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谁可以加班?”
华裔护士Andie所在的工作群几乎每天都会收到这样一条加班通知。如果无人回应,紧接着便会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可以加班吗?”科室负责人在电话那头问。
“我是最后一个选择吗?”
“是的。”
挂断电话后,Andie取消了原定计划。拒绝的话似乎永远说不出口,“我总是道德绑架自己。”
悉尼新一轮疫情爆发后,人手变得愈发捉襟见肘起来。护士被源源不断输送至隔离酒店和疫苗接种点,留守医院的只能没日没夜加班。
在超负荷的工时下透支体力,冒着感染风险急救病患,时不时还要为家人担惊受怕。
像Andie一样坚守在新州“抗疫”第一线的华裔护士,在她的名册上,至少还有千人之多。
“越想越后怕,心是悬着的”
急诊,意味着不管来的是什么病人,情况紧急都要收治。疫情下,这些人通常没来得及提前接受病毒检测。
华人女孩Kelly(化名)在悉尼北区某大型公立医院担任急诊科护士。去年疫情刚爆发的时候,上班变成了一件尴尬的事:戴口罩会被同事指指点点,甚至会被要求“回家”;而不戴口罩,又可能将自己暴露在病毒中。
直至年中,政府开始承认戴口罩有效,医护才获准“戴罩上班”,接着是打疫苗。“他们终于重视了。”
在短暂接触到一名阳性病例后,尽管病毒检测为阴性,Kelly还是被要求居家隔离了14天。“我‘全副武装’、被一名保安和一名护士‘护送’到停车场,全程连电梯按钮都不让碰,特别谨慎。”作为一名久经风浪的护士,Kelly可以从容面对自己的检测结果,却不敢想,若将病毒传染给家人甚至是社区,会是怎样的后果。回家看到丈夫担忧的表情,Kelly才有点紧张。细细一算,接到通知时,已经是接触病例的2天之后。“越想越后怕,如果真的确诊了,传染给其他人怎么办?”就在本月15日,Westmead医院一名在新冠病房的护士被确诊阳性。尽管她已完全接种疫苗,且在工作期间配备了全套防护。在国内经历SARS时,护士小敏(化名)还是单身,下班后直接住在隔离酒店,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不过,现在她已经成了孩子的母亲。新州不限制医护回家,她每天奔波两点一线,每天都怕把病毒带回家。受过专业无菌训练的小敏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买菜会把塑料袋消毒后再放入冰箱,孩子在外面玩过的玩具车轱辘也会消毒,鞋底也会消毒。不过,生活中的事无巨细,并无法帮助她抵挡工作中的潜在凶险。前段时间,刚给一名病人抽完血的她,不多久便接到通知,方知对方是阳性病例的密切接触者。幸好最终其病毒测试结果阴性,小敏未被强制隔离。即使是低风险接触,回到家中,面对迎面扑来的年幼女儿,小敏还是立即喝止:“别过来!”匆忙为制服消毒、洗澡并更换衣服后,她才敢抱抱孩子。作为一名母亲,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和父母,她从“三班倒”的病房调到作息规律的门诊。最近医院曝出阳性病例,部分医护被隔离,原本应该两名护士值班的门诊,如今只剩她一人,加班因此成了家常便饭。父母得知女儿医院出现确诊的消息,忧心忡忡地“唠叨”了半天,然后学着小敏的样子为用品消毒,这份无声的支持让她很感激。“家人让你变得更强大,他们给你更多力量,让你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在悉尼东区一家医院担任ICU护士的Andie,也正在被无休止的加班压得喘不过气。科室负责人几乎每天都会在工作群里发布需要加班的通知。若群里无人回应,Andie大概率会接到一通电话。答复总是肯定的,Andie会推掉其他安排。病人术后通常需要12小时看护,一台手术至少需要对应一名护士,而没有护士就意味着手术必须延期。“我总是道德绑架自己。如果病人因为手术延期而发生意外,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所以,每当科室缺人的时候,她都会第一时间顶上。相比其他宝妈,孑然一身的她总是使命感满满。原本每周38个小时的工时,现在直接翻倍超过60小时。新州进入第二轮“封城”后,这种令人窒息的加班变得愈发频繁。一方面,边境封锁导致海外护理无法入境澳洲,而这一群体的占比在疫情前约为25%;另一方面,也与隔离酒店和“遍地开花”的疫苗接种点有关。疫情前,Andie所在医院原本可从护士银行(Casual Pool)或中介抽调护理补缺,但自疫情爆发以来,隔离酒店和疫苗接种点反倒成了医院的“竞争对手”,甚至开出高薪“挖走”部分医院护士。以新州疫苗接种点为例,每小时$47-55澳元的薪资,几乎是医院薪水的两倍。澳洲护理与助产士工会(西澳分支)官网于6月中旬刊登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墨尔本一家大型医院的急诊医生说,‘我所在医院的护士数量比正常水平少30至40名,这意味着有100多张床位被闲置。急诊科的护士也比平时少了10名,因此新来的病人也不能立即排上号。’”疫情封锁可能会使普通民众产生抑郁情绪,在医院这种环境下,医护的处境更难乐观。在新冠病房工作的护士Meg接受澳洲新闻集团采访时透露,她和同事们面临的不仅仅是感染风险,包括必须处理病人变得暴力的问题。墨尔本皇家医院ICU新冠病房(图片来源:澳洲新闻集团)
