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洲No.31 | 前朝传教士留下的，严肃得就像血书,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第三十一章神秘笔记

一.

Simon 躺在 Paul 家客厅的床上已经一整天了，醒来时大口喘着粗气，好像心脏还没有复苏。现在四下无人，眼前是古老的钢琴，黄铜的烛台，壁炉烧着腿粗的木头。借着火光他看到右面壁柜里的东西：一扇珍珠贝雕，几件瓷器，一个匣子。他好奇地扶着墙过去，拿起那个粉彩的瓷碗，用指甲轻轻擦了下，孩子的衣服立刻色浅少许，吓得赶快放下了。旁边青花小瓶子上的老头，不是鬼谷子，也便是黄石公了。

这些难道是帝国主义从中国掠夺过来的？想着想着，他又抓起那个匣子，只见中间是松下问童子图，四角仙巾分别缚着芭蕉扇，玉笛，琵琶和酒葫芦。匣边缘有些开裂，并非上乘之作。古董象牙制品不光洁，也不苍老，和旧白塑料没有多大分别。世间为此却有几多生死，实在可笑可笑。

匣子里面有明信片和一些信封，小小邮票上有一只蟠龙。信上的字居然是中文，只见蝇头小楷写着：

X 牧师巨篆灵光玉展

广州新安深圳邮局转交李朗朝拜所

看来是前朝传教士留下的，严肃得就像血书。他屏住呼吸打开信封，几张叠好的薄纸片上隐约透见草体字，可是一点也看不懂。

匣子下面垫着一本巨大的鹿皮笔记本，旁边是翻开的小小的《丁尼生生日书》（Tennyson Birthday Book）（1）。Simon 拿起小声读起来：

June 25th （六月二十五）

Who knows the ways of the world，how God will bring them about—Maud

（谁晓世间路天帝指何方——莫德）

这天正是六月二十五日。把它原样放回后 Simon 翻开了笔记本。

就在这时，汽车声由远而近，接着花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赶快回到床上。这是三个男人在说话：哦，是 Paul 和他儿子，还有个不知道是谁。饭厅的门开了，传来倒饮料的水声，桌椅声……

陌生的声音说，最近移民局又罢工了，机场也大面积延误。

“为什么？”Paul 儿子清脆的声音问。

“还不是要降低移民官员待遇并且裁员，以后签证类型要大大缩减了。”

“哦，怪不得几个南非朋友那么焦虑。”Paul 道。

“没法子，很多签证都被滥用了，更别提船民的事情。前阵子的报纸看了吧，很多船民并不是真的难民。”

Simon 略知一二：这船民以中东南亚偷渡者为多，据说泰半实为中产阶级。

“早年我父亲在香港工作时候，大陆漂流过来的逃港者（2）如果被海岸巡逻队抓到就遣送回去。要是走进市中心还没被抓到……嘿嘿，就算他们命大，合法移民了。”

“嗯，不过如今情况不同。工党政策这样搞，民怨沸腾，只怕下台快了。”

“是啊，当初可是口口声声说要严防偷渡的，结果一上台就大开边境。”

“话说竞争自由党新党首的白狼和灰狗，你觉得哪个好一些？”

“当然是灰狗，白狼那招商引资，什么人都放进来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灰狗真上台了会干出什么事，政客说话不可信。”

“怎么着也比白狼强。听说那家伙还要搞‘安全学校政策’，推动男女同厕，同性婚姻合法估计也快了。”

“嗯，那也要取决于美国的走势。话说白狼不也是自称基督徒出身，经常去教会的么？这些天好几个人来我们教会游说选票的事情。”

“这家伙不靠谱，你们千万要投灰狗啊。”

“我想牧师早已明察。”

几人说话声音很大，Simon 听了这么多大概也明白了。天啦，要是他们都投了灰狗，自己移民不就悬了么？他突然想起在樱桃园见到的那些难民，心情又复杂起来。自己渺小如尘，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很快就到了吃饭时间，Paul 打开门看了看 Simon。

“饿了么，来吃饭吧。”Paul 说。

不知怎的 Simon 想起了“嗟，来食！”他饿得厉害，却又感到害怕，那个貌似不太友好的来客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二．

