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洲No.36 | 以后政策肯定越来越严，生意也会难做的。,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第三十六章贾老秃子

一．

两个月后包租婆的幼儿护理课程总算结束，刚好我家二宝也到了送托儿所的年龄。这年头上个好的幼托不容易，包租婆也是拼了，一口气投出了二十几份简历，说只要有一间托儿所肯收留自己，二宝的问题就能顺带解决了。说起来这些简历还是我找虚哥给润色的。这虚哥除了给爵爷打工，也接写文书的活赚点外快。但是包租婆依然缺少信心，说和她一起上课的周周和芳都比她年轻优秀。我只好骗她说我家包租婆最好看了，小盆友一看就亲近。虽然事实上我看着这张麻脸就想撕下来。日日夜夜，我在心中求爷爷告奶奶，也让红求教会的牧师代祷，希望包租婆赶快工作稳定下来，我就好开始离婚大计。为了麻痹安抚包租婆，我天天研究女性用品，各种爆买。五天一包包，七天一外套，下车挽挽腰，上床捏捏脚。历来砍头前，总有行刑饭。做个饱死鬼，手起刀一斩，仁至义尽了。只是看着她开心膨胀的硕大脸盘，五迷三道，回光返照，一口一个哥地叫我，眼含三春，腮坠七粉，弄得我也心生仁慈。惜乎积重难返，往者不谏，只能咔嚓两断。

为早日超度包租婆，我也装模作样去了一次南天寺烧香拜佛。心想神佛仙道妖魔鬼怪都打点完了，总能感动一个半个。话说这南海观音在这海天一色的地方，真不比乐山大佛逊色。四方来的游客简直就是 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人山人海）——这还是我在澳洲学会的第一句 “地道” 英语。这些年澳洲多元文化搞得不错，风水宝地上崛起多个寺庙，香火炽盛，游人不绝。国内的大师也时不时来客串下，看看手相六爻，谈谈麻衣柳庄，指指人生迷津，好不热闹。

我就是在这里又遇到了贾大鹏。几时不见，秃了不少，身边扯着个妖艳贱货，一看就是国内刚投资移民过来的少妇，拽着他衣袖裤管一口一个 Kelvin 哥喊得勤，天晓得是来问打胎还是求子。我想这货也忒不自重了，50 多岁的秃头，一口粤式英伦腔，脸上虽然笑眯眯的，眼角却露出些许阴鸷。转念一想，唉，自己又有啥资格说他呢，在神佛眼里只能更恶。红对我转述耶稣同志的话说，这年头网络上很多键盘侠热衷于向别人丢石头，自己却是最该万死的那个。I cannot agree more（哥实在太同意了）！我向他喊了声哈罗，问大鹏哥何时能开个讲座啥的，让我们这些土鳖学习学习，提高品位。大鹏哥摆摆手，说不久后就要去大陆谈些事情，实在是忙啊。

我寻思这老秃子的行迹愈发诡异了，怎么大白日的出现在这种地方。根据一点残存的记忆这家伙当年在澳洲某酒业集团，没错，就是叫什么“奔向富裕”的那个。这厮是东南亚华人，据说家里在当地也是有些生意的。大概是常年被打压惯了，谨小慎微的同时，倒也生出些低眉顺眼讨好逢迎的本事来，深得白人主子喜欢。三爬两爬的，竟然到了亚洲区的主管位上——不过这也不奇怪，他主子眼里哪里分得出各路华人，大概以为长着亚洲脸的都是一类货色。再会说三两句半通不通的中文，那就大概肯定是亚洲市场专家了。坊间传闻他早年负笈英伦学会计，觉得太俗又去法国勃艮第大学读了个葡萄酒学士，最终在职混出个阿德莱德大学葡萄种植学博士来。

“大鹏哥还在集团里么？我看您做空中飞人好忙啊。”

“哈哈，激流勇退喽，打理打理自家生意。”

“那祝您生意兴隆啊！上次不听说您差一点就成葡萄酒大师了么？恭喜恭喜啊。对了，XX 和 XXX 那两个品酒师还说起你来着……”

“是么？哈哈，后生可畏啊，只是有时候说话未免有些不知轻重。”语气无甚波澜，腮帮子却绷紧了。

“嗨，他们两个算什么啊，您看我什么时候去您那儿坐坐行吗？”

“随时欢迎！”他边走边说。完了，我想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点出息了。

二．

我排在长队后面等着上香，远远看着老秃子在前边儿第二顺位。领头的黑衣男啰里吧嗦的搞了半天，完事后一转身，嘿，居然是杨骥锡，很快和老秃子往一间茶馆去了，留下那少妇在外面玩儿手机。澳洲真是个小地方，这两人难道是约好了一起来的？等终于轮到我时，我虔诚地下个重誓，愿把祖宗十八代积的德，分一部分保佑包租婆找到工作。三拜之后抬头看看观音的脸，那火眼金睛在阳光下闪耀得我有些刺痛。

话说这小茶馆内别有洞天，二人无言对坐很久。

这正是：

相见

霞落青山外

斜晖小院家

重逢君不语

幽坐一壶茶

The reunion

The afterglow dies beyond remote green hills and a last slant of sunshine lingers on the lea of the teahouse where a battle of wills freezes our lips before a pot of tea.

