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Beaver
From | INSIGHT视界
ID | weinsight
12月4日,美国农业部食品安全检验局(FSIS)发布了“一级召回令”:被感染了沙门氏菌的牛肉,疫情从8月绵延至今仍有升级之势,JBS USA(全美最大鲜牛肉加工商)所需召回的牛肉扩大至了1200多万磅(约5485.4吨)。
《今日美国》对这次的召回是这么评价的:
这是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起“沙门氏菌牛肉召回事件”,也是近10年来全美最严重的一起生牛肉召回事件。
看来情势是相当严重。
而仅在半个月前,主页君才提醒过大家,要小心被大肠杆菌污染的碎牛肉和生菜、以及被沙门氏菌污染的火鸡肉。时间再往前倒,美国几乎每个月都会有或大或小食品污染的事件发生。
JBS USA的牛肉糜产品 图自今日美国
美国食品工业的系统好像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稍不注意卫生与防范,就会爆发一场又一场食品污染的“风寒”。
当大肠杆菌和沙门氏菌成了对食物“痛下毒手”的常客,食品遭到污染的危机似乎已变为了常态。
这究竟是为什么?
虽然时间久远,主页君仍很推荐这部2009年的纪录片《食品公司》,从中你或许会找到一些疑问的答案。
“万能”的玉米
现代人的饮食生活总与超级市场密不可分。
当你走进超市,包装精美的食品整齐地排列在货架上,作为消费者,手中仿佛握着无数选择。
但这粉饰的美好,实际上掩盖着两个假象。
其中一个是,食品的多样性只是假象,实际上参与生产的只有几家公司,也只有几种农作物,而当你追踪食物来源的轨迹,你会发现大多数的轨迹都在一点上重合了,那就是玉米。
在今天的美国,30%的耕地被用来种玉米,而在食品工业方面,它的应用更加广泛。那么玉米及其制品到底占领了多大的市场呢?
一位农业科学家是这样的说的:
信不信由你,我敢说超级市场里90%的食品里面都有玉米或大豆的原料,而且很多时候两种都有。
玉米确实“万能”。把它富含淀粉的核分解后重组,可以制作高果糖含量的玉米糖浆,可以制作麦芽黄素、双甘油和黄原胶还有维生素C。
玉米制品一览
并且,玉米还可以作为禽畜——鸡鸭牛鱼饲料的主要原料。作为饲料的玉米,在降低养殖成本方面有不错的表现,但在“食用效果”方面,就没有那么乐观了,甚至是导致肉类问题频频发生的因素之一。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假象,披着“田园牧歌”外皮的食品工业。
之所以说是假象,是因为这些食物来自工厂的流水线,而来自生产线上的食物,对于动物和工人来说都是一种虐待。
这正是食品工业想掩饰的,因为一旦了解,你或许就再也不想吃了。
就用鸡肉来举例。
食品工业彻底改变了鸡的饲养,现在,从开始饲养到宰杀,花的时间只是50年前的一半(1950vs2008),但鸡却能长到50年前的两倍大。
人们喜欢吃白肉(white meat),于是食品公司通过选育和基因工程,让鸡胸肉长得更大。
食品公司不光改变了鸡,还改变了鸡农。鸡农不再拥有他们所饲养的鸡的所有权,鸡的“住所”也被统一化——都活在黑黢黢的鸡舍中。
泰森(Tyson)公司是世界上有史以来(2008年)最大的肉类供应商,一位与泰森合作的鸡农说:“泰森从事这个行业很多年,他们把行内门道都摸清了。如果你有办法用49天养大一只鸡,你还怎么会用3个月去养呢?”
更短的养殖时间,就意味着更高的利润。试问谁能够拒绝金钱呢?
与泰森合作的鸡农的鸡舍
另一位鸡农认为这种只不过是批量生产罢了。
因为这里的雏鸡从孵化长到5磅半(约2.5kg)只需要7周,它们的骨骼和内脏没法跟上这种生长速度,所以这里的很多鸡只能走几步,然后就跌倒了,因为它们的身体无法支撑自身的重量。
最主要的是,饲料里混合了抗生素,鸡食用后就传递给人,人体内的细菌会形成抗药性,从而导致抗生素失效。
一切手段,都是为了让禽畜转化为利润的效率变高,再变高。
不仅是鸡肉,牛肉也未能幸免。
众所周知,牛是草食性动物,但在食品公司的集约化农场里,那里的牛被喂食玉米。因为玉米又便宜又能让牛长得更快,还有比这更“棒”的饲料吗?
