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洲No.22 | 窗外的疏月挂着梧桐，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新阿德莱德微信公众号文章

第二十二章青楼门外

一.

Lyrics：Legend of the Babylon street（1）

It is time to go to a bar

for real life to start.

Seen from afar,

a Death Knight is in his car.

Oh, yah, he is the superstar

coming with his little Lolita

hooked at the end of the street vista.

They need a bit of marijuana.

Hahahahah

...............

bull shot, Kahlua,

pink pussy, vodka,

cock shot, tequila,

...............

Oh oh, ah ah........

这是前辈学长旧作，如今只余残篇。听说在这红灯区，有一夜传奇。眼下期末大考结束世界杯开幕，整条街都是灯红酒绿的况味。考试过关的幸运儿和志得意满的赌棍如庆祝革命胜利一样通宵狂欢，一家酒吧接一家地豪饮，来去如风，此所谓 pub crawl 也。

Simon 一直狗趴在角落，看着酒吧门开开合合。他很希望发生点什么，可是这里出奇地安静。没有啤酒馆暴动，男男女女各自徜徉在自己的世界，守着一湾浅酒。

柜台老板很理解地给了他一大杯 apple cider（苹果酒），straight up（不加冰），懒得收钱了。

Simon 非常感动，酒在面前，他只是一点点地舔，好半天才有两个喝得半醉的背包客和他扯淡开来。一个是韩国人，头发很长口音很怪，幸得有另一个台湾人帮着翻译。这二人持有打工度假签证，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聊着聊着，台湾人冷不丁用中文问 Simon：“你打过八国联军没有？”见 Simon 一脸懵，台湾人坐挺了身板，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大陆不是崛起了么，一个二个都挺有钱的，富二代成天在这里花天酒地……然后痛说台湾家史，经济如何停滞二十年，年轻人如何有志难伸，如何……就来了澳洲这破地方。唉，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就是一把辛酸泪啊。都说患难之交见真情，Simon 亦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和盘托出惨痛经历。台湾人拍拍肩膀对他说，兄台我帮不了太多，不过现在而今眼目下，还是打打八国联军舒服，价钱……

见 Simon 沉默不语，善解人意的韩国人安慰说金丝猫玩不成也不要紧，我知道个好地方，别告诉别人就好。Simon 急忙问多少钱，韩国人说私人接客，可以商量。言下之意，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身体是自己的，产出是自己的。

心动不如行动，无言独上青楼，月如钩。

二．

杨骥锡果然被我给抓到了，他手臂上缠着黑纱，正站在一幅占了半面墙的巨型书画作品前。此时展会已近尾声，黑压压一大半人都聚了过来，逼得杨骥锡向后退了几步，接连挥手，方止住人潮。我踮起双脚才勉强看清这画的全貌。红捏了捏我的手，我会意地把她举了起来，她一声惊叹。

只见万里雪飘，草木凋零，远山新亭，有客会饮。两只鹈鹕，分立一湾湍流南北。南岸的肥鹈鹕张开两翼，曲颈向天，似乎在招呼北岸的过来。北岸的家伙瘦小老迈，眼睛翻白，泛出怪光，恰如八大山人笔下翠鸟。原来是忌惮那河中往来的蓑笠翁手中之罗网。

这画中的配诗用金文书成，幸而主办方体贴，做了详细介绍，我等俗人才读懂字面。

南溟有维鹈

南溟有维鹈，在梁不濡翼。

脑小食袋大，幸生富人国。

嗟尔北乡俦，终日为食忧。

才脱毒饵窟，又入网罟丘。

惕惕又怵怵，焉知命不侔。

逝将适南国，同作逍遥游。

杨骥锡讲到，这“在梁不濡翼”语出《诗经曹风·侯人》的“维鹈在梁，不濡其翼”，意思是鹈鹕站在鱼梁上，长颈一伸，随便一啄就可以吃到鱼。

在场有前辈老侨，用广东话说此诗有东晋周侯（2）之悲意也。红年轻时候走遍天下，各种方言都会得一点，不过仍然不甚明白。又听得这诗也是那个大白先生的，而画是杨骥锡父亲的代表作，怪不得杨骥锡在此出现。他手臂上有黑纱，莫非他爹出事了？此时中厅已经扫过泰半，只余下与内厅相连的几幅作品。红还在人群缝隙间拼命赏画，只听得一片赞叹：此等功力，澳洲寥寥数人而已。窗外的疏月挂着梧桐，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包租婆想必还在夜校一个人吃着越南冷米卷吧，哼哼活该，跟我过不去……

