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洲No.9 | 他们受着黑工的待遇，却总被拿来和本地人作比较,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唯韬的小说《迷洲/The Lost Continent》正在微信公众号授权发布连载中（每周四、六更新）。该作生动地记叙了澳洲各阶层华人的众生相以及澳洲历史和现实。

第九章黑民光叔

一.

到家已是夜深，菁的信息又漂了过来，但 Simon 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兴奋了。

菁说她还在等美国学校的录取通知，可是好几个月过去了，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她一面说她打算重考一次 SAT 刷高分数，一面讲起和男神腻歪的日子。那时候男神刚出国，愿意在深夜向她倾诉衷肠。她一行行地品味着那形散而神不散的长篇梨花体，每一个字都散发着青春的汗味。然后就成了朦胧诗，她小心翼翼地爱抚着。再往后就成了一句顶一万句的语录体，她努力捧在怀里温暖。最近一个月只剩下例行的 have sweet dreamssssssss（做个好梦）。

有词为证：

忆少年·伤逝（1）

清香胜酒，清樽似碧，清颜如泣。

兰溪影双立，水寒星光袭。

宝马凌霜伤负笈。忍回眸、梦远风急。

何年复相聚？锦衣游故邑。

她想着盼着，可惜男神之所以为男神，那是因为他是不回国休假的工作狂。而今北半球正是寒风呼啸的冬季，Simon 觉得自己就是菁的暖宝宝。待到春暖花开，即被弃如敝履。无数次他正聊得出神的时候，一句“我男盆友上线了”，就被打入冷宫。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学会了自己卷烟，这比买成品烟能便宜不少。于是打工的钱除了吃饭，都花在了烟上。渐渐地心中充满了惶惑。忽然想到了杨骥锡这个小时候的大哥，或许，他知道该怎么办吧。

二.

杨骥锡一个人在家，见他来了心情颇好，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要找点乐子。

Simon 讲了来龙去脉，杨骥锡哈哈狂笑，把他引进书房。书房桌上放着一本中世纪作家 Pietro Bongo 的《Numerorum mysteria（数秘术）》和英国人 William Lily 的《Christian Astrology（基督占星术）》，蒙尘暗淡。沙发边斜搭着 Jyotisha（优提舍，即印度占星术）的打印本和邵雍的《皇极经世书》，光洁如新。六角琉璃灯暗淡地映着王亭之的《方术纪异》，翻得发黑。

“今天是庚申日，守三尸（2）的日子”，杨骥锡自言自语后突然指着灯下书问他：“小子看过《武侯百年乩》没有，里面说‘西南独立昙花现，飞虎潜龙势莫当（3）’。”

Simon 只是听得发呆，杨骥锡一挥手，“快报上你女神的生辰八字，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有没有一段孽缘。”

Simon 仅记得生日，杨骥锡在电脑上鼓捣了一阵，从子时到亥时排出 12 个时辰的盘。

“小子快告诉我一些她的事。”

“哦，她的父亲死得早，母亲拉扯她们姐妹俩长大。”

“那就是这个了！”杨骥锡皱皱眉头，Simon 伸头一看，这盘命宫在子，空空如也。午时位迁移宫天同太阴落陷化禄坐守，未时位的父母宫亦无主星，只有一恩光。

“这叫命无正曜，且父母宫为空，克害父母，所以她父亲死得早。母亲也会嫌弃，只能背祖离乡，出国留学。好在有个恩光，父亲留下一些遗产，亦能暂居上流。你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是不可能的。”

Simon 听懂一半，感觉杨骥锡的身躯越发高大了。

“小子，你的命又当何如，报上八字！”杨骥锡忽然笑着对他说。

Simon 便老实交代出生证上的时间，杨骥锡噼里啪啦算了一通，沉默不语。拿出一本发黄的《鲁拜集》，翻到扉页。

上面赫然有一首判词：

小鬼魂

中夜孤魂出宇寰

紫皇殿里泪潸潸

冥司鬼满无归宿

逐我流离此世间

杨骥锡叹了口气，“你小子当初本不该投这个胎。只因阴曹地府住房危机，装不下你个孤魂。你小子去天帝那里投诉，看你可怜就让你提前转世成人。哼哼，地府里该受的劫，不会因为直接转世而消除，以后还得加倍的受。”

