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暄过后，丹尼斯老先生把众人领进一间巨大的库房。里面有一张讲桌，几排 椅子，侧面堆满了酒桶，看来是个类似于聚义厅的地方。门把上面的狮子掉着铜锈，还 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八成是初代庄主带领弟兄一锤锤打出来的。

老先生吩咐经理把各种酒拿出来，经理满口应承，不一会儿却慌慌张张跑过来：

“XXX 这款酒仓库里没有了……” 

怎么办？去酒店买，快去！

一阵电话打完，周围都没有。只能让人从遥远的山下弄货上来，这样预计结束时间 会晚两三个小时。

老先生只是呵呵大笑，丝毫没有责怪小弟准备不周。众人心想这要是在天朝，估计 这管事的就当场身首异处了…… 

于是慢悠悠开拍，Simon 啥也不懂，就在后面东转西转，引来超哥呵斥：“你的脚 步声都录进去了！只能重来！”吓得 Simon 乖乖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觉得自己走到 哪里都是挨骂的命。

“……We’re also world’s top 5 most powerful Australian wine brands with a volumn about 10 milion per year and you’ll find our best-selling wine in over 120 countries globally. We're also the no.1 selling brand in UK and Australia……In celebration of my 40 years with Dannis，we have created a range of wines that were attributed to my family’s proud heritage and dedication to wine making……” 

老先生站在桌前宣讲着公司历史和家族荣誉。Simon 瞥了一眼墙上的巨大黑白照片， 都是这间酒厂的列祖列宗们各种筚路蓝缕，才有了今天第 N 代领导人指点江山的局面。当年那次惨烈的空难，全澳洲很多酒业大佬都壮烈牺牲，能活到今天的品牌都散发着幽 深的光晕，正如那桌上杯中刚斟上的玫瑰色酒浆。他开始认真端详老先生的品酒动作：先是用右手举起半满酒杯齐头高，透着光转动酒杯观察酒体，放低左旋几圈，轻嗅酒香， 再一饮而尽，对着镜头笑笑：“cheers（干杯）。”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Simon 的脑中突然 有这样的声音在轻轻唤他。只因为这老先生身着单衣，却全然不惧春寒。这景象，Simon小时候背书时候似曾相识。他笨，永远背不住，先父也不责怪他。时隔多年以后能想起 这些句子，说明潜意识里还是有划痕残留。春天还是很冷，但是夏天会远吗？秋天也大 概很快了……一事无成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忐忑的两千块钱买车呢？就算是拿到了，这个春天也快荒废完了，那薄如蝉翼的未来啊…… 

老先生酝酿一会儿台词后，下一段视频也很快开始录制了。与上次不同，他右旋了 几下手中杯，轻轻呷了一口，感言中几次要亚洲的朋友们好好迎接“New Age（新世纪）”。摄影机总是恰到好处地一声咔嚓。Simon 越看这左旋右旋，越觉得道行深不可测。

此时已近午饭时分，还有三段视频没有录。不过大家都不着急——反正都要等最后 一种品牌运来。怎么着回到家也得晚上八九点了。于是各自散去，三个人重回吃早餐的 那家店。超哥一直不说话，嚼着沙拉，像只兔子一样，大截的绿叶吊在外面，眼神很迷 离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导演哥问他。Simon 也一样困惑不解。

超哥用了两三分钟咽下这条菜，说我们多干了这么几个小时的活，是不是应该多要 点钱？

导演哥一想对啊，这活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讨价还价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啊。

Simon 却有些犹豫起来。当初叫价一万的时候，他就心里没数。现在还要加钱，我 会怎么想呢？韩彪会怎么想呢？

但是两个帅哥都反复劝他：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何况这钱要得正大 光明。超哥说，这事很简单，原来的预算是六个小时完事的，现在这怎么着也得八个小 时。下午还要去葡萄园用飞机航拍，这逼格在国内也不算低啊，那么犀利的一身装备， 高射炮打蚊子，也得给个炮弹钱啊。

“那……你们说多少合适？” 

两个家伙相对看了一眼：“加个两千吧，咱们两边对半儿分了。” 

