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约是倒春寒。一觉醒来,恍若隔世,落红满地。
落叶
是夜镜侵霜
西风葬朽黄
陆离时节老
一枕地天荒
叹负云涯冷
终随恨水殇
浮生同暂瞬
不尽世间凉
清扫前院的时候,隔壁老先生问:“昨晚地震,感觉到了没?”
我摇摇头,难道最近的政策辩论太激烈,把土地爷都惊动了?
二.
这正是周末去教会的路上,Simon 一瘸一拐,Luke 也在。
“昨天的电视辩论你看了么?”Luke 伸了个懒腰。
“哈哈,睡得早。”Paul 说。
“白狼那家伙太能忽悠了,如果他代表自由党参选,左棍们都会投他的,还不用提 有那么多移民难民的铁票。”Luke 说罢转头看了 Simon 一眼。
Simon 心中忍无可忍:我们学生连投票权都没有,为啥老背锅。
“不管你信不信,决定大选结果的,搞不好是天气。你想啊,那些年轻人天气太冷 睡懒觉,或者阳光太好去沙滩,就什么都忘了。几周后自然会收到忘记投票的罚款单。只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才关心这个国家的前途。”Paul 说。
“呵呵,反正混福利的懒汉总会有饭吃。”Luke 接话道。
Simon 想起了把肉烤焦的 J,他现在干啥了?有工作了么?Paul 曾经说一切都看上帝。天意高难问,Simon 依然不明白,人类该做些什么?什么是自己选的,什么又是命运造 的?
不一会儿车停了,山路正前方横着百年老树的躯干和一堆岩石。Country Fire Service (农村消防组织)的橘马甲壮汉掌着一个大大的 Stop 牌子,向他们说不。
“看来只能走老路了。”Paul 感慨道。
北山高万尺,连天接海隅。山路在海岸线上蛇形蜿蜒,和大洋路(1)差不多,岩砾 硌得车子左右摇晃。
“这还是当年我们进山的路,好多年没走过,对不住了。”Paul 说。
山壁陡峻,一浇冷雨后,青湿滑溜。然而很多桉树逆天而生,从各种角度拥抱苍空。这实在是澳洲国树,生命力之顽强难以想象。不知不觉间车就开始在云海中穿行,Paul 游刃有余,Simon 却几次吓得闭上眼睛。云的那一边是什么?是天堂,还是地狱?
Luke 对 Paul 说,我们来谈谈精神问题吧。你认为当一个人在飞奔的火车上,而这火 车就要驶向无边的黑暗,他还能控制自身命运多少?Paul 拐了几道弯,一直笑而不语, Simon 已经晕车欲仙欲死。云层,还是云层,永远走不完的云层!
突然,Paul 先生猛烈加速,狂车怒飙 100 迈。
2 秒,Luke 觉得有些不对。
3 秒,吓呆的 Luke 开始喊, “老兄啊,你疯了吗!” 他本能地去拉 Paul,但是安 全带实在太紧,一时动不了……Jesus,Jeez,他高呼神名咒骂着。
4 秒,Luke 开始祈祷。
5 秒,Simon 开始鬼哭狼嚎,妈呀,不要,不要啊。为什么要现在死?一条就要开始 腾飞的贱命,就这样随着一辆疯车湮灭于人世间?
6 秒,车减速了,Luke 浑身发抖,双手合得紧紧的,出的冷汗都快结冰了。
7 秒,车停在了悬崖前五米。
“你还记得《圣经》中那几只被魔鬼上身的猪吧,全部投崖自尽了。”Paul 长长的 头发被风完全吹散,就像金毛狮王。雾气纷纷遁去,海日喷薄而出,比血还要鲜艳,整 个新天新地一片辉煌,大群的海鸥向它参拜,赞颂这原始的力量。
“我们离毁灭也只有一步之遥!”Paul 又说。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Luke 心脏还在狂跳不已。“十八岁的时候,这条路我开过无数次。那时候的我似乎鬼上了身,龙舌兰在我的 心跳,静脉中汽油在燃烧,从小镇酒吧到日落的尽头,没有一个人能打倒我。总是有无 穷无尽的能量,不知道该怎么使用。空手道练完肌肉以后,会像人猿泰山一样捶打自己 胸口。”
“……第一次感受死亡是 13 岁时候,父亲是抬棺人,我往棺材里面撒青枝。那时候 觉得死亡不过如此,所以拿到驾照后经常没事飙车,刚好停在悬崖前面几米。”
“直到后来在沙漠中漂移翻车,才明白最危险的就是自由。”
“三十多年过去了,即使闭着眼睛开这条路,也还是没问题。”Paul 微笑着,轻车 已过九重弯。
渐渐地 Simon 看到两个指路牌。一个写着 Newtown(新镇),木头很旧了。一个是 Straussberg(施特劳斯堡),看上去漆很新。
车继续飞驰。
Simon 弱弱地问:“这两哪个是对的?是不是刚刚改名叫施特劳斯堡的?”
