理，径直进去，空无一人。饭厅昏暗，灰尘在玫瑰色光束上无拘无束地跳舞。爵爷背对着他，翘着二郎腿抽着一支 中华。餐桌上一小叠染尽风尘的报纸，隐约一张标题是“Red culture campaign sweeps China （红色文化运动席卷中国）”。桌上还有个冒着热气的咖啡机，和一只被 espresso 咖啡 染得发黄的陶杯。泡沫幻灭着，发出嗤嗤的声音。

爵爷吐出几个漂亮的烟圈，又停了一下，回味吹出的零蛋。Simon 两手不由自主地 紧张下垂，等候转身。

“你来了？”

“嗯嗯。”手紧紧贴着裤边。

“噢！”沙哑的喉音，爵爷递来一支烟。

他笨拙地接过。突然，面前的脸变成了继父王卫东，正瞪着猩红色的眼睛。他害怕 地摇头，烟落在地上。

“不要，我不要抽烟啊！” 

但那鄙夷的眼神抖动着……脑门上的重击——破碎的酒瓶——倒在地上——母亲跪地哭劝——继父哼唱着他改编的样板戏“打不死的吴清华你还活在人间。” 

蝉鸣把一切都卷入窗外搅拌机的混沌中，钻地三尺的是继父的酒腥。

“哭，哭，你给我哭。” 

注：（1）即威廉·布莱克(28 November 1757—12 August 1827) ，英国诗人、画家， 浪漫主义文学代表人物之一。

（2）据说图灵因为同性恋被化学阉割。

（3）相当于澳洲版的“思想品德”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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