三．

楼梯下面 Simon 纠结良久，他打小耳濡目染继父的龌龊行径，尽管心中一万个反感抵触，却依旧不知不觉间种下坏种。加上和杨骥锡一夜风流，饱受妓女“辣手”摧残，心灵深处暗毒滋生，阴火未尽。虽说他从小在中国学校读书，思想品德教育从未放松。到澳洲后每周天耶稣对他亦是耳提面命，三令五申，莫犯奸淫之罪。可是上帝同样让他迷茫。两周前的周日，牧师讲到《圣经》里犹大（Judah）召妓的故事。与其说这是犹大招妓，不如说是妓女钓鱼犹大，而且这妓女居然是犹大的儿媳他玛（Tamer）。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乱伦，结果更是毁尽三观，妓女被追认为大义之人，和公公生下的孩子得续犹太正统，成为大卫和耶稣先祖……Simon 的脑子一团乱麻，想起杨骥锡家黑胶唱片中沙哑的歌声。在 Leonard Cohen 的深情演绎中，大卫王无论是取悦上帝的琴音，还是与拔示巴（Bathsheba）通奸愉快的呻吟，最终都交织成一片销魂的 Hallelujah（赞美上帝）。

四．

我们眼前是一片遒劲风烈的线条。

这是通往内厅的守关之作，听说是抽象派大写意。

有形与无形之间，画布背景晕染成一派玄红，诸神残照天地间。

红色是汹涌无边界的颜色，可以写意一切众生，众生都属血气。

偶尔金鳞的热光透出天外。

诗在画中熊熊燃烧。

字体是倭僧空海的狂草，一片墨色在这红中翻滚，永不湮灭。

河湟

紫气炽于光

千车赴血阳

象倾金甲散

龙死意犹狂

红黑交战，虚实相生，帝国之魂，十龙十象。

河湟古来埋骨地。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作者竟然是杨骥锡的父亲，红长吸了一口气，还以为在巴黎看赵无极。

红说现在的巴黎，塞纳河也是红色的血味，腻水染花腥，不知是来自高卢时代还是未来。

唯有音乐能描述抽象画的意境。

此刻心中唯有悸动。

我们沉默，不知这幅画意味着什么。

五．

红灯区已经淹没在球迷的噪声里。Simon 抬头看看远方，空气中满是潮湿的狂欢，这一切与他无关，他闭紧嘴巴。大麻的味道依旧袭来，稀薄如箔。幽灵绿色的射灯，在冰冷天空徘徊。叶子在他耳边吻过 Nirvana（涅槃乐队）的低语。

Jesus Don't Want Me For A Sunbeam

（基督耶稣不希望我阳光）

Sunbeams are never made like me

（阳光从来都和我不一样）

Don't expect me to cry,

（别指望我哭泣）

For all the reasons you had to die

（由于一切的原因，你不得不死）

Don't ever ask your love of me

（永远不要问你对我的爱）

……

Don't expect me to cry

（别指望我哭泣）

他试图淡定一点，只是耳朵越来越响。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楼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那是个蹒跚醉鬼，手里提着不知什么东西。他偷偷瞄着，只见这家伙在楼梯下撒起尿来，窸窸窣窣，骂骂咧咧，把垃圾桶都踢倒在地才终于离去，十有八九是赌球输掉了。

他冷得发抖，终于开始爬楼。那儿是近在咫尺的温暖，有不为人知的美好洞穴。近门口处他突然犹豫了一下，打开背包取出钱数了数，居然发现还有一瓶 mother（3）。本是考试期间充能用的，当时怒买一打，如今还剩一瓶。饮料壳上的三条不怀好意的绿蛇（4）一直对他吐着信子诱惑，上书“mother is calling（母亲在召唤你）”。他颤着手打开一点点喝掉，果然如获新生。

注：（1）可以译为“堕落之街”。

（2）见《世说新语·言语》。

（3）是一种功能饮料。

（4）是希伯来数字的 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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