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选的那天我散步出去，各投票点烤肠的香味此起彼伏，人们似乎看上去都很冰厉。虽已开春，青色的天空还氤氲着一片水气，我们都在这冷润的罩子里。

爵爷拍了下虚哥的肩膀，“最近还不错，我们公众号的订阅人数在持续增长中。” 

“只要我们这几个华人区都投自由党，局势就会明朗。可惜很多华人过河拆桥，自 己移民了就希望移民政策越来越难。”虚哥说。

“华人本性，死到临头才懂事。” 

“我这里有个大叔想问下难民签证的事情。”Simon 说。

“哦，可以约个时间来。”爵爷顿了顿又说：“做我们这行重在积累，身边所有人 都可能是我们潜在的客户。你觉得什么人可能会找我们？”

Simon 摇摇头。

爵爷说：“你就得好好分析下本土市场了。首先是学生，数量多而且有钱。那么像 我们这种机构和那些大机构比优势在哪？” 

Simon 说那应该是我们能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爵爷点头笑道：“这就像老军医，不说包治百病，但总得有那么一些特殊的手段。学生和患者一样，都是病急乱投医。记住我们能做的，第一是有靠谱的团队代写作业， 甚至代考。第二是能做各种文凭证书，比国内淘宝上的专业很多。第三嘛，那就得靠你 了。资源再丰富，也是因人成事。你初来乍到不打紧，慢慢就懂得了。” 

Simon 参悟了一两个小时，又收到了杨骥锡的邮件。一看又是几个有意向投资移民 的，打算先做旅游签证来考察，他马上报告给了爵爷。爵爷大喜过望，说这次的三个， 加上上次那四个，正好就是七个了。这七个如果都决定要做了，你就能拿到四个人的佣 金……

Simon 一想这就是两个月后的事了。几千澳币到手，也可以买辆车子去见 May 和萍 儿了。

这时虚哥正在里边房间教一对一的雅思。Simon 多次请教虚哥秘籍，虚哥都笑而不 语。据说他的课学几次就能突飞猛进，一小时平均八十大洋，而自己老实坐班才值十多 块钱一小时。趁着爵爷出门办事的当儿，Simon 立在门缝处往里面偷窥，只见虚哥递给 面前学生几页纸说：“市面上的资料千千万，但秘籍就这点，练会了就差不多了。” 

那学生戴着厚厚眼镜片，一圈一圈刻着沧桑，伸长脖子就像一只待宰的甲鱼，带着 怀疑的眼神说：“老师您这话当真么，不是在大班上讲要练会 XXX 几百句才能功夫到家 么？”

这虚哥油脸一转，嘿嘿一笑，“嗨，每个人基础不同啊，大课只能下大包围。” 

Simon 却听出弦外之音：澳洲搞雅思培训这行比国内难太多。学生多是久经考场的 老兵油子，刁钻苛刻。像国内老师那样上课讲段子的玩法，在这里是会被矿泉水瓶子打 下来的。学生都指着老师讲 “干货” ，于是这虚哥假传万卷书，学生昏昏欲睡的时候 再掺杂一点 “诀窍” ，倒正合市场要求。好学生考试过关，那就留下口碑；普通的考 不过，便是努力不够了。只是这一对一的课，又有什么玄机呢。

那学生阅过“秘籍”后大惊：“这怎么就二十几个句子？” 虚哥笑道：“这道理简单了，就像古龙小说里傅红雪一天练习拔刀一万多次，用的 是最快的拔刀法子。” 

见学生有些领悟，虚哥又说，国内很多老师讲雅思托福作文，都说要尽量避免政治 宗教问题，此言大谬。

这着实把 Simon 也吓了一跳，但是细细一想似乎又有那么一点道理。

虚哥接着解释：“只要是人就有左中右，你在澳洲观察久了，你觉得哪种人好说话 一点？”

学生摇摇头，Simon 心里却有了答案。虚哥又说：“如果你没有自己的倾向，那自是强求不得的。我只能说，写东西有倾 向也属正常，只要言之成理即可。你如果坚持一种倾向，哪怕极端一点，多考几次，总能遇到和你意气相投的考官，就像范进遇到周进一样（1）。” 

