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洲No.14 | 报复老板，果然还是要靠动脑子啊。,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唯韬的小说《迷洲/The Lost Continent》正在微信公众号授权发布连载中（每周四、六更新）。该作生动地记叙了澳洲各阶层华人的众生相以及澳洲历史和现实。小说体裁和写作风格打破常规，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第十四章果园事变

一.

翌日中午休息，Simon，秦奋和三朝元老都斜靠在狗栏满是灰尘的墙根喘着粗气，角落里几只红背黑寡妇蜘蛛啃着苍蝇，大家相安无事。

三朝元老见面就招呼 Simon：“上周工资单上的工资核对过了么？”Simon 困惑地看着他说：“钱不是都转账到银行账户了么？上周差不多就是 800 多的工钱，怎么？”三朝元老叹口气，“你们有所不知，这个老板是看人下菜的主，他看你顺眼，算你运气好，要是你被他盯上了，那哼哼。”他咬了一阵子嘴唇，又接着说：“我大前天 smoko（澳洲工作间歇的吸烟休息时间，一般是 15 分钟）的时候出来得晚了些，因为活干得慢又多搬了一会，那个打考勤登记工时的死肥婆就怀疑老子磨洋工混工时费，喊来了老板。你猜怎么着，他就抓住我衣领，使劲摇，瞪着牛眼咆哮着问我在里面磨蹭什么……那周的工资单上，我就被莫名其妙地扣了两个小时。”

Simon 一时表情有些凝固，心中暗生一丝庆幸：这几天还好没出什么乱子，自己犯有前科，再出事早被这老板 “杀头” 了。秦奋却有些义愤填膺，接过话头， “既然这样，你不仁，我不义，早听闻澳洲有专门负责维权的公平竞争委员会，去那里告他不成？” 三朝元老摆摆手，“No，No，澳洲政府这办事效率，啥事不给你拖两三月？等有个结果黄花菜都凉了。再说，就算是拖欠工资又咋样，你去闹啊，顶多就是把两个小时工资还你，so what（这有毛用）？要不是考试挂科需要交几千块钱，鬼才来这地方。”听到这里，Simon 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又一次想起了爵爷，无数次希望自己也能像爵爷一样做一个中华英雄。但当他看到老板凶神恶煞地训斥这帮阿富汗小头巾妹时的那气势，手又颤抖起来。三朝元老摇摇头，指着那条狗的鼻子说：“看到这条印痕没有，天知道去年是谁割的。想必是被逼得太凶，才做出这种事。”他昂起头，咬牙切齿又补上一句， “这就是恶有恶报。”Simon 听得毛骨悚然。

一晃就是十二点一刻。烈日高悬，酷热难耐，倦意像黑死病一样播散。开工的铃声响起，几百只灌铅腿走进厂门。没干多久，突然一片黑暗。众人大声惊呼“停电了！” 老板无奈让所有人再度出去，又让肥婆跟电力公司联系。起初众人等在外面有说有笑，庆幸能再抽根烟加点餐。慢慢地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人群里渐渐嗡嗡一片：有对太阳忍无可忍的，有抱怨干活太累的，更多人则感慨虚耗时间……突然一个爆炸性消息开始传开：

“电力公司那边说这个起码得修三个钟头！”

众人一听炸开了锅：什么，有没有搞错！头巾妹们最是忍耐不住，之前那几个挨骂的开始大声抱怨：“你们说今年机器故障停工多少次了？每次我们都白白等那么久，一分钱也没见着补偿啊，Jerry，你去跟老板说，看看他几个意思。”

Cool（酷），Simon 心中暗暗叫好，也要跟去凑凑热闹，被三朝元老一把拉住：“这些头巾妹，本来就是难民，按法律是不能来这干活的。一小时老板也就给 13 块打发掉，你我好歹有 18，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Simon 想想有理，呆住没动。不一会儿 Jerry 悻悻归来，果然一无所获，老板不肯松口给补偿。于是那几个头巾妹高声骂将起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工人不会忘记那几个因为铁钩子被赶回家的大叔，不会忘记老板故意卖给他们次品樱桃，不会忘记肥婆轻蔑的神情……中东人大都结群而居，彼此沾亲带故，对同胞的遭遇皆是感同身受。火气越积越大，准备新账旧账一起算，一起向老板施压。还没进厂内办公区的门，就被两个拿电棍的大个白人拦住，“你们想干什么，这是你们能进去的？” 大概是平日里跟着老板威风惯了，又或者是当所有人都像中国人一样低眉顺眼。听到这话 Jerry 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下就把一块小石头砸在他的脑门，当场血流如注。肥婆见状大惊失色，赶紧把监工都喊了出来，个个手上有家伙，摆开架势。无奈中东人人多势众，双方僵持不下。老板这时也走了出来，口气倒是丝毫不减，大喝一声 “不干就滚！” 实则自知外强中干。头巾妹来这里本是混个零花钱，毕竟靠政府福利那几个子儿过得不够滋润。对于老板来说头巾妹是凑合能用的廉价劳动力。于是双方各得其所。虽说法律不允许雇佣难民，但是富贵险中求，老板一狠心就让这帮头巾妹成了工厂主力。眼下他不敢轻举妄动，这事情如果闹大了官府介入，左翼媒体肯定站在难民一边不分青红皂白地挞伐自己，到时候铁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双方骑虎难下，只能僵持。终于 Jerry 发话： “走！” 所有的头巾妹都以雷霆速度钻进汽车，十几辆车几乎一瞬间就无影无踪。空留下偌大漆黑的厂房。

