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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年暑假,哈佛大学出钱送我去联合国实习,地点是马尔代夫。为了得到这个机会大家抢破头,不过天下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这也是在学生会做主席的好处,直接跟分管老师配合,提早知道了这个机会,提交第一份申请。最终自然是合格的申请人先到先得,很公平地解决了问题。我抵达联合国驻马尔代夫办公室第二天,就被分到了UNDP(联合国开发署),开始的日子很规律,早 8 点上班,下午 3 点下班。这联合国驻马尔代夫办公室的低矮小院:
这是我的办公室,没想到今天会回答这个问题,当时随手一拍,建筑顶部是伊斯兰教式的弧形:
原定在马尔代夫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协调周边国家对马尔代夫的援助,尤其是总统 Nasheed 提出的要把马尔代夫变成“碳中性”(Carbon neutral,意思是碳排放和总和为零)。其实马尔代夫的经济收入和消费水平都很高,跟在波士顿生活差不多,援助主要是因为气候变暖海平面上升,50 年后这个国家会消失,所以需要有后续的安置计划,尤其是飞机直通的科隆坡和吉隆坡,这两个地方驻扎的各国使馆成为公关的重点。
所以趁着出差去科隆坡还顺便领略了斯里兰卡风情,这是当时极少数对中国护照可以免签的国家之一,当时斯里兰卡内乱平息没多久,我们作为联合国人员,享受荷枪实弹的武装护送:
斯里兰卡火车上好奇的小朋友,注意,这是一等座:
突然有一天,联合国在马尔代夫的当地老大 Andrew(职位叫 Resident Coordinator 意思是在驻地协调联合国旗下的各个机构,有点类似于省长管本省的财政厅、公安厅的意思)把我叫到办公室,我所在的 UNDP 的直属上级 Anna 也在场:
“何亮,你在哈佛学过比较政治对吧?”
“对啊,这个学期刚上完的课,老师是托尼赛奇教授。”
“听说过,很有名的教授。总统制和议会制在稳定程度上有什么不同?”
“按照 Liphart 的研究和总结,总统制需要一系列很精巧的设计来保持稳定…#&¥%,怎么了?”
“很好。我们面临着一个很紧急、严肃的突发状况。马尔代夫国内的政治冲突升级了,总统有失控的可能,最高法院也可能被强制关闭。现在的政治体制受到挑战,成为冲突和争论的焦点。联合国总部特派员一周内会到,但他们到之前就需要我们对马尔代夫宪法的修改进行介入,你最好对宪法体系有个准备,估计会用上,必要的时候要找你的教授。”
我脑袋瞬间空白了,作为天朝上民,比较政治这些也就被我当作屠龙之术,学着挺好玩,脑力游戏,从没想过会遇上现实中还真要用。空白后紧接着是无比的兴奋,这是何等的体验,Sorry,哥要干涉别国内政了?!后来几天准备各种文件,废寝忘食地读上课时的文献。大概一周后的一个早上,我到得比正常时间还早了近 40 分钟,想清净点集中精神赶一篇报告。突然有人敲办公室的玻璃门,抬头一看,是一个没有见过的金发美女,身材高挑,一看就是欧洲人。
我估摸着是特派员到了,一通寒暄,知道对方叫 Antje(奇怪的发音)。逐步说到了马尔代夫的事情,结果 Antje 从公文包里拿出几页纸。我一看,差点晕了过去,就是我说的 Liphart 关于各种体制比较和的论文啊!Antje 幽幽来了一句,“我在飞机上把这篇论文仔细看了好几遍。”后面就是无尽的讨论和工作,数不清的文件和备忘录,翻来覆去地论证和斡旋。
一方面我们时常要出去同当地主要的政治力量会面,比如宗教领袖、老总统的部下;小院子也开始变得车水马龙,各路人马来访寻求支持,自然是希望从联合国口中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我们任何的表态和行动都要考虑到这么几个情况:
联合国的立场,发展和中立是主线,肯定不希望搅到具体的当地力量之中;
时任总统 Nasheed 是少壮派,结束了老总统多达 30 年的极权制度,给马尔代夫带来了第一次民主选举。他之前曾被虐待、流放,大概 2008 年才回到马尔代夫掌权。所以虽然是一定程度上有进步意义的人物,但权力基础确实还不稳固,即便是当年回国推翻老总统,也有赖于一些大势力的支持。
老总统的部下依然有很强大的保守势力,希望恢复比较极权的体制,构成了反对派的主力。
宗教力量(马尔代夫是逊尼穆斯林)也是这个局面下各方都在争取的力量。
