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奇怪的病人
一天早上，上海第十人民医院迎来了三名特殊的病人。
这三名病人都为白内障早熟，其中一名病人还引起了继发性青光眼，
视力如同盲人。
（白内障患者）
坐诊的医生不解地询问了这三名病人：
得了白内障，
为什么不早点来医院手术？
而这三名病人给出的答案竟然出奇一致，并且，
让医生愤怒地差点拍案而起…
“我们相信中央台的广告”
原来，这三名病人在发现自己患有白内障之后，
并没有及时就医，
而是选择了眼药水…
当医生询问他们为什么宁愿滴眼药水，也不愿意就医呢？
他们的回答是：
“这款眼药水特别火，中央电视台都在播。
我们相信中央台。”
这名看诊的医生，就是上海第十人民医院主任医师，
崔红平。
病人口中，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眼药水，正是红遍当年，甚至现在天天还能在电视上见到的——
“莎普爱思”眼药水。
而病人提到的中央台和各大电视台都播放的广告，就是下面这个。
风格魔幻绚丽，极具洗脑效果，和脑白金有得一拼。
▼ 想知道有多洗脑吗？打开声音看一看
治白内障，要选对药，选好药，选莎普爱思”
“白内障，看不清，莎普爱思，滴眼睛”
这个洗脑神药精准地击中了中国老人的痛处。
在中国，60 岁以上老人的患白内障机率高达 65%。每个家庭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个老人中招。
（白内障形成原因）
白内障给老人造成的不便是显而易见的，视力减退，头晕目眩...
（正常视力与白内障视力的对比）
有时候连帮儿女做个饭，都看不清碗筷在哪里...
由于视力减退，生活处处受限制，有些内向的老人，甚至会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如果不管不顾，任其发展，白内障最终导致的结果，
可能是失明。
中国眼病致盲的原因中，白内障高居首位，高达 47%。
而且中国的白内障发病率，一直在往年轻化趋势发展。
不仅是老人，就连年轻人，甚至小孩，都容易患上白内障...
（一个患上白内障的孩子）
眼科医生经常开玩笑说，如果谁能研发出治疗白内障的药物，拿个诺贝尔奖也没问题。
因此，当这款洗脑神药的广告在各大电视台发布后，
立即就引起了国人疯狂购买潮。
药房里不断涌进各年龄层的大爷大妈们，有病没病的，都嚷嚷着要买“莎普爱思”，
根据广告的说明，
这款眼药水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不用开刀，不用吃药，只用滴一下眼药水，
白内障就能治好，
（让每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莎普爱思）
这样的好事，哪位老人会想错过呢？
而移居澳洲以及海外的中国老人，也没能逃开这个魔咒。
看着电视盒子里朗朗上口的“滴滴滴”广告时，许多海外老人依旧不忘叮嘱准备回国探亲的儿女们：
“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稍几瓶“莎普爱思”啊！”
2
“治愈”白内障的眼药水
“莎普爱思”（通用名：苄达赖氨酸滴眼液），其产品说明书显示，
其适应症为“早期老年性白内障”，属于非处方药，
即患者可在药店自行按需购买。
在2011-2017年，
浙江莎普爱思药业产品苄达赖氨酸滴眼液在国家食药监总局官网上的备案广告，
多达352条。
也就是说，2011年至2017年期间，浙江莎普爱思药业共发布了352条“莎普爱思滴眼液”药品广告。
其多条广告均包含台词：
“治白内障，要选对药，选好药，选莎普爱思。”
（国家食药监总局网站 截图）
这则广告，通过旋律简单的歌词代替了原先的人物对话，从而被不少人记住，
转播尤为广泛。
仅2016年一年，莎普爱思公司的广告费用，
就高达 2.6 亿人民币，
而同年的药物研发费用只有 0.29 亿，白内障相关的药物只有 550 万，连广告费的零头都不够。
（莎普爱思2016年公司财报）
（莎普爱思2016年研发财报）
于是乎，
“得了白内障，请滴莎普爱思！”这条广告语不但深入人心，
甚至深入人眼…
莎普爱思销量惊人
凭借广泛的传播和洗脑式的灌输，
莎普爱思眼药水在2016年一年的时间内，就卖出了
2800万支！
年销售额7.5亿人民币！
电视上的“莎普爱思”无所不能：
（“莎普爱思”广告截图）
看到了吗？眩光、黑影、重影、模糊、视力减退等眼疾症状，
滴眼药水就可以解决！
得了白内障，就用莎普爱思！等到失明就晚了！
白内障，看不清，莎普爱思滴滴滴！
在上面这些口号中，明显提到了患者的种种症状，并且指向鲜明地说道：
得了白内障，就用莎普爱思。
这就是广告中非常聪明的做法了：
用症状替换了疾病本身。
生活中，处处都是莎普爱思的广告文案，连三岁小孩，都熟背这支广告...
