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洲No.15 | 前天出台移民新政，你就别刺激他了。,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唯韬的小说《迷洲/The Lost Continent》正在微信公众号授权发布连载中（每周四、六更新）。该作生动地记叙了澳洲各阶层华人的众生相以及澳洲历史和现实。小说体裁和写作风格打破常规，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第十五章天翻地覆

一.

两人满怀信心地早起，然而一到厂外，只见一字长蛇阵延伸三五十米，大都是被老板电话叫来候补的往年员工。足足排了半个小时才轮到面试。肥婆看到 J 这个胖家伙走路一摇一摆，讥诮地笑了两声。老板过来瞧了一眼也乐了，把 J 拉到一边问：“会开卡车吗？有叉车证吗？”J 摇摇头，老板两手一摊，爱莫能助。J 一脸沮丧地回到车上，临开的时候回望了 Simon 一眼，看得 Simon 深深垂头，回家见面都不好打招呼。从此便理解为什么这漫山遍野大好青年都沦落到吃福利的地步。为了让他们在家好好安享福利，工党引进大批难民给资本家省钱，也委实用心良苦。

二.

最后一周很快过去，Simon 一共拿到了 2300 块钱，刨除花销还剩 1600。下山后一进家门便迷失在光叔那熟悉的旋律里：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有时候是尤雅的《往事不能回味》，姚苏蓉的《苏州夜曲》或是《夜来香》。

这是光叔的日常，刷完老剧马上又要出门上晚班了。

接下来 Simon 就看见二勇在沙发上葛优躺着，惶惶如丧家之犬。

真是奇了怪了，半月没见到他，发生了什么？

“这小子是不是失恋了？”他悄悄问秦奋。

“你在山上是呆傻了吗？知道前天出的移民新政吗？你就别刺激他了。”

Simon 瞬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正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这移民新政是个什么玩意？嘿，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敢情澳洲政府把厨师这个专业从移民列表中移除了。就连自己读的工程专业也跟着中枪，政策苛酷不少。瞬间脑海中“Duang” 的浮起临别前母亲大人泪眼涟涟的脸：“儿啊，你一定要带领我们全家移民啊，我们苦了一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我们不要求你光宗耀祖，只要你平平安安，到时候接我们过去帮你带孙子啊。” 脑袋嗡的一声，仿佛刚到手的工钱全部变成了冥币，赤条条裸奔到解放前。

二勇显然就更悲催了，他家本来就不宽裕，这政策一改，移民的路子基本就被堵死，搞不好得打道回府，实是伤不起啊伤不起。Simon 平生第一次发现《伤不起》这首口水歌是何等接地气。他从小两耳少闻窗外事，双手不沾阳春水。送到澳洲这大农村摸爬滚打，实是委屈他了。不管怎么说，樱桃园后，他增添了不少做人的信心，觉得应该在精神上支持下二勇，于是和秦奋商议要好好请他搓一顿压压惊，顺带把清叫上。对了，三朝元老和薛而仕也不能忘了。想着想着电话就拨了出去，不巧清实验室还有些工作要做。薛而仕和三朝元老倒是应允下来，事实证明找对了人。“唉，我是早知道有这一天的！” 三朝元老脑袋顿了下，叹出一口气，“眼下留学生来澳就是历史高点，一共 50 多万啊，你们想想！这中华城的牌匾，不管是横砸下来竖砸下来各种砸下来，那都是几条小本硕士命啊。君不见出租司机，切鸡采蘑菇之徒亦是博士么？当年哥干活的按摩店，还有清华北大的在里面折腾！唉……不好混啊。”

薛而仕是顺路来吃个饭，听这些感觉无聊。他来澳洲本就是镀一层文凭而已，爹妈早打点好各种关系，回国就有好位置伺候着。眼看气氛有些压抑，酒精便恰好开始上头，一句“我今天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二勇哥这样的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先溜号了。