马尔代夫的教育水平确实很低,民众又是刚刚接触民主选举,确实还搞不明白很多问题,中间也有很多混乱的地方。
所以我们的工作更多是协调各方沟通,在双方无法正常对话时进行斡旋,并提供我们的分析和建议,详细的文件不太好公布,展示一个当时的备忘录好了:
在整体的构架已经确定的情况下,具体的条款,由律师去写,可以参见「纸牌屋」第一季教育法案的修改过程,很真实。不过马尔代夫的教育真心不怎样,我记得连授予硕士的能力都很有限,博士几乎没有。其中,总体的选举和权力框架是斗争和反复的核心。总统一系自然是极力捍卫总统制,而保守力量则希望实现有更大话语权的议会制,斗争激烈时,我们的工作很多都花在会谈和沟通上了。
一天上午,正在电脑上写分析,Anna 突然进来给我说:“总统 Nasheed 临时要来,Andrew 叫我们一起去他办公室。”过去之后老大简单交代了几句,总统就到了。虽然不是奥巴马、英女王,不过别人来马尔代夫光玩,我还见了总统,想想也挺有意思。见到总统本人后,只觉得这个其实不怎么起眼的僧伽罗人居然有那么大的恒心和毅力,被折磨、被流放也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还是充满了敬佩的,难怪很多人叫他南亚曼德拉。
老大和总统简单交流了一下局势,总统很快话锋一转,“我想知道联合国或您本人目前的态度?”嗯,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您知道,联合国的使命是 *&¥#&@¥,我们对马尔代夫在您领导下一直以来的努力和配合表示钦佩(老大果然驾轻就熟)。您肯定也知道,我们在政治上保持中立,以协助和发展为主。”老大波澜不惊地回答,总统这个时候明显有些郁闷。
“不过,我们确实对现在的情况有一些分析供您参考(总统似乎眼睛亮了),下面请何亮简单做一些分析,他在哈佛大学专攻比较政治。”老大望向我。擦,老狐狸,这桥段提前没有商量啊,怎么踢我这来了?!我只是上了课,没有专攻比较政治啊,拜托,我攻的是教育政策和能源政策!
“总统先生,非常荣幸有机会同您交流。根据我们的分析,&¥#&#¥#……”,毕竟分析是自己做的,很快也就镇定了。
最后,我在过程中有冲动直接说“我个人认为总统制的确是现在有利于马尔代夫稳定的一个体制,相应的宪法中应该将此明确固定下来。”老大是知道我的倾向性的,所以在我快要出口时直接看着我来了一句“Thank you, Mr. He.”Duang,我只能咽回去。总统走了大概 2 个小时后,保守势力领袖也到访了,不过反正我也不偏向他们的立场,所以很轻松地把上午的戏又演了一场,送客。中途斗争激烈时,在首都马累还发生过小规模的打砸事件,甚至我们的工作也陷入停滞,停滞也没办法,我们反正也是临时的外人,就去闲逛、游玩和潜水好了。
没法工作的时候,下午 1 点就歇了,于是只好和同事们去钓鱼潜水:
我们同事四人,两个实习期早 2 周结束,先回美国了,剩下的澳大利亚姑娘之前在澳大利亚的高院工作过,这次在马尔代夫在最高法院实习,最后一天直接没工作了,因为最高法院被军队封锁了,她被赶了出来。反正哈佛给的钱还没用完,预定的离开日期也还没到,就留下来跟我单独两个人玩了,乘船出海泡在一起两三天,夜里再混到喜来登的小岛上去吃喝玩乐,在夜晚的海滩上散步。
她给我看她爸爸给她发来的图片邮件:“家里树上有两只鸟在生小孩”,我给她看我妈妈在北京中山公园摆在地上帮我相亲的“信息牌”;
我恶搞她的澳大利亚口音“boat”像“bird”,她笑话中国人老说"Confucius say"。突然发现,其实这样也挺好,在一个陌生又紧张的环境当中,跟一个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一起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你懂
冲突直到最后也没能完全解决,还是维持了总统制,但是总统 Nasheed 又在 2012 年被迫辞职下野,可见保守势力的强大。虽然没有坚持到事情解决,虽然只是一个小国,但亲身参与到这么一段能够影响一个国家走向的奇遇中,还是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可惜是别人的国家,并没有太强烈的归属感,管他呢,马尔代夫我可是两个月玩够也发生了奇遇了的。以后别跟哥说你去过马尔代夫。
来源: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