（图片来源于微博网友）
3
误导患者，营销被曝光
旋即，很多眼睛不适，甚至患上了白内障的病人，其中包括大部分老人，都会选择滴眼药水，
而不去医院就医！
为什么不选择就医？
因为目前治疗白内障的最好方法，还是动手术。
而这个手术过程，可能会吓得普通人退避三舍。
简单来说，首先医生要切开你的眼角膜，并用刺刀刺入晶体前囊。
然后进行连续环形撕囊，
接着用超声将白色晶体乳化，并吸除。
最后再植入一个人工晶体，
现实的手术图就是这样的：
虽然说现在白内障手术技术已经很发达了，
但这样的手术过程还是会让老年人吓得浑身哆嗦，
更何况这可是在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动刀！
总之，越来越多的老人看到如此神奇的广告后，都选择了滴眼药水，而不是去医院就诊。
得知这一情况的崔红平医生甚是气愤，立刻就在微博上发布了这一消息。
（今天门诊，一个白内障过熟期的瞎子老头拿着这（眼药水被打码）说，我点了一年还是瞎了！）
（人民网开始关注崔红平医生的微博）
消息经过酝酿，“莎普爱思”事件短时间内持续发酵…
但不久后便不了了知，广告依旧热播着，人们依旧依靠眼药水。
时隔几年，就在几天前，公众号“丁香医生”就发表了一篇名为《一年狂卖7.5亿的洗脑神药，请放过中国老人》的文章，
瞬间唤醒人们的回忆，并将莎普爱思眼药水推到了舆论的高峰，引来了大片医生和患者的质疑声。
得知这一消息后，国内的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此事：
（莎普爱思滴眼液遭质疑，专家：治白内障只能靠手术）
（就问一句，莎普爱思的广告违不违法）
（“洗脑神药”遭眼科医生声讨）
（莎普爱思滴眼液疗效之争）
各媒体纷纷指出，莎普爱思眼药水用洗脑式广告营销，“坑害”中国老年人，使其延误治疗、
有失明风险。
那么，莎普爱思眼药水，是为何变成人们口中的“洗脑神药”的呢？
其实，早在1997年，它就是医院
医生的“眼中钉”了…
4
被医院拒之门外的滴眼液
1997年，莎普爱思公司在上市前，
就前往各大医院推广了一番。
可是，由于并没有广告中所说的疗效，不幸被医院一一
拒之门外。
在莎普爱思公司上市招股书中还能找到这样一句话：
公司虽然经历在医院推广，但未达到预期效果。
在上市之后，莎普爱思公司对其产品“莎普爱思滴眼液”进行了广泛的传播推广，
近乎完成了全国近40000名眼科医生的梦想——
让百姓心知肚明白内障的危害！
可是，莎普爱思滴眼液并没有因此得到业内医生们的认可，
反而是成为了，
医生痛恨的药品…
据媒体报道，许多医生认为，这哪里是“神药”啊？
这明明就是传销…
莎普爱思朗朗上口的广告语，利用老年人恐惧开刀的心理，
过度宣传药物作用。
许多老年人因此延误治疗，没有生活质量，同时还引发起别的并发症。
医生们表示，许多患者过度依赖这款滴眼液，而且都是一用用好几年。
虽然莎普爱思滴眼液并非故意坑害人的假药，甚至，它从药物机理上说，
对一部分早期白内障患者可能有一定的延缓作用。
但是…
“适用于早期老年性白内障”这几个字，你写那么小是几个意思？
你把字色调这么浅，老编我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都找了半天，更不要说视力本就有所退化的老人了。
再者，白内障发病机理非常复杂，发生白内障的环节非常多，
病因更是多种多样，
你不能只研究了一个早期环节，就把这药用于所有病种。
再来看看广大医学从业者是怎么说的：
（图片源于微博网友）
看来莎普爱思滴眼液在业内人士中，
口碑不是很好啊…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药品，却在2004年获国家药监局批准将莎普爱思滴眼液
转换为OTC药物。
随即，莎普爱思滴眼液也就脱离了医生的约束，直接面向公众，利用魔性洗脑广告，开启了自己的，
吸金之路...