Simon 一想也是，原来这六小时一万的酬金，现在变八小时一万二，也算不得太离 谱。看 Simon 还纠结，超哥拍拍他：“走吧，又要开工了，想啥呢？我让大老板给你开 个证明发回国内不就结了么。”

Simon 听完便给我打电话，我这边天气凉飕飕的心里有些空，心一软就答应了。但 是刚挂了电话就觉得不太舒服。这预算突破预期了，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用 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是现实中却还是难以放开。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先不要报告韩 彪比较好，观望一下视频效果先。回首往事，因人成事的时候我们心惊胆战，但是仍然 敢打敢冲。等到身边人才济济的时候，我们的精神也在官僚体系下日趋沉沦了。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能完成任务吗？”我心中没有底。

“没问题啊，这边还在等待中，早晚能结束的。” 

“这加钱的事情等片子拍完再看看效果啊，你给那个什么超哥说一下，初次合作还 是讲一个诚意啊……”

 “诶，做事都要讲道理啊，时间就是钱，我们不能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还没有一分 钱吧？耽搁时间是你们合作方的问题关我们啥事？”超哥插嘴了，语气有点火药味， 

我心中哀叹，当年我亲家公在国内行医时候，手术做到一半突然向病人家属提加钱。事后数着票子沾沾自喜，我还竖起大拇指。现世报啊，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好，好，我们也互相体谅下，各退一步啊。两千太多了，一千如何？” 超哥似乎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就豪爽了一把。于是我心跳稳了一下，继续在温泉里 醉生梦死。最苦的当属 Simon，本来能多分到 1000 的，这下没了，但是他觉得他内心好 跟上帝交代了。之后一直处于灵魂出窍状态，恍恍惚惚总算熬到完事。超哥看到桌子上 横七竖八的酒杯和瓶子，随便喝了一点，打了个响指，沾沾自喜地对 Simon 讲：“你看， 这不钱钱就到手了。对了，你刚才提到想买的车是什么样子的啊？预算是多少？” 

没等 Simon 伸出三根手指头，超哥就讲我看你这小样啊，欧洲车就别考虑了，维修 费你是付不起的。你来这么久也该发现，这澳洲满大街跑的，基本上不是丰田就是霍顿。为啥捏？不就是耐搞么。车子在这边就是个代步工具，国内买豪车那是死要面子活受 罪……Simon 心想，说起这霍顿车，May 她爹布莱恩上班的那个厂不就是给霍顿总公司 提供零部件的吗？

在无聊的回家路上，之前一直沉默的导演小哥说最近自己正在在为一个片子募集演 员。Simon 问片名叫什么？小哥想想说干脆就叫澳洲废青好了。Simon 说你看我活得这么 丧的，演这片子不是最合适么。小哥摆摆手说你一看就是个宅男，都白成豆腐了。像超 哥这样天天在外面日晒雨淋的，黑不溜秋，演个难民，那是再好不过啊。超哥白了他一眼，“滚！”那小哥又嬉皮笑脸地对 Simon 说，既然你够惨的，能不能给我们推荐一个 比你还惨还黑的来做黑民演员哪？至于条件嘛，一张天生苦大仇深的脸自不必说，关键 是经历要够坎坷，心中得有悲情。Simon 一想，哎呦，这不是有那么一个现成的黑民光 叔吗，怎么能把他给忘了。他最近还好吗？当然指望他本色出演恐怕是不行的。

周天早上我在温泉里泡得皮都快脱掉的时候，红突然发来了短信，说不管怎么样， 还是记得我的好，只是……以后可能回不了澳洲了。我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心想， 难道她和付总的感情又死灰复燃了？但是转念又觉得付总这样的男人，连吃十瓶伟哥也 是废材，何德何能让她回心转意？那么难不成是……我不敢多想。抖着手拨通了韩彪的 电话，问彪哥你看了我发你的片子了么？我想我心里还是有底的。虽说超哥的原片拍得 乱七八糟，但是画质还是能唬住人的。如果韩彪态度好的话，我就打算让他再出一点钱。可惜韩彪根本懒得评价。我心中哀叹一声，只好自己把这多出来的钱给埋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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