老板表情淡定，心里却着了慌，生怕剩下的人一并走光，于是众人工资或多或少都涨了几块，作为忠诚的奖励。领头的那几个华人涨得更多，都眉开眼笑，得意洋洋。才过了一刻钟左右，电就来了，大家准备继续干活。这时三朝元老小声对 Simon 和秦奋说， “你们不觉得蹊跷吗？这假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三朝元老鄙夷地看着他们：“这都看不透。”他把手悄悄指向了那几个包装部的华人老家伙，正是秦奋的上司，果然他们笑得最是灿烂。“他们是领头羊，人少了对他们好处最大，因为老板总还是要倚靠他们的。”元老说。Simon 点点头，心中窃喜：报复老板，果然还是要靠动脑子啊。但又转念想起了 Jerry，虽说非亲非故，却是他在此地唯一的兄弟，每次下班晚了，Jerry 还会顺路送他回家，大抵永不能相见了罢。

二.

干完活已是夜深，由于人少活多，监工也全部赤膊上阵，煞是热闹。对几个穷学生来说，也算赚得盆盈钵满。Simon 高兴地回家，就连铜门环的叩门声也有了金钱的味道。开门的是 J，电视里放着嘈杂的 Top Gear（英国疯狂汽车秀）节目，这是他的精神食粮，比吃饭还重要。

“你的妹妹呢？”Simon 有些失望地问。

“出去玩了。”J 说。

“哦，你和 Paul 是怎么认识的呢？”这个问题其实他一直放在心里。

“哦，他啊，和我祖母是一个教会的，不过我们不怎么去那边。”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教会有些人爱说我们闲话。”

Simon 没法再问下去了，便坐下跟着 J 看了一会儿 Top Gear，刚巧是讲苏联车的那集。只见废车场内，一辆老车被高高吊起，重重扔下，钢架扭曲变形，其状骇然。主持人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这堆垃圾，抛下总结：共党的车就是不行。画面瞬间闪回到直播现场，主持人就中国制造又发表一番宏论，说同理可证，天朝能做出半辆好车么？让这些中国货滚出去吧！看得 Simon 非常不舒服。J 平素最大的爱好就是机械，这或许是受到乃父的影响。之前在职业技术学校学的也是车辆专业，只是没能毕业，一直失业在家。和 Simon 聊天三句话不离引擎，汽缸，结构……电视里这种政治玩意儿对他来说太过费解。

“你以后想干什么？”Simon 问。

“当然是去霍顿（1）汽车厂，和我爹一样。”他一脸的憧憬。

“你一定行的，以后我买车靠你了哦。”Simon 开玩笑说。

“没问题！话说我这有辆车好久没开过了，你要不要看看？” J 仿佛突然发现了废物利用的法子，非常兴奋。两人小跑来到仓库，成百上千种工具让 Simon 目瞪口呆。据说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如此。看到汽车在西方这么深厚的群众基础，Simon 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中国的汽车工业就是一声叹息。这仓库里前后停着三辆车，最里的那辆六十年代甲壳虫是外祖母的遗物。中间那辆 70 年代的霍顿 Kingswood，是外祖父生前的坐骑。两车似乎还将永恒地存留下去。至于另一辆落满灰尘的蓝色四驱车，便是今儿的主角。J 拧开了电筒，很仔细地上下打量。Simon 轻率地走过去拍拍敲敲，被 J 喝住了。

“要看清楚了，指不定毒蜘蛛就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吓得 Simon 像触电一样缩手回来。“我在修车厂当学徒的时候，就有人在清理旧车时被漏斗蜘蛛（2）咬了一口，送医院足足躺了一个礼拜。”J 进一步提醒道。他用手电光认真搜查了每个角落，才放心打开车门，启动引擎。老车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如老骥伏枥般等着主人的召唤。J 把车倒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溜达了好几圈。J 说他十分希望把这车尽快处理掉，再把停在外面的那辆新车移进来。Simon 问了下外面那新车的价格，J 说二万五。Simon 问你没上班哪来那么多钱。J 说贷款买的。语气中完全没有半点担心的意思。Simon 想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次贷危机会爆发吧。

“如果你要的话，这车可以作价 3000 给你。”J 说。价格很性感，容不得他拒绝。

Simon 说一定买，不过得等等。

“对了，眼下樱桃园有大把工作机会，你要不要去试试？”考虑到 J 的大笔贷款， Simon 建议道。

“没用的，他们只要亚洲人，我们去了也是白去。”J 的话明显带有怨气。Simon 劝他积极点，明天一起去试工，他好不容易才点头。

注：（1）澳洲百年汽车品牌，乃大洋洲汽车工业的骄傲。

（2）一种澳洲剧毒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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