“这世道，连鹏哥您这样的老行尊都要出来抛头露面了。”良久，杨骥锡点了根烟，抛了这么一句。

“唉，一言难尽啊，你知道鬼佬那德性吧。”老秃子狠狠咽下一口茶。

杨骥锡塔尖形的手指放到桌下，深深后仰，表情笃定。

“屌你老母嘅閪，卸磨杀驴，要怪，就怪前两年给他老母的干得太卖力了。”瓮声瓮气中带着浓痰。

杨骥锡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就是说什么沟通能力差，然后某项指标没达到，然后让我用一个什么 GROW （1）模型来提高自己，搞了半天 VP（副总裁）还是要赶我走，离晒谱啊！”

杨骥锡点点头说，“鬼佬就这德性，跟他们混久了没前途，迟早得自己干……这年头很多移民没几年的北佬，自以为在鬼佬手下当条狗就是什么高等华人，也敢装大尾巴狼，什么东西……我们得教他们懂一点规矩。”

老秃子本是极其自傲的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很受用。以茶代酒，坐直了碰了一下杯。

“说正经的，这次劳烦您出马，主要是两件事。其一呢，我想物色一些葡萄园。不需要有多好，只要面积够大就行。其二呢，我们的酒到了香港以后该怎么走私到内地，这个鹏哥肯定有办法。”

“所以你希望我给你葡萄园的名单和报价，再操作运酒的事？”

“对，前一个 100 万澳币以内的，我给你百分之五的提成，100 万澳币以上的，根据收购情况考虑，原则上不低于百分之三。这样，您满意吧？”

“问题倒是不大，只是生意难做，杨老板可不要飞我的单啊。”

“这个放心，绝对不会绕开你，来，这是定金。”说罢杨骥锡递给他一个很满的信封，灯光照得里面绿油油的。

“杨老板果然大气。”贾大鹏瞄了杨骥锡一眼，有些不相信地抽出几张揉了揉。

杨骥锡心中暗笑，以茶当酒，又干了一杯，问道：“今天要开车，不能痛饮，只是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秃子一挥手。杨的脑海里早上演了这样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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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迟疑了一下，又呷了一口茶，“您在法国，应该没有呆过很久吧？”

老秃子一下子抬起头直盯着他，那浑浊的眼神有些愠怒，似乎在说，“你怎么这样问。”

他浅笑了下，“我只是听你有一次在展会上提及一个法国小众品牌 Mouvedere 时候，小舌音完全没有发出来。后来听你说几个主流品牌 M.Chapoutier，Chateau Haut-Brion 的时候也是粤式英语。当时在场都是本地华人，料得也没几个懂法文。”

老秃子不做声了。

“您当年去法国，是在读英国会计的时候，做交换生过去的吧？”

老秃子喝茶不做声，手却在发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些都没什么，你博士在读从来没有毕业，也没有什么要紧。只是以后咱们都得低调点，闷声发大财，要不遇到红眼睛的，那可就麻烦了。”

老秃子把钞票砸在他的脸上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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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进行如下：

杨骥锡迟疑了一下，又呷了一口茶，“你离职后，那个澳洲品牌现在走得不错啊。”

老秃子一下子抬起头，直盯着杨骥锡，那浑浊的眼神有些愠怒，似乎在说，“你怎么这样说。”

杨骥锡浅笑一下，“国内有些朋友过来，都是久仰你大名的，交流了一下。”

老秃子不做声了。这正是他一直憋着火的地方，平心而论他贾大鹏算是拉客户的一把好手。南洋这个地方也算是五湖四海的，他从小就通晓粤语，海南话，客家话还有一点潮汕话。反正只要是南方来的土老板，总能攀上点同乡情分把订单拉到手。可他这个人却总压不住好大喜功的做派，喜欢忽悠人家下大订单。这些土老板都是小生意发家，算盘打得啪啪响，也满口答应画个大饼，好讨个低价试试水。相互忽悠之下每到七月澳洲财政年度结算都有个提货量大窟窿。国内口岸时常一堆库存挤压，搞得公司焦头烂额。集团上头的白人也不是傻子，忍了几年果断送瘟神。离职的事情倒也办得干净，只是他心里总有那么些兔死狗烹的怨气。当然国内那帮客户早就骂骂咧咧，传到杨骥锡的耳朵里了。

杨骥锡深吸了一口气，“这些都没什么，只是以后咱们都得低调点，闷声发大财，要不遇到红眼睛的，那可就麻烦了。”

老秃子没有说话。杨骥锡又说，“我现在把投资的工作都辞了，澳洲这地儿太小没什么前途。好好发展国内市场才是王道，把自己的人弄得多多的，这样多好？哈哈，但是在大陆人面前嘛，我也有好几个公司在经营的。”

老秃子也笑了，二人再度干杯。

“大陆现在资本外逃很严重啊，我认为按照现在这个状况发展下去，迟早玩完。以后政策肯定越来越严，生意也会难做的。”老秃子说。

“这没关系，和时间赛跑，在它采取行动之前，先……”杨骥锡打了个响指。

“搞了半天大家是一路人啊。当年我们家也不容易，这马来西亚一搞大选全家都得赶紧收拾收拾投奔新加坡，那帮穷亲戚也不是省油的灯，雁过拔毛。”老秃子一感慨，就说多了些。

“唉，大家都一样，事不宜迟。资金这边没有问题，到位预计就是半年内的事情。我的想法是这半年最好能谈判下五家左右，快破产的那种最好。所以得委屈您老多去内陆一点的小镇跑跑。”

“好，那我准备准备下下周开始。”

……

门外的女人早等坏了，贾大鹏感慨自己何其有先见之明，没把她带进来。

注：（1）一种企业管理模型，代表 goal，reality，option，way for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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