但违背生物规律的操作总会引发问题。
比如牛的胃部构造,是为了消化草而形成的。有研究表明,玉米饲养的牛体内,抗酸的埃舍利希氏大肠杆菌增加。而由于持续的玉米饲养,使得这种常见细菌逐渐进化、发生变异,导致“0157-H7埃舍利希氏大肠杆菌”这个新的菌种在全球出现。
这是饲养场用玉米喂牛导致的后果,也是这种经营方式导致的后果。
没有方法能够改变这种情况吗?有的。
事实上,只要让牛暂停5天玉米饲料改换青草,它们就能排出80%的埃舍利希氏大肠杆菌,但食品巨头并没选择这么做。相反,他们不从生产系统上解决问题,而是寻求科技改良(消毒)以便玉米饲养继续存在。
另一方面,牛的饲养的环境也很糟糕。
这些牛成天站在粪便深及脚踝的牧场里,只要有一头牛感染了病菌,其他牛也会被传染。
当牛被送去屠宰时,粪便就粘在它们的皮肤上,而一味追求宰杀速度的屠宰公司,怎么有时间去关照细节、保证牛肉制品上不沾上一点粪便呢?肉类就是这样被粪便污染的。
今天,一个汉堡里夹的那块碎牛肉饼,包含着来自上千只牛的碎肉。只要有一只牛感染了微生物,其他的碎肉都不可能幸免。
如此糟糕的养殖方式就像蒙着眼睛过独木桥,随时都处在堕入深渊的危险之中。很快,恶果也显现了。
那大肠杆菌有多“恶毒”?
这个叫做Kevin的小男孩的故事,可以告诉你。
2002年,两岁半的Kevin感染了O157-H7型埃舍利希式大肠杆菌,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在短短的12天内就告别了人世。
Kevin
而这只是因为,他吃了被污染的食物——自家做的汉堡。
在之后两三年的调查中,Kevin的妈妈Barbara Kowalcyk和律师发现,Kevin吃的汉堡所使用的肉,属于被召回的批次。而当时在Kevin死后16天,这些肉才开始被召回。
而在食品污染中产生的牺牲者,远不止Kevin一个。
1993年,一名2岁儿童死于汉堡里被污染的肉;
1998年,全国召回超过140吨碎牛肉;
2001年,召回了50万磅碎牛肉;
2002年,全国召回康纳格拉公司生产的碎牛肉;
更可怕的是,埃舍利希式大肠杆菌不止存在于碎牛肉里,还存在于工厂式农场的副产品中,菠菜、果汁也未能幸免。
2006年,大肠杆菌中毒的病例,源头都是包装菠菜。
当更多的科技被用于食品生产的过程,人们本来期待的是食物会变得更加安全卫生,但没想到的是,科技提高了效率的同时也带来了另一种风险。随着食品工工厂规模的扩大,也为有害微生物的感染和传播提供了绝佳环境。
脆弱的监督系统
食品工业追求的是什么?农产品能够长得更快、更肥、更大、更便宜。
“faster、fatter、bigger、cheaper”,他们所概括的关于“理想食物”特征,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效率”。
以此为信条,各大食品公司运筹帷幄,做出各种决策。
比如尽可能降低生产成本、压榨劳动力。
有些肉类生产商,比如史密斯菲尔德公司,已经掌握了挑选出可以被压榨的劳动力的诀窍。那就是雇用当地人,他们肤色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贫穷。
工厂里,每天有32,000头猪被屠宰,每小时要处理2000头。工人们每天都跟动物内脏、血、粪便、尿打交道,再加之高强度的工作,他们就很容易受伤,手指和其他一些地方被感染,指甲也从手指脱落。
在这里,工人都是被当做机器使用的。“坏掉了”,就换下一批。
不仅如此,有些肉类供应商还会雇用非法移民,因为他们“便宜”又很好掌控。
多年以来,政府都对肉类供应商这种招聘非法劳工的做法视而不见。
但是现在,当反移民运动兴起,政府就开始采取严厉手段,但不是对付食品公司,而是对付工人。甚至,史密斯菲尔德公司和移民局达成了协议,公司告诉移民局那些非法劳工的住处,但移民局只能抓“一定数量”的人。这样移民局既能交差,工厂又不会耽误生产。
一方面是移民局和食品公司的勾结,另一方面是美国农业部的无力。
自1998年起,美国农业部出台了针对沙门氏菌及O157-H7型埃舍利希氏大肠杆菌的微生物监测制度。这种制度规定,如果有厂房反复多次无法通过检测,农业部就会以持续性的食品污染问题为由,要求这个厂房停产。
得知这一消息,肉类和家禽业协会马上起诉了农业部。而法庭初步裁定的结论是,“农业部没有权力要求厂房停产”。这就意味着你购买的一磅肉类,或者家禽制品其实是沙门氏菌的培养皿。
面对法庭的裁决,农业部对此束手无策。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Kevin法案”诞生了。是的,就是上文提到的死于大肠杆菌感染的小男孩Kevin。痛心于无数幼小生命的逝去,Kevin的妈妈想要改变食品污染问题的现状,连同一些人为此奔波努力着。
Kevin法案可能会使农业部重获关停不合格工厂的权力。但它自从2002年被起草,6年时间过去,这个法案依然没有获得通过,食品巨头也拒绝为众多低龄受害者的痛苦乃至死亡道歉。