“还是四叔厉害，韩彪对你介绍的货很满意。”杨骥锡深深伸开一个懒腰。

“哈哈，学生妹嘛，每次考试完都会有一大堆下海。只要来了新的就会有人给我打招呼，这次看你面子就让给韩彪了。”

“改日一定再请四叔好好玩。唉，最近真是晦气。”

“哈哈，自打解放以后，咱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啊。” 这话杨骥锡耳朵都听起了茧子，但是还爱听。四叔又道，“你爹要是留在大陆，搞不好能混个大官儿当当。”

“是啊，他八几年的时候就是院长了。”

“他还在画画么？”

“早没了。”

“哦，他那字画应该弄回国卖的，在这边市场太小了。”

“他也不太想回去。”

“那是可惜了……”

这时足疗的小妹过来换水了。

“对了，那个爵爷，你觉得怎么样？”杨骥锡问道。

“他啊，要说脑子那肯定是一流，只不过……”

“你的意思是这人有问题？干中介的谁不是刀头舔血？”杨骥锡呷了一口茶。

“你有没有听过关于这家伙怎么来到澳洲的传言？”四叔在杨骥锡耳边小声说。

“呐，他说话似乎有那么点福清腔调。”杨骥锡眯着眼。

“有人说当初他是投奔亲戚来的，也有人说是跟着之前的老婆来的。更离谱的说法……是说他从日本过来的。”

“这就有点奇了怪了，那年月日本那么好，他来这里干什么？”

“管他呢，我就知道他肯定也做过餐厅油锅，手上烫了很多疤。”

“这我也听过。”杨骥锡点点头：“我认为他是一个能成事的人。”

四叔也点点头：“不过恐怕路子太野。”

“不用担心，你那边该组织的都组织一下，可以开始动手了。”

三．

餐桌很大，锅很大，盘子很大。一番祷告之后众人开饭，Simon 刚叉起几粒米，又有一大勺 lentils（小扁豆）浇在了他的盘子里。

“这样够了吗？”Paul 先生的母亲慈祥地看着他。她旁边的客人自我介绍叫 Luke，五十来岁，干瘦如猴，眼大如狗。问 Simon 姓甚名谁，何时归信上帝？

Simon 说大约几个月前吧，说话时自己都不敢相信。Luke 又问他学什么，他答曰工程。

“OK，那么你打算毕业后干嘛呢？”

“不知道……嗯，我可能回国工作吧。”他有些害怕。

Luke 吃了几口，放下叉子，说他在彭定康时代的香港政府也待过多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中国人。不过在澳洲这地方，中国学生基本上都是学会计，工程和计算机的。

“难道你们国家只需要这些人么，这么多人回去，就业怎么办？”

Simon 无言以对，他本想说他不想回去，咬定青山不放松，死也要留下。但是又觉得 Luke 的眼神实在有些灼人，只得沉默地刨了一口饭。Paul 看出局面有些尴尬，插话问他听没有听说过《The Heavenly Man（天堂之人）》这本书。Simon 摇摇头。Luke 有些失望，问他听说过中国政府对教会做的事么？这时 Paul 打断说他还小，又故意问了几个很轻松的问题缓解气氛。说起来，这还是他被提问最多的一次。每次去教会的车上，他都坐在车后排默默玩着自己的手机，偶尔看着路边的牛羊出神。在教会是最放松的，虽然听不懂多少，但是人们很少问自己什么问题，这大概就是和而不同吧。小时候上课回家总是要得向母亲大人汇报今天学到了什么。久而久之，再也不想去学校，也就彻底沦为了学渣。

渐渐几人又谈起白狼灰狗之事，把 Simon 晾在了一边。他大口兼小口，几下刨完盘中餐又回去睡觉去了。躺在被窝里，他的心还在那本古老的笔记本上，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注：（1）阿佛烈·丁尼生（Alfred Tennyson, 1st Baron Tennyson，1809 年 8 月 6 日－1892 年 10 月 6 日），是华兹华斯之后的英国桂冠诗人。其子哈勒姆·丁尼生曾任澳洲总督。

（2）逃港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内地与香港分属不同的社会制度，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到八十年代基本结束的内地居民非法越境进入香港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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