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兰岛是世界第一大岛屿,这里终年积雪覆盖,冰川耸立,夜空中舞动的极光让一切都衬得如梦如幻。
但在这童话般的美景中,格陵兰岛却始终被噩梦笼罩。
一场可怕的群体性自杀席卷了这里的年轻一代,过去50多年来,死亡的阴影占据了这个冰冷、美丽的地方。
因此,它也被称为“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地方”。
根据格陵兰统计局公布的数据,自杀占格陵兰岛总死亡人数的8%,也是15-29岁青年男性的首要死因。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年轻人做出这样极端的选择?
为了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一位名叫卢克Luke Korns的油管博主踏上了去往格陵兰岛 Tasiilaq小镇的旅程。
如果说格陵兰岛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地方,那么Tasiilaq就是这座“自杀王国”里的首都,是整个岛上自杀率最高的镇子。
在出发前,卢克在社交平台上搜索了一些格陵兰岛的居民,有一位当地土生土长的年轻男性非常积极地回应了他,并且邀请他来自己家里住,还要给他当导游,帮他深入了解这个镇子、这座岛。
这个热情的格陵兰岛当地青年叫维图斯Vittus Mathiassen,在卢克到达小镇之后,维图斯已经在车站外开着车等着接他了。
维图斯带着卢克回家安置好,又带着他四处转了转。
这其实就是个很小的镇子,人口也不多,一路上,他们几乎遇到了维图斯家里的所有人。
之后,维图斯家为庆祝家族里一个女孩的坚信礼(基督教的一种仪式),举行了家族聚会,卢克当然也被邀请了。
在聚会上,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房子里装饰着可爱的蝴蝶结、气球和金色的彩条,到处是诱人的食物的香气。
卢克和小孩子们玩闹着,所有人聚在一起快乐地做游戏,屋里屋外的笑声不绝于耳。
卢克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觉得大家看起来生活得很美好,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但在游览镇子的某个瞬间,他注意到了旗杆上半降的旗帜。
维图斯说:
“那是因为有人自杀了,就在今天。”
他们说着走上一条山间小路,路边放置着很多白色十字架,上面挂着美丽的花环,下面摆着五颜六色的花。
维图斯说:
“这些都是自杀去世的人的坟墓。”
这里埋葬着很多维图斯熟悉的人,他的朋友们,他的亲人们,有些人他甚至至今都不太敢想起,不敢想那种失去的痛苦。
密密麻麻的白色十字架沿着山间的路蔓延开来,一眼甚至都望不到边,每一座十字架下都是一个选择了自杀离开的人,这一幕给人带来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格陵兰岛的自杀人数之多,有时会令一些人觉得费解。
格陵兰岛是丹麦的海外属地,但在大多数方面都能够独立运作,人口稀少,没有外部冲突和威胁,外界看起来就是平静祥和的社会。
但大约20%的格陵兰岛人都至少尝试过一次自杀,而且大多数自杀的格陵兰岛人都是青少年和年轻人,这是难以想象的。
在讲到频繁自杀的原因时,很多人会直接想到这里的自然环境,常年寒冷的天气让这个岛就像是一个大冰块。
在极端寒冷的天气里,人们会更加容易酗酒,再加上极昼和极夜对睡眠的影响,这些都可能造成普遍的抑郁,进而引发全国范围内的自杀。
但格陵兰岛上的原住民——因纽特人千百年来一直在这里生存,靠狩猎、捕鱼为生,那个时候自杀率是很低的。
因纽特人以对这种环境的超强适应力闻名,他们聚集在环绕岩石海岸线的偏远小村庄里,很多因纽特人都是优秀的猎人,能够在冰天雪地中捕猎、划着皮划艇在大海上冒险。
生活环境确实恶劣,但人们更为这种征服自然的强大而自豪。
根据丹麦的一项分析发现,从1900年到1930年,格陵兰岛的年自杀率仅为10万分之0.3。
直到1960年,格陵兰岛人都保持着这种超低的自杀率, 有时一年都没有自杀记录。
可在近几十年间,一切都变了,格陵兰岛的自杀率开始飙升。
是什么摧毁了这里的人?