二勇原本脸上就是一团黑，如今更是瘫在椅子上，魂灭魄散，呆滞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影。Simon 当然明白他的处境，像他这样的家庭，本来就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如今移民梦碎，让他如何是好？只见三朝元老不疾不徐地安慰道：“别怕，在澳洲这地界，只要你拼了老命想留下来，总是有法子的。哥毕业两年了，为了移民考了四四一十六次雅思，才算是靠复议（对考试结果进行申诉）过了。现在绿卡申请已经递交，只等移民局批复。你看看，哥都苟活下来了，何况是你。你才刚毕业呢，移民政策向来就是时松时紧。眼下金融风暴来临，没法养那么多闲人。可谁知道过两年经济要是好转，政策会不会又松一点？”眼见二勇的脸色逐渐活泛起来，他又道：“你没见中国货币宽松政策又要启动了么？澳洲一向都是抱我们大腿，求着我们买它的矿，喝他的酒，吃他的肉…… 虽说这政府是个吃饭砸锅的白眼狼，收了钱还喜欢说我们怪话，但是脸皮不可能撕破。所以不管如何，总有一线生机是不？”

听到这里，二勇终于开口：“那你说说看，到底有什么门路。”

“眼下法子倒是有三个。”三朝元老略一沉吟。

“当然是先说上策了。”Simon 插嘴道。

“那就是找个妹纸假结婚，现在的行情是十二万大洋。不过，说不定到时候日久生情，就假戏真做了。眼下有个爵爷……”

二勇问中策呢。

“只要你能考到雅思四个六，办个 187 签证。花钱找个雇主收留你，为他做牛做马，这样等个半年一年的倒也可以申请绿卡。”

二勇一张苦相，心想我一个英语打小学起就没及格过的人，你要我考雅思四个六，不是要我老命么。

“不是还有个什么 457 签证么？”Simon 一脸懵逼。

“那个马上就得废除了。”

众人沉默。一张餐巾纸被二勇左手捏成团状，又换到右手继续搓来搓去，看得众人发怵。三朝元老本是耿直人，想大不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便说道：“倒是有步险棋。你往法轮功那边好好靠靠，学凤姐申请个政治难民。碰到女王驾崩新皇登基，搞不好大赦天下，还有一线生机。”

“我回去好好想想吧！”二勇的头深深低垂下来。Simon 察觉他的头发有一簇白了，不由悲从心起。

这是最漫长的一餐。酒倒是喝了很多，越喝越寒。

三.

打道回府后，已是子夜时分，Simon 不胜酒力，早早睡去，只觉头昏欲裂，辗转反侧。忽然走廊里二勇的声音灌将过来：

“……我怎么不争气了？这两年生活费哪一分钱不是老子自己赚的，我有找过你们？”

“……你们要这样说我，以后老子就不踏进家门半步！！！”

睡不着。

四.

几个月后 Simon 最后一次和二勇喝酒，第二天秦奋拖他上飞机，兄弟就这样永别了。

A plane flies by,

A streak of white sorrow is scratching the sky.

The sky cries.

There is no wind or rain in my eyes.

九万英尺鹏正举

一抹白痕破空去

剩我伶仃在澳洲

无雨无风也无语

上飞机前 Simon 狠狠诅咒拿移民为幌子勾引留学生的澳洲政府，可越骂越心虚。回家后发现二勇的超速罚单没有交，还带走了每个月按揭的手机，于是后来家里收到一封又一封警察局和沃达丰电话公司烦人的催款信件……Simon 累得倒在了床上，宿醉醒来正是早上五点，屋檐的雨水注入路边的水坑，又和一根爆掉的水管涌出的水会师，轰隆隆地灌入下水道中。这破水管已经好几天没人理了，很好很澳洲。

屋子里没有一丝光线，只听到门外三三两两的脚步和窸窸窣窣的洗漱声。Simon 感到一阵阵烧心的疼，就像硫酸在胃上流淌，他只想肚皮上有个拉链，一下拉开浇上一瓢凉水。

今天的课很明显是不会去上了。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再次醒来的时候，房内清寂无声，已是向晚时分，窗帘上最后一丝光渐渐褪去，他的疼胃就像被打了麻药，钝痛中穿上睡衣坐起浏览求职招工的网页。无头无尾的风吹得窗子呜呜咽咽，透过帘子打在脸上。近来天气古怪，一日四季。手冷，他搓搓手，把左手埋进裤兜，终于摸出一支烟，皱巴巴的像条毛毛虫，烟丝掉了一半在裤兜里，和油腻的东西粘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子丑寅卯。烟气里他孑然一身，这个点不会有人回来了，他的脸冷得抽动了几下，又开了一瓶 cider（苹果酒）灌了下去。这正是：

冬日

寒云残道雪

日背黯岩霏

病犬喧邻户

阴风透幕帷

恹恹何事了

寂寂几人归

独遣销魂酒

身如乱絮围

不是冬日胜似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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