Andie也告诉今日澳洲App记者,病人处于昏迷中时会做出一些反常行为,比如摘掉自己的呼吸机。这对护士来说非常危险,因为呼吸机在插拔时都会在空气中产生大量飞沫。“病人的情绪最终都会施加到护士身上,而不是医生。”她曾苦口婆心劝一名病人戴上呼吸机,并因最终被拒绝而感到沮丧。“劝了一晚上,但他不觉得我是为了他好。”而前文中提到的护士Kelly,更是遭遇过来自病人的粗鲁“驱逐”。去年底,她负责照顾一名脑外伤病患。对方因为出院心切,竟对她吼出了“你回中国去!”这句话。“来澳洲7年,从来没遇到过。”这句话几乎将她“钉”在了地板上。向护士长反映情况,后者惊讶之余心生怜惜,立即安排了其他同事代班。好在澳洲医院环境比较人性化,遇到无礼的病人可以提出来。这件事并未给性格开朗的她留下多大阴影,她告诉自己,“不管在哪里都会遇到素质低的人。”去年底,新州几名华裔护士自发成立了“澳洲华人护士联合会”,会长正是Andie。目前她所在的两个华裔护士微信群,同业者加起来有近千人。除了可以在群里讲述遭遇、排解情绪,护士们也会分享“抗疫”经验。“去年Westmead医院发生医护感染,今年Royal North Shore医院也有护士被感染。两家医院的护士就会彼此分享防护经验。”待“封城”结束后,他们还计划帮助更多有需要的华人。疫情越来越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灾难,这对医疗系统来说是严峻的挑战。今年4月,日内瓦国际护士理事会警告:世界正面临着一场护理危机,预计在未来几年内,全球2700万护理人员将出现严重短缺——也许会减少一半。根据澳洲护理与助产士工会官网数据,自2019年3月至2021年3月,澳洲护士数量整体呈现上升趋势,总数为42万余名,但这仍然“供不应求”。以新州为例,今年3月统计的护士数量为11.5万人。不过,在Seek上仍有近3000个注册护士和助理护士的职位空缺。公共和私营部门劳动力雇佣机构ACM Healthcare的负责人Carl Sagun说,护士的职位空缺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行业所能提供的人手规模。新州卫生信息管理局今年第一季度的最新数据显示,新州公立医院超过四分之一的患者(27.6%)未在临床推荐时间内接受治疗,增多了 1.7%。上月底,悉尼Royal Prince Alfred医院的护士和助产士罢工2小时,以抗议长期人手不足导致加班严重的问题。这已经不是护理人员第一次在疫情期间罢工,数以千计的护士和助产士在全州30多个公共卫生场所罢工,关闭病床或举行集会,最终换来的仅是1.04%的加薪幅度。“没有任何福利补贴,年薪相当于只多了$200块,还赶不上通货膨胀。”Andie无奈地说,“其实我们宁可不要加薪,也想好好休息。”尽管现状不尽人意,华裔护士们还是在岗位上坚守着,年复一年。“总要有人去做。”宝妈小敏坦言,最初是按照父母的意愿选择了护理专业,后来她发现,自己喜欢帮助别人的感觉。“可能是小时候(故事)看多了,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她笑着告诉记者,每年护士注册时都会被问同一个问题:你还打算做多久?或许本轮封城结束后,民众又可以旅游、度假,生活重新展现希望。但对仍在医疗系统中与各种疾病对抗的一线工作者来说,他们所面临的,也许仍是无止境的加班。Andie的上次休假还是在疫情前,而今年定下的滑雪计划,几乎笃定又要泡汤了……穿上防护服,他们摇身变“战士”;脱下“战袍”,回归父母、伴侣、孩子的身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个个期待疫情早点结束的普通人。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是,站在病床边的那一刻,他们扛起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您在珀斯生活都遇到了哪些疑惑,或有不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现在大家可以将这些问题发送至:[email protected],我们将邀请专业人士在即将上线的新平台上帮助大家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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