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周后的教堂和往常颇有些不同,后排黑压压坐了很多高大的人物。Simon 呆呆看 着他们的背影,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座位。
长老伸手示意坐他旁边。“欢迎从欧洲来的朋友们,我们也将于两个月后去瑞士访问你们……参加你们举办 的学校会议。”牧师说。
众人瞩目下,一位客人登上讲台,讲了很多从教的经验和修行的心得,灵性十分饱 满,言辞如羽,飘在空中。几乎丝毫没有提到欧洲的现状,因为那沉重的引力会把声波 拉到地心。最近几次礼拜,清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种黑乎乎的煎熬:教会打算从欧洲引 进一部分资深老师,但是工作签证却被卡住了。Simon 也听爵爷恨恨地说过,这年头, 移民局就是个浓妆艳抹的婊子,到处拉皮条吸引新移民,摆出一副有奶便是娘的骚样。等嫖客们真正来了交钱上套了,就使出满清十大酷刑虐待他们,令其不得舒舒服服地掀 帘入室。收大笔签证费拖着不办事的情况越来越多。对外则宣称哎呀,那么多客人,妾 身受不了啊,慢点上。是故明面上移民的配额很多,实际上发放的很少。这样做的好处, 当然是既得了自由开放之名,又行了保守之实。对欧洲尚且如此,中国人的签证优先级 别还远在印度之后(1)。好一双资本主义自由民主平等的看不见的手啊。
这一波全球化的最后一天,或许就是某个擦肩而过的猴月鸡日。人们起初是惶惑的, 不知身处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 winter is coming(凛冬已至)。不 管怎么说,教会学校的筹备工作是紧锣密鼓的,这些来访的欧洲人还是非常友善的。这 总是一个好信号,很有主席当年搞五湖四海的感觉。
散会后 Simon 和清到了 J 家门外,车未停稳,远远就有白狗的吠声和抓门声。一个 胡子漫过嘴巴,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家伙前来开门,正是 J。
“你这些天都在家里没出去么?”
“啊哈,我刚去投简历回来。”
“为什么要投简历啊?”Simon 又上下打量 J,看得 J 不好意思地转身进屋,问他们 要浓缩果汁,茶还是 Milo(美禄饮料)。
“果汁吧。”
Simon 把鞋子重重跺了几下蹭掉泥土。白狗已经跳起抱住了他的腿。待到两人进屋 坐下,J 才讲:“都是灰狗上台干的好事,如果不出去找工作,那么政府就会把福利给停 了。”
清心想,这不是很正常么,现在西方大片大片的年轻人都不做任何工作,长此以往, 福利系统能不崩溃么?想到此他又瞥了 J 一眼。Paul 一直向上帝祷告求神改变这小子, 一年年过去了,有效果了么?饮料还剩下一半,Simon 开始直入主题,“你家的车库我 能再去看看么?”J 就打开了车库门。
“上次你看过的,这玩意三千块拿回去买买菜还是不错的。”J 说。
“成交!对了,你能洗洗车么?”
就这样,一边撸着狗,一边洗洗车,倒也没过太久,一辆新车就出现在眼前。如果 选择性忽略车顶被太阳暴晒出的旧痕迹的话。
“听说教堂附近不远处有个大型肉厂和酒厂,你去那边投过简历了吗?”清问。
“他们不会要我的。”J 眼中放出沮丧的光。
“为什么不试试呢?”清说。
“去看看吧,顺便也试试这车。”Simon 也插嘴说。
于是不一会儿 J 就开着这老牛破车到了肉厂外面。这里本是越南人,中东人还有港 台背包客的天下。但最近又多了很多大陆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人事部就在一栋二层小楼上。J 很固执,清劝了很久才肯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 岁的女人,长相在屠宰场里算是面善了,但还是隐约露出几分杀气,瓮声瓮气对他们说 两周后等通知吧。
J 耸耸肩走出门,歪嘴吹了一口气,清便也有些后悔劝他来这里。几人开车又绕着酒 厂转了一圈,只见满满的都是亚洲背包客,像蚂蚁一样进进出出,只要那厂房上巨大的 招牌掉下来,随时可以砸死几只。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院子里等工作的闲人立马可以 补上。
二.
Simon 不敢自己开车回家,只能让清做司机。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这时包租婆 接大宝也刚到家,这大宝在沙发上讲述着学校新开的课程。
“我们有一个新的心理健康课程,是关于冥想的。对,就是印度瑜伽式的冥想。老 师说目的是让我们调节负面心态。在音乐的伴奏下,我们坐在地板上,开始深呼吸…… 再试着控制自己的呼吸……”
清一听这不是东方的文化么,怎么澳洲学校开始从孩子抓起了?真是要世界大同, 文化多元融合了么?