5
舆论下，销售额依旧上升
渐渐地，随着广告传播地越来越广泛，莎普爱思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连各地官方电视台，都在不断播放着莎普爱思滴眼液的广告。
许多老年人相信了莎普爱思滴眼液，
在医药品和保健品之间，
他们选择了广告…
文章开头的一幕发生在2013年，当年，崔红平医生的一条微博得到了不少眼科医生的支持，
各地工商监管部门也都曾打击过它的违法宣传。
但是，在广大的反对声中，莎普爱思依旧没有停产、没有矫正信息、没有做更大规模的临床试验。
而它的广告，却是更换了一代又一代，影响力越来越大，
收入越来越多。
在东窗事发一年之后，2014年，莎普爱思公司还在中国A股上市，
销售额迅速上升。
在莎普爱思的官网上，还有着这样一句企业愿景：
只要是中老年人，一定要用莎普爱思。
6
莎普爱思回应虚假宣传
再次事发之后，面对“丁香医生”的文章质疑，
莎普爱思公司于2017年12月3日，发布了《关于媒体报道的澄清公告》，
公告中表示，莎普爱思眼药水的确有治疗白内障的功效，
并且经过准确的临床试验！
可是业内人士和医生们并不领情，纷纷表示：
莎普爱思临床试验的结果发表在1998年《中国眼耳鼻喉科杂志》上，年代过早，客观技术达不到，可能钻了漏洞，需要再次进行临床试验。
崔红平医生甚至再次站出来表示：
“临床试验报告有漏洞，比如只把视力作为评价指标，缺乏白内障浑浊度这些关键性客观指标。”
这份澄清报告让老编不知该说什么，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现在相信了。
眼药水都能治白内障，这个世界还不能有鬼了？
7
治疗白内障，只能靠手术
《眼科学》第 8 版上说：
目前临床上有包括中药在内的十余种抗白内障药物在使用，但其疗效均不十分确切。
国家卫计委旗下的中国防盲治盲网说：
不论何种白内障，手术治疗是最有效的手段。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种药物被证明能治愈白内障，或阻止白内障的发展。
美国眼科学会 2016 年的《成人白内障临床指南》中写到：
对于人类来说，目前没有发现有任何一种药物能够有效治疗或延缓白内障的进展。眼科医师应该对患者说明这一问题。
所以各位，若不幸患上了白内障，不要再迷信滴眼药水就能躲避手术治疗过程，
白内障不严重时，
手术相对比较简单。
但是，如果从早期开始便坚持只滴眼药水治疗，直到白内障过熟后再去手术，
会大大增加手术难度。
不仅就医花费增加，还可能影响术后视力恢复。患者还可能出现青光眼等严重并发症。
面对新京报记者的提问，崔红平医生显得有些无奈：
记者：2013年微博质疑后，你又做过什么吗？
崔红平：不少媒体也报道过，也不是我一个声音，我们很多眼科医生对这个药有共识，各种科普文章都写过。
对一个业内质疑这么大的事，也没人来听，没人来管这个事。
早就被曝光，却依然在赚钱。
早就被纳入“黑名单”要求下架，却还在售卖。
早就被要求整改广告，
却依旧宣传营销。
是否缺乏监管，有关部门需要给个交代。
是否存在虚假宣传，有关部门也需要调查起来。
眼睛是心灵通向世界的窗户，是窗户便难免沾上污垢，
可宁愿换一次玻璃，
也不能拿墨汁来擦吧。
撰文：小歪 | 编辑：曼达
来源：丁香医生、新京报、人民日报、微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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