这还要从传统因纽特部落的消散说起。其实从18世纪起,格陵兰岛就已经被丹麦人征服了,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里,这里一直是丹麦的殖民地。
但由于格陵兰岛非常偏远,自然环境恶劣,因纽特人的传统生活方式一直没有受到打扰。
直到二战后,丹麦决定发展当地经济,格陵兰岛是商业捕鱼的理想之地,可以赚很多钱,于是丹麦政府开始在格陵兰岛快速推行现代化。
他们在这里引进了贸易公司和拖网渔船,为了更好更有效率地捕鱼,之后又有了摩托艇和捕鱼权。
资金、新技术和大公司的涌入并没有让因纽特人过得更好,相反,它削弱了小村庄因纽特人以集体狩猎和肉皮交易为基础的传统经历。
渐渐地,皮划艇成了废品,猎人的武器也生了锈。
不仅如此,因纽特人的传统生存环境也遭到毁灭性打击,因为丹麦政府觉得这些偏远的小村庄太难管理,于是政府强行关闭小村庄。
在这里存在了上千年的传统因纽特人村落被连根拔起,因纽特人们被迫从小村子搬到大城市,这样方便集中管理,也更像现代化城市。
这看似是一件好事,大城市机会更多,资源更好,可这对因纽特人来说,却是毁灭性灾难的开始。
他们祖祖辈辈的传统突然被摧毁了,这绝不仅仅是换个环境那么简单,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没有了。
如果他们不再集体打猎,不再出海捕鱼,不能再成为猎人,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那他们还是因纽特人吗?
如果不是因纽特人,那他们又是谁?
今年63岁的安达Anda Poulsen就是因纽特人传统被撕裂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在他出生时,格陵兰岛还是它千百年来一直维持的样子,他从小看着小镇上那些强大的猎人,内心为自己的家乡自豪。
小时候的安达
但剧变在他还没有察觉到时就已经发生了,他在海岸边废弃的皮划艇附近玩耍,皮划艇没用了,人们也不能捕鱼了。
大家都离开了小镇,去城市里上学的上学,进厂的进厂。
本就人口稀少的小镇,越发没了人烟,直到小镇被关闭,安达彻底失去了记忆里的家乡。
搬到城市里的传统因纽特人们,几乎都在经历这个过程,城市不是他们的家。
他们失去了家,失去了身份,住进了公寓楼,尽管当局告诉他们,公寓楼是进步的象征,有供暖、供电、人行道…可他们感觉不到温暖,只有无尽的陌生和孤独。
安达曾经住的公寓楼
他们还要被迫和城里人同化,面临和城里人的文化冲突等等,这些都让因纽特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抑郁。
安达回忆起那段日子,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他还是会瞬间被那种刺痛占据。
“(城里人)对农村人有偏见,你可以从他们说的话、从他们看你的方式里感觉到那一点。
他们在嘲笑我们。”
年轻时的安达
非常多的因纽特人开始酗酒,比起以前对抗冰天雪地的酒,这时他们更多的是在“借酒浇愁”,用酒来麻痹自己。
显然,酒精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反而会滋生更多的问题。
这一代酗酒的因纽特人衍生出了严峻的家庭暴力和对儿童的忽视。
这就是为什么在格陵兰岛,年轻人才是自杀主体的原因。
这一代的儿童不仅经历了生活环境的动荡,要适应新环境、适应新文化的冲突,在家里还要面对沉迷酒精、逃避责任的大人。
很多孩子在童年没有得到他们需要的爱和支持,在成长过程中更容易积累愤怒、痛苦和焦虑,而这些负面情绪会在十几岁、20出头的某个瞬间突然爆发。
先辈在冰天雪地里捕猎的枪支,被他们用来指向自己的头。
从安达14岁到大学毕业,和他一个镇子里出来的因纽特人里,至少有十个都自杀了,而且几乎都是年轻人。
这恐怖到什么程度呢?