Simon 恍然大悟。这虚哥又说：“但凡国人写洋文，各色错误那是免不了的。毕竟 不在纯英文环境长大，没法和印度人新加坡人相提并论。洋人说汉语也是类似情况，我 们何曾计较洋人的细节语法错误？” 虚哥随即自答道：“从来没有！汉语要说写得清爽 自然，那反而最难。但倘若洋人说出几个成语歇后语，搞出几个复杂句子来，我们肯定 会觉得他是下过功夫的，哪怕真实水平其实很一般。”

学生若有所思，“简单讲是不是说，写东西观点偏激，没有太大关系，重点是投考 官所好，并且让他觉得你有两下子？” 

“这就是了，练功夫真要练内家拳，没个十年八年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要练好一点 花架子，几百字的八股文章，考官也未必能看出多少深浅来。” 

他又道：“既然是花架子，那么就得把套路练好了，不要穿帮。我问你，雅思 G 类 小作文如果让你写一封信给朋友，称呼是 Dear XXX，你怎么写？” 

那人就想到 Tim，Michael 一类大路名字。但是虚哥说了，这些地方你来个冷僻犀利 的名字，十几个字母的那种。多半能震慑考官，留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虚哥又说：“很多政治不正确的词汇，比如 oriental 这样的，未必就不符合洋大人 的心理……” 

Simon 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果然这年头什么都是套路。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赶快回去继续填写各种签证表格去了。这两天前台小妹生病，自己便成前台了，累。

二．

清写代码累了，伸了个懒腰，发现强哥正在看军事新闻。

“你看看天朝的新军舰，下饺子一样的造。大英帝国现在也就这点家当了。”

清笑了一下：“前几天地上好像有很多奇怪的宣传单。”

“哦，是说西方某历史悠久的神秘组织在伦敦开会密谋消灭中俄的么？”

“嗯，大选前什么都出来了。” 

“澳洲这些破事我不关心哈哈，回国大学的位置已经给我留好了。”强自信满满地 说。

“你 40 岁前肯定能混上个教授的。” 

“哈哈，话不能说太满。” 清眼前突然有些昏花，他取下眼镜使劲揉了两分钟，再次睁开的时候看到了一张久 违的脸。

“是你啊，好久没看到了，你去哪了？” 

“啊哈，找到工作不打算读博士了。”那个梳辫子的本地学生说。

清对博士学位的理解和国外学生是不同的。清像一头骆驼，习惯背上很重的行囊负 重远行。但是本地学生似乎更习惯走一步看一步。博士辍学也是很正常的。

“副院长见到我，劝我把这个学位混毕业算了，但我没办法。”

“副院长为什么这样讲？”

“如果博士毕业率太低，对学院经费不利。”强插嘴说。

出国前清是下定决心要做学术的，现在却有些犹豫了。他查了查邮箱，弗兰克教授 刚发来一封信：

亲爱的 清：

很高兴看到你最近的项目进展，你很努力。我

最近身体不适，可能也很快就要退休了。

但是还是希望能够指导你们到毕业。

祝好

弗兰克

清预感弗兰克这次撑不住了，好几天没见到人，估计早晚自己会并到老 K 的组里去。前几天还见老 K 在大实验室门上贴出这样一条纸条：

不要用打印机打印过多的文件！

竟然是中文写的。

没错，他记得身边的学生有时候把其他学院的同学带进大实验室，一起吃东西玩网 络游戏，实验室变身欢乐场。那打印机本来是免费的，连密码也没有，却日夜轰鸣不已。一次自己的文件排队等待打印几个小时，过去一看彩印的中文商业宣传单堆起一两寸， 机器里的纸早被打光了……还有一个放在旁边的巨型古董订书机，旁边写着一份说明：不要订超过 XX 页的纸张。后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据说大概终于被玩坏了。

大学里共产主义的时代渐行渐远了。

注：（1）《儒林外史》中周进和范进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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