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洲No.6 | 看你这样子，在家从来不干活的吧,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唯韬的小说《迷洲/The Lost Continent》正在微信公众号独家发布连载中（每周四、六更新）。该作生动地记叙了澳洲各阶层华人的众生相以及澳洲历史和现实。小说体裁和写作风格打破常规，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第六章 菜市血泪

一.

自从乖乖听杨伯的话不去洗车行上班，Simon 的社会生活就基本停摆。好走的路总是下坡路，荷包蔫了，人也萎靡。这小子当然不是没问家里要过钱，只是每次要钱都会被母亲痛斥：每个月给你 1000 不少了，怎么去了几年生活费还不能自理？家里的情况你懂的，一场股灾损失惨重，还有个投资房在供贷款。接着声泪俱下：“供房还不是为了你这狗东西的未来。你要勤工俭学，自力更生，为早日买房生娃而奋斗。”渐渐 Simon 明白要钱无望，算起账来：每周房租水电 180，交通费杂费也不少，如此一个月 1000 瞬间就没了，除了方便面还有何物可食？每次他看到同学聚会就浑身发抖，生怕被叫去吃饭。唉，母亲从继父那里搞点钱真难，Simon 也无奈。

说起来，Simon 的继父比母亲年纪大很多，生父去世后，在大学管后勤的母亲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好不容易才嫁给在同一大学当辅导员的继父王卫东。这家伙是老三届出身，当时已经年过五旬。Simon 对他又敬又畏。

先说畏，Simon 小时候不懂事，跟着生父这个自由派学西方，养成了对人直称其名的坏毛病。王卫东平日里懒得搭理这个混小子，被叫名字时也就是咬咬嘴唇哼一声。然而有一次老娘不在，小 Simon 不小心切到手指，痛得哇哇大叫，便本能地呼叫卫东卫东。喝了半斤西凤酒的老王穿着个小背心，拿着酒瓶子走了出来：“小杂种，你给老子记清楚了，老子本名是王书玉，书中自有颜如玉。王卫东的名字也是你这杂毛叫得的？”说罢就把酒瓶子砸过来，幸亏醉得厉害甩偏了。吓懵掉的 Simon 从此汲取教训，懂得了长幼有序的道理。

再说敬，那是打他 7 岁起，每个期末都看到鬼头鬼脑的学生提着酒，在老王的寝宫里进进出出。透过门，他清晰看得继父斜躺在床上，只穿得一条红色裤衩，深褐色斑点的啤酒肚下，三个干瘪的小肉球缩成一团。除了有个叫白洁的女生满脸焦虑的进去，眼含春泪出来外。所有的男学生都是愁容满面地进去，红光满面地出来。送酒的同时还偶有红色的信封，继父就随手放在电视机上，等着母亲喜滋滋地打开。有时候慈祥的继父收到酒还会乐呵呵地赏小 Simon 两口。母亲经常抱怨他把 Simon 弄傻了，Simon 也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学习差的理由。母亲常教育这小子说，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你的学费，都是一点点攒来的。Simon 打小是知恩报德的孝子，继父又是这样一个正能量的人，他自然明白不要给家里添麻烦。

二.

终有一日，厌倦方便面的他下定决心迈出黑屋子，去临近休市的菜市场混点打折菜。碰巧看到发记蔬菜店黑板上的招工启事要求不高，只需吃苦耐劳，随叫随到。老板个子不高声音响亮，据说过去是个军人。老板娘十分富态，穿着驼毛大衣，鹰隼一样的眼神打量着过往的每个顾客。Simon 怯生生地上前询问，老板便很友善地对他讲，工作日每天早晨五点半做到七点半，八块每小时。下午四点到五点半收铺，也是八块每小时。周六时间稍微长些，从早上五点半一直到下午两点半，还是八块每小时。说到周天要休市的规定，老板的表情有些愤然，仿佛在说：好不容易有个周天休息，却不能卖菜了，这制度不摆明了和人民作对，和生意人过不去吗。