“哈哈,历史上就叫施特劳斯堡。”Paul 回头看了看 Luke,Luke 也笑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地方本来是土著人的无名荒山。后来十九世纪德国移民因为宗教问题避难来了, 就叫施特劳斯堡,因为怀恋故土。”
Simon 突然想起,第一次去杨教授家的时候,那书桌上有本《华工魂》,卷首诗是 改自大白先生的作品。
华工泪(2)
万死辞乡土
依风哭首丘
萋萋坟上草
郁郁百年愁
“到了二战的时候,德裔饱受歧视,这里就被强行改名成了新镇(Newtown)。当 然改名的不止一处,昔年的 Bismarck(俾斯麦镇)被改成 Victoria(维多利亚镇)。Grünthal (绿色峡谷)居然被改成了 Sedan(色当),澳洲人也实在是喜欢把鼻子伸得很长……无数德裔青年为效忠盎格鲁撒克逊加入盟军,与故国反目成仇……又无数个春秋后,这 里变回到了原来的名字,但是很多青年已经不会说德语了。”
如果移民要想彻底融入这个国家,除非有三战,但是……Simon 默然。
车越行越远,山越来越高。道旁的栅栏处,是一只年事已老的绵羊,若有所思地漫 步着,不时啃食着栅栏下的泥土。他明显是走散了,又或许是被刻意地遗忘,但毕竟还 在圈中颐养天年。后座的两人继续开起了玩笑,Luke 用他的半吊子德语哼起了那首老曲 (3):
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über alles in der Welt,
Wenn es stets zu Schutz und Trutze Brüderlich zusammenhält!
Von der Maas bis an die Memel, Von der Etsch bis an den Belt:
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über alles in der Welt!
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über alles in der Welt!
这是《德意志之歌》的第一节“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只唱了个开头,Paul 就笑得前仰后合地说:“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愿你生在“有趣”时代)。” (4)
车离去很远了,Simon 的视线还在那只老羊身上。这样默存挺好的,不是么?他想 起了小时候,和家人一起走到郊区,三只出远门被屠宰的羊,白白的,大大的,很漂亮, 就这样友善地看着他,像要对他说点什么。Simon 特地俯下身子,看了看这羊的命根子 还在,赶羊人也是个朴实的山民,看得出他的不情愿,但这是所谓的自然过程。
Simon 回去就做了个梦,梦到那只老绵羊在湖水的倒影中,对自己说,你还活着啊。
三.
看到 Simon 一瘸一拐的腿,May 的眼睛就湿润了。
原来她是记得自己的!眼枯见故人,天地本有情。
一百日夜,她怎么样了?这是在 Paul 家的时候心中不断回荡的问题。
还有萍儿,又怎么样了呢。
May 本来不常来这里的。哦,后排第二个是她的母亲,J 又在哪呢?
牧师没有带讲稿,一口南非味道的英语粗犷而清晰。他在婴孩的第一声哭声中开始 布道。在 Simon 心中留下的印象新鲜如清晨灯塔的云雀,足够保持原味到他去世前的一 刹那。
“世界已经到了危险的时候。看看美国,街头暴民运动已经席卷了整个国家,车辆 狂热地冲向公民……灰狗将会作为自由党的党首参加大选。但是,我希望大家的聊天内 容不是美国的 XXX 怎么说,现总理怎么说……而是凡事依靠我们的主。”
“主会指引你们做出正确的选择。一切就在下周的大选了,这也是你们毕生的事功 之一。末日面对主的时候,你们的选票会燃烧,至于是通向地狱的永火,还是照亮天堂 的烛光,事在人为。”
Simon 的眼睛须臾没有离开 May。她是在思考这个国家的命运,还是想着他呢?
他终于端起盘子,坐到 May 的桌边上。
“你,还好吗?”
注:(1)澳洲著名环海公路。
(2)这里用了狐死首丘和代马依风两个典故。
(3)二战时期的德国国歌,战后这一段因为宣扬德国至上被废除。
(4)即“祝你生活在有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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