“那怎么办？”这小子一脸懵圈。

“凉拌！”杨骥锡嘿嘿一笑，“性福生活，从今天开始。怎么样，哥带你去大保健？”

Simon 这时候还念着菁，于是找个理由溜了。都跑出好远，杨骥锡的狂笑声还在脑子里回荡。

当晚清给他短信说 Paul 要出差两个月，回来后的周天叫他一起去教堂。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真被 Paul 惦记上了！还得早起，唉，这可真是渡劫啊。

三.

也许是菁忙于备考，渐渐地不再搭理 Simon 了。Simon 也知道两人没有前途可言，逼迫自己彻底删除这段记忆，只是卷烟喝闷酒的习惯没法改变了。某日二勇过生日，邀他去自己打工的餐厅吃饭，服务生都是清一色的马来西亚人。下班时候，老板指着隔壁影碟店对领班阿色说：“看到那个我雇的小鬼妹（指白人女孩子）没有，瞧不起中国人，但干活确实是没得说。我曾经也用过大陆学生，便宜，不过干活就是不负责任。”

Simon 心里就笑了，蔬菜店的破事历历在目：大陆人什么时候拿到过和本地人一样的工资？在血浓于水的同胞手下，拿 8-10 元一小时低于法定标准的工资，受着黑工的待遇，却总被拿来和领正常工资的本地人比。中国老板何时真正理解人性化？

话说这领班阿色乃东马来西亚砂拉越州人氏。没事倒是经常去教会，二勇问他感受如何。这家伙唾沫横飞，大谈特谈教会泡妞经历。这正是：

教会混子

教会清晨静且幽

人来敬拜我寻妞

牧师讲道催哥睡

难得轻松打酱油

说着说着，那边厢突然传来一声：“你小子又在说啥呢？”

二勇转头一看，原来这是厨师亚当哥。这亚当哥是个天主教徒，广东顺德人氏，从他的奶奶开始，世代皈依天主，有时还会自己准备食物去慰劳几百公里外的监狱犯人，顺便传播福音。阿色不好意思地笑了。亚当哥的身后跟着个身材干瘦，脸却紫圆的中年男人，正是阿色的远房亲戚光叔，本是文莱人氏，娶个大陆老婆住在深圳。不知为何，拿旅游签证来澳洲混了很一阵子，一直居无定所。阿色便让老板娘收留他几天，顺便顶替下生病的炒锅手。刚开始似乎一切顺利，老板娘一有空就向他讨要一些东南亚菜的酱料秘方，光叔亦是唯唯诺诺。只是好景不长，炒锅手明天要回归团队，今天就成了伤心的日子，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手推行李箱的大叔踟蹰在雨花中，靠在路灯下望着餐厅许久，才慢慢挪向漆黑的街头。Simon 一时间对这个飘洋过海来的老客产生了恻隐之心。心想我家三室一厅，偌大的客厅，睡沙发还是极好的，于是跑过去自作主张问大叔愿不愿意来将就下。大叔刚开始也礼貌推辞，不过在 Simon 的坚持下，还是跟着他和二勇到了我家。一进门，吹着温暖的空调风，自然就不想走了。我回家就发现沙发上多了一个难民样的家伙，说是就住几天，可以多给些房租。我看他还算面善，一时财迷心窍，想想也成，管他呢，包租婆不在家换床单子让他睡得了。

第二天 Simon 又去餐厅吃饭，好心的老板娘提醒他，光叔是什么签证啊，好像已经过期了哦。小子一听冷汗直冒，敢情老板娘铁了心赶他走，原来如此啊。

注：（1）忆少年，词牌名。

（2）“三尸”，指道教的三尸神。尸者，神主之意。道教认为人体有上中下三个丹田，各有一神驻跸其内，统称“三尸”，也叫三虫、三彭、三尸神、三毒。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早期道教认为斩“三尸”，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乃成仙。庚申日修行可以消灭三尸。

（3）暗示重庆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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