“我看见男同学把大腿翘到女同学的腿上,嬉笑着,老师也不管……”
包租婆哦了一声,声音小得听不见。“转校的事情过些天就好了。”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二宝问。
包租婆没有回答,愣了一会儿,又抓起了抹布。
清走进 Simon 的房间,啊,还是熟悉的味道……隔夜的方便面,丢了一地的衣服, 永不消逝的动漫音乐。桌子上有几个圆不溜秋的玩意儿,很好玩的样子,清好奇地拿起。
“这就是你提到的什么菩提子?”
“对!”
“卖得怎么样了?”
“啊,国内那家伙刚收到货,说是在打孔,然后串成十二个或者一百零八个一串的 链子。平均一公斤应该能做个二十来串吧,哪怕一串卖个两三百的,也要值五千来块钱 了,成本才两百一公斤,哈哈哈哈哈。”Simon 手舞足蹈。
清的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
不久后,他们都坐公交车到了市中心,然后各分东西。Simon 站在落日里等待光叔。眼前一切都在飞逝,脑子里的记忆却全是清水,风一吹,从鼻腔流了出来。这是大 B 哥 多年前留下街头传奇的地方,杨教授为他赋诗的地方,那些澳洲的黄金时代,Simon 都 错过了……光照在金牛雕塑身上,映出他瘦小的轮廓。另一边几个站在阴影里的无面人, 一动不动像麦田里的守望者。还有打扮很中性的平胸女人,大概是绿党的人。站姿很有 街舞味道,能撩动这个寂静的下午。用 iPad 一遍又一遍地放着被机械化农场成批处死的 小鸡小猪小牛的视频,呼吁更加人道的素食主义。Simon 记得在中国这些多余的小动物 有时会倒在农夫的铁棍下,这里则是死于机械搅拌机变成肉末。一切在西方世界似乎都 被设计得更加理性,不需要触动人类高贵的神经。初生的生命,万万亿亿不能下蛋的小 公鸡,生来就注定了毁灭的命运。是谁建立工厂让它们诞生?又是谁建立这样的人道毁 灭机制?当初是谁让肉食进入千家万户?现在又是谁呼吁要用素食代替一切?是为了资 本?是为了某些宗教洁净的饮食?是为了提供更多婆罗门的悦性食物?是为了佛家的慈 悲?还是为了道家的修行?还是某种特殊精神力量……这些思考超越了 Simon 有限的脑 容量。他记得教会里面有个长老的观点是农场动物本是出于人的意志才被允许存在的, 他不太能接受。那些个一脸正义的平胸女人递来的宣传单,散发出启蒙之光。正面是新 生动物被人道毁灭的种种地狱图,背后则是各种素食材质的合成肉制品(如人造蛋)的 经销信息。澳洲两大超市,Woolies 和 Coles,则是这些高尚产品的购买地。一向庸常的 它们,似乎现在也散发出某种高贵的精神力量。
突然 Simon 的眼睛被蒙住,转过头有人对他笑——果然是光叔,样子有点像张国荣。大概天天不是在厨房炒菜就是躲在出租房里面看老片子,并没有被晒得更黑。在那个电 影导演小哥眼中黑民的形象是黑黢黢的,如果这不是望文生义,那么便是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中国农民印象移植到了黑民身上——他只不过是更习惯这样的脸谱罢了。
两人走向餐厅,爵爷到的很早,这是他一贯的习惯。老板娘对他温柔地笑了笑,斟 满了面前的茶杯。他也暧昧地眨眨眼,是常客了。
“我的旅游签证,还是去年申请的,已经过期了……就想问你,这种情况下,我儿 子想来这边读书,怎么办?”大叔试探着问。
爵爷喝了一口茶,说正常情况下你儿子的签证肯定是不会被批准的,因为海关有你 的记录。你家族都会被牵连。
大叔说我和我老婆离婚了。
爵爷还是摇头,除非你搞一个失踪证明,当然国内什么证明都开得出来,只要你脑 子活泛。
大叔问如果申请难民,那么会如何。
爵爷心里知道结果肯定是悲观的,但还是说,机会有一点是一点,实在不行还能向 仲裁法庭上诉。你懂的,在澳洲可以胜诉政府,何况我还有那么一点关系……
大叔瞳孔放大了一点,但是还是很怀疑,“真的么?”
爵爷点点头,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底气。“但是签证这东西,谁也不能打包票。”
大叔说要回去想想。
爵爷眼神迷离:“有时候可能没有然后了。”
这话 Simon 记住直到最后的日子。他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光叔。
注:(1)在澳洲,签证审理发放会参考不同国家的优先度和风险度等级。英国纽西 兰人的签证优先度很高,中国很低。学生签证的风险度分为 123 等,中国印度均属风险 最高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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