Kevin的妈妈(左)和Kevin的姥姥(右)
并且,食品公司和监管机构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在小布什执政期间,美国农业部长一直由牛肉业派驻华盛顿的主要说客担任。
而美国食品及药物管理局的局长,曾是全国食品加工业协会的副会长。
熟悉食品工业的人固然可以成为称职的监管者,但问题是他们代表的是谁的利益,很明显,权利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处于劣势的是食物的生产者,比如农民和工人;还有那些对食物来源和健康与否都一无所知的消费者。
而这些监管机构,已经被那些它们应该监管的食品公司控制在股掌之间。
一份数据就能说明问题:在1972年,美国食品及药物管理局尚出面调查了50,000件食品安全事件,而到了2006年,被调查的事件数量下降为9164件。
素食者诽谤法案:让消费者噤声
面对泛滥的食品污染问题,作为直接受害人的消费者,就不能奔走呼号,争取自己的权益吗?
遗憾的是,这恐怕真的有难度。
在影片中,当Kevin的妈妈Kowalcyk被问到,儿子因大肠杆菌感染死亡后,她和家人的饮食发生了什么变化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换句话说,是不敢说。
这是因为,素食者诽谤法案的存在。
素食者诽谤法的正式名称是食品诽谤法或者食品诋毁法案,法案规定,在该法案适用的13个州,媒体和个人不能随便说食品有问题。
例如肉类、家禽或者生海鲜中的细菌所引起的健康风险、沙拉中的亚硫酸盐、熏猪肉里的亚硝酸盐、食物中极高的脂肪含量、农药/除草剂处理物、基因技术制造成分或者其他剧毒化学物质……
也就是说,对于以上议题,你不能随意发表评论,除非有非常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
而同时,食品的生产者可以依据该法案以诽谤的名义起诉他们的批评者。换言之,这个法案的存在,使得任何评论食品安全的话语,都可能面临费用高昂官司的风险。
这项法案之所以叫“素食者诽谤法”,是因为法案源于阻止素食评论者对动物食品的批评。
1996年,著名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邀请了一位素食者评论家来上节目。在节目中,奥普拉因发表了“质疑食用牛肉有患疯牛病的风险”的言论而被起诉。
奥普拉
长达六年的诉讼结束,奥普拉虽然成为了胜诉的一方,但相应地,她也付出了高达一百万美元的法律费用。
一般来说,食品公司拥有成批的律师,面对消费者的议论时,他们会选择起诉,即使他们知道不会胜诉。
因为提起诉讼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警告消费者。
诉讼不仅会消耗大量时间,还会消耗大量金钱,他们就是想要作为被告的消费者,经过诉讼的“折磨”之后,再也不敢“乱说话”。
即使食品工业生产环境不容乐观,但还是有人愿意投入自己的力量,想要改变这一局面,让人们的食品安全受到保障。
比如Kevin的妈妈,虽然截止到这部纪录片拍摄的2008年,Kevin法案还是没有通过,但在2011年,奥巴马在执政期间签署了FSMA(Food Safety Modernization Act,食品安全现代化法案),这个法案包含了Kevin法案的关键要素。
再比如个人农场Polyface Farm的拥有者,Joel Salatin,反感于工业化的食品生产,他坚持独立运营自己的农场,生产安全放心的肉类。
并且他农场生产的肉类质量并不差,经过微生物实验室检测,Joel农场的肉类样本平均菌落形成指数仅有133,而商店里买来的肉类指数居然达到了3600。
还有一些公司,致力于有机食品的生产,想在食物方面为消费者提供更多元的选择。
但就目前的情况判断,食品生产的大环境有变好吗?
看着食品疫情仍然频出的美国,我们似乎很难给出肯定的回答。
它好像还是在重复以前的老路,就像作家Michael Pollan所说:
这也能够解释,食品污染为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因为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过。
如果食品行业的秩序不能得到有效的更新,食品安全问题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人们恐怕会一直活在对于食物的恐惧之中。
毕竟,谁又能来保证,自己吃掉的下一口食物,没有生命之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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