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快考试了，Simon 每天和清一起复习战斗。可是办公室里好冷清，满头白发的弗兰克教授独自听着爵士乐，一巨杯柠檬味的 Solo 饮料（1）摆在面前。清夹着早已打印好的复习资料恭敬地站在他对面，他知道考试内容 会和求教的题目极其相似。倘若考试时稍微变一下题目，学生必然挂科七零八落。在这 点上，工程学院毕竟比商学院仁慈一点，后者纯粹是学校提款机。眼看学校起新楼，眼看那旧楼拆了，通常都是商科考试出成绩，挂科生交重修费之后的事。清问了很多问题，教授都耐心作答，并且时不时把手中饮料一饮而尽，又从冰箱里 取出更多弹药斟满杯。“I am dying（我正在死去）。” 教授一脸淡定地说着，又拿起 办公桌右上侧一摞最新论文上金属花纹柄的放大镜，仔细察看清推导的公式。他不服老， 可惜学术之花十几年前就已凋谢。虽说余馨尚存，实验室也屹立不倒。但这里迟早会有新主，只是不知花落谁家。“你这个等式两边单位对不上。”教授心算速度很慢，对物理单位却极其敏感。话 说在澳洲中学，老师若能对两位数乘法迅速心算，只会用计算器的学生就哇哦一片。清略一思量，改出了正确的式子。教授喝点饮料，转身对在小套间里工作的中国博士喊道：“‘When the going gets tough，the tough get going（当事情变难时候，厉害人总能挺过去）.’你知道这说法吧。” 很快答疑时间结束，教授又落寞了。他说：“过去有个中国来的硕士 Monica 总是问 我问题，我很开心。不知为何，现在中国学生好像都不再提问了。” 清不由得想起之前留学生会议后，弗兰克教授课堂上学生寥寥无几的画面：“Who killed so many students here today（谁把这么多学生都杀死了）？”教授开场 白。“I heard from the dean the other day that you have difficulty in understanding me，so I would raise my voice today（院长说你们中间有很多人听不清我说什么，我会声音大一 点）.”教授清清嗓子。“What do you want Frank to do（你们到底想让弗兰克做什么）？”教授讲了一半， 下面寂静一片。“Could you restrain your curiosity？I cannot hear what the gentleman says（你们能收 敛一下好奇心么，我听不到这位绅士说什么）.”清正在问教授问题，下面嘈杂的对话声 淹没了他们。“Thank you for coming（感谢能来）！” 教授只讲了半节课，突然离开不讲了。清想，这几年学校为了赚钱，什么水平的学生都收，自然问问题的就少了。也就在这时，Simon 放桌上的手机响了。教授突然故作一脸严肃，问他这是谁打的， 是不是他女朋友，摊开手要帮他接电话。Simon 一看这应该是杨骥锡的电话，没有太着 急接，便递给了他。“Hello，hello，he is in a meeting with some important people（嗨嗨，他在和一些重 要人物开会）.”弗兰克边说边冲着 Simon 慈祥地笑。Simon 接过手机后听杨骥锡说让他 一会儿直接去他家。小插曲之后，清还是安慰教授说：“学生会好起来的。” 教授笑了笑，说手下几个中国研究生有个项目始终搞不定，如果清有兴趣，可以来 拿一些资料先学习着。老爵士乐也重新打开，是德语的合唱曲。弗兰克解释这大致是讲 “the yard destroyed（被摧毁的家园）.”不慕虚荣的人们，只为在风暴前，守住脚下耕 耘的一方故土。清和 Simon 都是第一次见识到教授这么有趣的一面。从办公室出来后，Simon 大发感慨：“今天居然没人来问教授问题。” 清说这有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考试成绩出来你搞不好又是倒数的。一直以来，Simon 都想不通班上有几个人的成绩是怎么考出来的，特别是吴洁，在 学校基本就没见过几面。他赶快坐车到了杨骥锡家，杨骥锡穿着巴宝莉的风衣，踩着定 制的袋鼠皮球鞋，意气风发，说哥给你小子找点事做。Simon 神色慌张地说马上要考试 了。杨骥锡脸沉了一下，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有用也没用，没用也有用……为商之道，以末致财，以本守之而已。”杨骥锡没有回答，只是叫他上车。