这时老板娘走过来接过话头。她先是怀疑地扫了 Simon 一眼，一如她审视所有人。用尖利的大嗓门说我们这里从来不缺人手，这活很辛苦，你能干吗？Simon 哆嗦两下，局促地点了点头，拼了老命挤出一副估计他自己看了也会发笑的自信表情。看出他很需要这份工作，老板娘又笑着说你这肢短手细，又白白嫩嫩的，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吧。Simon 惊讶地点头称是。老板娘立刻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关切地问，是什么学校。Simon 不好意思地说是荒郊某所不知名的大学。老板娘恍然大悟道，这学校我知道，我当年也在大学教书，后来下海经商，就来了这里。Simon 顿时觉得非常亲切。老板娘点点头，淡然地让他回家等通知。Simon 转身走出几步，不自觉回头时老板娘正对着老板会心一笑。

周天的晚上，Simon 正喝着难以下咽的大白菜汤，昏天黑地地看着《屌丝战女王》。突然一个电话打来，是老板中气十足的声音，命令他明早七点来试工。初来乍到，没有工资，学习性质，不得迟到。至于能不能得到工作，完全看造化。Simon 感激涕零，发誓一定要好好混下去。翌日清晨，他看到老板和同工阿宏正从卡车上卸货，便急切上前赚取表现。内心极其谨慎，动作依旧毛糙，碰得货柜稀里哗啦。虽未造成任何破坏，也让老板看得闹心。待他把水果从箱子里拿出上架时，又一不小心踩到一块泡沫上滑倒在地，将三五个苹果摔得滚来滚去。老板立刻火了，这时老板娘走了过来劝了劝老板，又走向心灰意冷，垂头丧气的 Simon，似笑非笑地说：“看你这样子，在家从来不干活的吧。”

这话戳到到了 Simon 的痛处。从小他就与家务活无缘，即使他想为忙碌终日的母亲分担一点工作，也被母亲一句“死瘟猪，滚回去好好读书”呛得灰头土脸。久而久之，手脚彻底退化，加上撸管多了，几乎一无所用。

看着 Simon 懊丧自责的样子，老板娘语气和缓下来：“做事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没有谁一开始就能做好事，你现在是试用第一天，没有关系，慢慢就好了。”Simon 顿时大为感动，眼泪都快掉下来，心想工作总算是保住了。老板娘见状又鼓励道：“好好干，等你干得差不多了就把你转正，咱这工作，一年赚个上万还是没有问题的。”说着还真计算了起来。Simon 于是干劲十足地又卸了几趟货，汗流浃背。想休息却连个凳子都没有，只能席地而坐。临近中午，老板娘买来两个面包给 Simon 吃，Simon 口味清淡，这两个面包却又咸又腻，吃得直皱眉头，勉强吃完一个，就把剩下一个放在一边。老板娘看着有些不开心，拿起又塞给他，说这可是花了两块五买来的，贵着呢。Simon 只得拼命咽下，道声谢谢。看着这小子顺从的样子，老板娘点了点头，满意极了。

三.

早晨偶尔风吹雨打，Simon 就这样连着干了将近一个星期。起初还有中午的面包，和隔三差五的可口可乐。后来老板娘见 Simon 不抱怨不叫唤，连这些也省了。每天的艰苦工作，得到的只是一句不咸不淡的有进步，和下班后可有可无的烂蔫菜。

他心里终于开始嘀咕转正的问题，一次在冷库，他抓住机会问阿宏是什么时候转正的。这阿宏是个学机械的研究生，平素寡言少语，从不主动理人，听到他的话惊讶了半天，“你说什么？转正？再说一遍？”

Simon 于是老老实实地又说了一遍。阿宏哈哈大笑，“我就不明白了，这个破工作有什么好抢的，我干这个一年半了，老板弄你进来，无非就是放一条鲢鱼，给我一点颜色看看，催我快一点。”看到 Simon 瞪圆的眼睛他又解释了一遍：“法定工资是 16 一小时，我工资也就 8 刀一小时，忍着而已，你丫的没工资倒还当真了，干得挺带劲的嘛。顺便告诉你啊，在澳洲，试工那么久不给钱是非法的，你个白痴让我怎么说你好。”

Simon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一想到不怒而威的老板，只能把气往回咽。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令他直冒冷汗，面色通红。阿宏见他可怜，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新来的美国大樱桃不错的，你从冷库搞点回去补充下维生素，也不错啊。哈哈，反正老板欠我的工资我都吃回来啦。”边说边抓起一颗樱桃扔嘴里。

Simon 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趁着老板不注意，每次都抓一些各式果子回家，倒也没人发现。心想你不给我发工资，我就给自己发，他奶奶的，哥就把这当成花果山了。

《迷洲》已连载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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