安达的家乡,人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大概150人,其中与安达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更少,这10个自杀者几乎是这个年龄段里的绝大多数人了。
在安达的记忆里,这是一段漫长又悲伤的时光,被尸体、哭泣和葬礼充斥。
1985年,格陵兰岛自杀死亡的人数超过了癌症死亡人数。
2016年,格林兰岛的年自杀率全球最高,是韩国的两倍还多。
自杀率高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格陵兰岛的每个人都认识自杀的人,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为什么会这样。
当时,几乎没人在格陵兰岛研究自杀,因纽特人对自杀有很强的耻辱感,而那些孩子自杀了的人,也对此讳莫如深,因为觉得太犯忌讳了。
没有人谈论、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提供任何帮助。
传统被抹杀、环境的剧变、难以融入新环境的孤独、被轻视的耻辱、心理援助的匮乏、自杀的传染效应等,再加上格陵兰岛本身恶劣的自然环境,这里的数代人都难以逃脱自杀的阴影。
以至于几十年来,自杀已经成了格陵兰岛的一个“正常”现象,人们对居高不下的自杀率习以为常,也对频繁听到的周围年轻人的死讯习以为常。
但习惯并不能让经年累月的伤痛消失,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示意图
安达的一生都在因自杀而失去身边的人,这种悲伤让他对格陵兰岛自杀现象产生了一种责任感。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没人为此做点什么,而在他长大后,他决定自己做些什么。
彼时年轻的安达开始为因自杀失去孩子的父母们成立支持小组,让他们能够在一个安心的环境里互相倾诉伤痛。
这个小组帮助到了很多人,活动一次接一次地展开,其中一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阿莎Atsa Schmidt还开始帮助安达一起举办预防自杀的活动。
近几年的阿莎
不到一年后,他们开通了格陵兰岛的第一条全岛自杀热线。
这是个很大胆的想法,考虑到他们没钱请专业顾问,也没太多专业的心理知识,阿莎甚至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但她依然参加了自杀热线的夜班工作。
她之所以报夜班,就是因为几乎所有的电话都会在夜里打过来,一开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她坚信,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每天晚上,她都会把热线电话放在床边,很多个深夜,她都会被来电的铃声唤醒,开始和有自杀倾向的人交谈。
她会先告诉对方,自己不是专家,不能给出医疗建议,但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会让来电的人知道,她在倾听。
18年来,她倾听过成千上万人的心声,走在路上,很多她不认识的人会上来和她说谢谢。
他们都是匿名拨打热线电话的人,她不认识他们,他们却知道她。
她和安达,他们的付出让孤独的人们有一些安慰和陪伴,但无法解决根本性的问题。
随着自杀问题越来越严峻,格陵兰岛官方也越来越重视,制定计划对抗自杀这种全国性的“流行病”。
2011年,官方成立了一个覆盖全岛的咨询中心,为性虐待的儿童受害者提供医疗、心理、社会和法律支持。
同年,格陵兰岛还展开了一项针对13岁至21岁的高危青少年和年轻人的户外干预计划。
2014年,家庭、性别平等和社会事务部发起了一项为期三年的运动,以提高人们对家庭暴力的认识。
2017年,官方又开启了一个为期两年的自杀预防项目,专业人士和年轻人们一起工作,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来引出与自杀有关的个人经历,帮助他们治愈伤痛。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格陵兰岛逐步推进这些自杀预防项目,人们现在已经能够谈论自杀,并获得心理问题的帮助。
但即使做出了种种努力,格陵兰岛预防自杀的未来仍然任重道远。
从油管博主卢克的视频中也可以看到,仍然有很多新一代的年轻人选择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就连那个热情邀请卢克来自己家住的当地小伙维图斯,也曾尝试过自杀。
在心理问题困扰了几代人、造成50多年的自杀高峰后,格陵兰岛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