车一到诗协，就听到一片喧声。“你为什么要批准这些不会用古韵只会新韵的‘诗人’入会？”一个严厉的声音说 道。“学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想，本来海外文化活动的力量就不足，总不好把新人 拒之门外是不？” 一个胖子无奈地摊开手。胖子叹了口气：“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有风声说我们中间很多人‘抱残守缺’，更 难听的话是‘遗老遗少’。” 另一个中年人声如洪钟：“不管有什么风言风语，诗协的原则不能变。坚持汉诗平 水韵（2），那些写新韵的，让他们自己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没了这些古董，人世间就少点趣味不是么？”他暧昧地笑着。胖子摇头说：“主席是对的，百花齐放这东西，在华人圈使不得，一使就乱。” 瘦子点头说：“文人相轻，自古皆然，看来一场气宗剑宗之争，是无法避免了。” 麻子埋头说：“唉，现在还只是平水韵和中华新韵之争，我看最近又搞出来个中华 通韵。”瘸子仰头说：“什么路线斗争，都是拉帮结派。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党内无派， 千奇百怪。”说是吟诵，又夹杂着昆曲的味道。尤其当吟到“白日当天三月半”一句的“天”字时，声音清越如筝，众人眼光都被 引到了窗外的云天。杨骥锡对 Simon 讲，这诗细细品来，亦有 Lucy in the Sky of Diamonds（露西在钻石 天空）（3）里面唱到“Everyone smiles as you drift past the flowers that grow so incredibly high （漂流花丛人浅笑，花儿恣长入云霄）”一句时的迷幻酥麻。又叹到昔年夜听 Pink·Floyd （平克·弗洛伊德）的 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 Part 2（墙上的另一块砖·第二部分）的 吉他独奏部分，意境不离前人一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国内有个诗友分享了春天的消息，我们这儿虽是秋日，也离开春不远了。”杨伯 微笑着。Chasing the sun is the kite in the late of a day when the new-arrival swallows are just heard from the tree where a few tiny buds are there greeting to thee ：the lord of spring（Flora） who is lost in her way.杨伯吟着吟着，幻象便在众人眼前铺开：风筝向着太阳融化，燕子从玫瑰色的天空 中降下，几棵初绽花苞的树，被遗忘在春意里。“有的事情，多说无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瘦子玩了玩说：“这玩意儿像个小核桃，手感还不错。” 麻子说：“这东西有点像人的脑髓啊，要不就叫他脑纹菩提得了？” 瘸子打断道：“这名字太俗，何况已经被用过了。该叫什么呢，得琢磨琢磨。” 杨伯瞟了一眼，闷声问杨骥锡：“你搞这些无事包经的东西干什么。”这无事包经 本是无聊的意思，杨教授文革下放的时候在四川待过。“
瘦子胖子麻子瘸子都不说话了，把东西还给了杨骥锡。杨骥锡面无表情地退下了。“因为要赚钱就两条路，要么你做的东西比别人都强，要么你找到一些比你蠢的人。” Simon 听得有些迷茫，他看了看前方，岔路越来越深长。
注：（1）是澳洲常见的柠檬味饮料。
（2）平水韵是由其刊行者刘渊原籍为江北平水（今山西临汾）而得名。平水 韵依据唐人用韵情况，把汉字划分成 106 个韵部（其书今佚），是更早的 206 韵的《广 韵》的一种略本。每个韵部包含若干字，作律绝诗用韵，其韵脚的字必须出自同一韵部， 不能出韵、错用。清代康熙年间，后人所编的《佩文韵府》把《平水韵》并为 106 个韵 部，这就是现今广为流传的平水韵。
（3）即《Lucy in the sky of diamond》，为披头士迷幻摇滚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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