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洲No.21 | “人离乡贱，艺术也一样。”,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第二十一章书画展上

一.

几周前我那分家产的官司又有了进展，法院裁定父亲名下几份投资的部分权益归我所有，但我不想为投资理财的事专程去找杨骥锡。正好红说周六有个诗书画展会，能认识不少朋友。我直觉杨骥锡也会去，毕竟他爹是澳洲文化界大拿，大型活动常客。

临出门时见到 Simon 回来，一脸的丧。

“好一阵没看到你，成绩都出来了么？”我打个招呼。

“唉，别提了，挂两门得重修。”

“哦哦哦，题很难么，你那些同学怎么样了？”

“妈的，有几个人特么就不是本人考的，找的枪手。”那小子攥紧了拳头。

我低头出了口气，这帮留学垃圾来什么澳洲，学费死贵，学校也就那样。交多点钱去英美帝国主义多好，平时找代写，考试找枪手，到时候还能混个更漂亮的文凭给爹妈社会看，皆大欢喜。

二．

展会上人比预想的要多一些。回字形展厅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一层套一层。走了好一阵，看到张奇怪的漫画：小船儿翻倒在水中，纤夫倒在岸上。

旁边配着一首诗：

洪湖水啊浪打浪

浪呢个浪呢个浪

溺客抱着破木牌

纤夫死在沙滩上

哦哦，下面的小画上也还挤了一首诗。

窗外

近来风雨多

燕雀也哆嗦

偶尔叫几下

就当是唱歌

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我举目一望，左边几个形神各异的人正高念法号“阿弥陀佛！”“Jesus Christ！” 不是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就是在胸前划着大十字。

我移步过去，原来是一首大诗：

末法时代

金戈无尽曳星云

赤月斜悬暮色纷

巷陌残居空豕犬

松风古径满碑坟

佛神圣道林泉隐

鬼怪妖魔暖酒醺

宇宙重光终有日

焚香缟素待王君

署名是茫茫大士，上面盖满了收藏章，其中一个是某某法师的。记得在电视上听他说过，做老婆的如果有一天回家早了一点，看到卧室里老公跟别的女人在睡觉，只要马上关起门来，默念一百遍“假的，都是我眼睛业障重啊。”便能得内心平静。大师果然是大师，佩服，佩服。

旁边一首小作品，题目完全一样。

末法时代

百昼龙争疾雨黄

千城鸟尽绝龛香

饥童不识人间味

觅得焦骸喜一尝

落款是渺渺真人，大约是讲中东战事。细细想来，澳洲近来也颇不平静：月异星邪，黑云摧城，万雷并作，海水倒灌，悉尼一片汪洋。警察消防，望风披靡，终致十死百伤。布里斯班，妖风大起，全市撤退，历数昔年之祸，未见如此烈者。我市唐人街失火，几家老铺毁于一旦，不明元凶。多元文化部高阁紧闭，仿佛不忍细看。市政府调查没有下文，华人疑为反华之人报复纵火，一时人人自危。虽有州长安抚，惕厉之心，日增月益。时时可见店铺小二出门张望。如今众人告慰逝者，惜福祈祷，亦是人之常情。

外厅余下展品无甚意思，步到中厅。只见红色维特萌（Vetement）卫衣挂在一架娇小身躯上，下面是黑色香奈儿短裙，正是红。她凝伫在人墙中，头略略上仰，仿佛从来就在那儿。我右手绕过她的肩捂住她的嘴，左手轻轻一把捏住她的臀，只见脖子上还残着我前几天种下的草莓。

“你干什么！”她嗔怪道，狠狠掐了我一下。练完瑜伽后，她的气色似乎更好了，眼睛也是水迷水迷的。

我轻轻帮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她便开始教育起我来：

“人离乡贱，艺术也一样。澳洲这鬼地方，看书法国画展的不是老家伙就是小东西，国内那才叫一个热闹。” 我微笑着听她继续，她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个擦肩而过的背影悄悄说：“看到那个小鲜肉没有！每次参加国内拍卖会都能看到这种脸。现在这些孩子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看得腻味。”

我心想如今所谓的精英大概也就和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

“某明星买到假画那事儿你知道了么？三十万就想买真品？那可是 08 年，钱多毛啊！没个百万还想买什么好东西。”

“诶，你看那一旁站着的秃子，指不定就是个画家，在观察大家的反应。”听得我又怔了一下，弱弱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哈哈，参加展会拍卖会的中国人里面，搞美术的男艺术家，要么是长发要么是秃子。那些高大的胖子，又老是背个照相包的，多半是导演。”她停了一下，诡异地揪着我的麻脸：“至于那种，头发长长，牙齿又不整齐，长得歪瓜裂枣的，多半自称诗人。哪怕剃了短发，还是骚气四溢。你说你，都长成这样了，有啥拿得出手的大作么？”

“别……啊啊，痛死了。诶，啥时候讲讲你和文艺圈的那些事啊？”

“呐，早几年在国内时候也小小投资过几部烂片。”

“哟，你不会连 XX 鲜肉身上有几颗痣都知道吧？”

没想到她竟然得意地把小头乱摇，摇回了二十多岁的模样。红就是这样的女人，哪怕犯了天条，我也不忍苛责。走着走着一抬头，便是中厅最大的书法作品了，颇有魏晋风格，飘逸不羁。题目是蓝花楹，与开满红花的凤凰木并称“红蓝双影”，乃澳洲最风情万种的树。

蓝花楹

悉尼有佳花，清新脱凡俗。

紫彩弄云霞，百媚下丹轴。

绿萼照灯繁，清风随香逐。

晚翠意盈盈，重锦团簇簇。

烟雨遮灵光，其阜被郁毓。

多情似我谁？落花铺作褥。

不作桃李观，伶俜步芳躅。

悉尼最美时，蓝花楹下宿。

好像是悉尼大白先生的作品。我和这圈子素来没什么交集，只是对最后一句话很有感觉：虽然包租婆和付总都要回来了，但眼下依然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我市也有很多蓝花楹。当初不知道是谁苦大仇深，把蓝花楹叫作挂科树，说什么花落头上必然考试挂科。那年悉尼大学的蓝花楹遭风雨摧残连根拔起，恰逢新楼建起，有好事者就发文论蓝花楹的倒掉，说什么学校赚够了挂科生的血钱，这树替学校背锅，早早催发大限归西。我初看一笑置之，后来细想似乎又有那么几分歪理。

三．

Simon 这时候就在市中心的一棵蓝花楹下面，前面是最繁华的红灯区酒吧一条街。离这树不远处有三个人，一个背着巨大的十字架。一个手中拿着传单，还有一个拿着喇叭在大声宣教。

“今天就是你归主的日子，今天也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忏悔过往的罪孽，让圣灵笼罩你，主将赐予你新的心魂，他必成就向你应许的。”

Simon 苦笑一声擦肩而过。有人递出传单，他接过，走到拐弯处丢掉了。

考试前他也不是没向上帝祷告过。既然抱了佛脚，佛不显灵那当然是佛的错。

前方的道路是曲折而陌生的，21 岁的生命第一次独自寻求慰藉。沿途有自称从墨尔本来的醉鬼，问他讨要 ice（冰毒）或者 weed（大麻）。一双黑手摊在面前，他恐惧地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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