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名利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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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拍电影就是——Having Sex With Life.
拍《英雄》时,他执意要去内蒙拍摄一年只开10天花的胡杨林;
拍范·桑特的影片《Psycho》时,他坚持不看希区柯克的原版《惊魂记》;
拍陈凯歌的《风月》时,他一天至少喝一瓶半的威士忌;
拍《东邪西毒》的最后一天他喝醉了迟迟未到,最后硬是被拖到片场……
他醉醺醺地在香港演艺人酒会上对镜头说:“I'm a film people.”
他叫杜可风,香港澳籍电影摄影师(同时还是编剧、导演、演员)。
有人说他是“亚洲第一摄影师”。
但他更广为人知的名号是王家卫电影金三角之一。
和墨镜王合作过6部电影,这6部电影的成功不仅在于王家卫,也在于杜可风。
杜可风出生在澳大利亚悉尼郊区的一个医生家庭,但却钟爱文学。
在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文学系毕业后,又到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继续学习,文学没学过瘾又去读了美国马里兰大学美术系大学。
你以为毕业后他会做一些与文学或美术有关的工作?
不,他离开澳大利亚成为一名挪威商船船员。
1970年,杜可风开始他的水手生涯,到泰国、以色列、印度等地云游四方。
这正应和了他的中文老师给他起的中文名字——杜可风,君子如风,一个像风一样的男子。
穷困潦倒的杜可风跟着彼时的女友去了台湾。
一是因为女友是台湾人,二是因为那里房租和吃用比较便宜。
到了台湾,他又做了一个与之前经历完全不同的工作——摄影助理。
机缘巧合之下,杜可风参与创立了兰陵剧坊。
因为剧团需要,没有专业学习过摄影的杜可风开始边干边学。
他骨子里有一股子文艺人的自信,认为只要工作足够拼就能把摄影玩得够溜。
因为混迹台湾文艺圈,杜可风与杨德昌、张艾嘉相识。
杨德昌正策划拍摄电影《海滩的一天》,并打算邀请杜可风担任他的摄影指导。
虽然杜可风连35毫米的摄影机都没摸过,对如何把控光影更是一头雾水。
全剧组的人知道他不是科班摄影师出身,纷纷闹起了罢工,对他的指导不服气,根本不想带他玩儿。
《海滩的一天》剧照
他有一双天生做摄影师的眼睛,高强度工作节奏和职业精神,东方人的哥们儿义气和江湖秉性。
白皮肤基因的率性直接还有天性里的混不吝和不靠谱,在杜可风身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组合。
他在影像世界里用光影、色彩、运动毫不掩饰的表露了他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关注和体验。
很多人知道杜可风,是因为王家卫。
很多人模仿杜可风的摄影技法但都会显得有些蹩脚。
他是华语电影界不可磨灭的电影摄影师,他以香港为中心,参与合作、导演的电影辐射全亚洲甚至欧美好莱坞。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所有作品中,尤其为人瞩目的是他为王家卫电影所打造的迷魅影像。
1990年,三十几岁跑到法国补摄影课学成归来的半吊子摄影师遇到了《阿飞正传》。开拍前,王家卫、杜可风与张叔平一伙人聚集在斯坦贝克的《伊甸园东》面前聊文学。书里的意象从杜可风的潜意识里冒了出来,他把片子应该有大量的绿色这一想法告诉张叔平。张叔平打开了道具室的门,里面是一屋子的绿色和橙色的服装。这是王家卫为整个剧组培养的默契,“我们甚至都不需要知道这是为哪场戏在选景,只需要走进去看看,就能判断这里是不是合适的场景。”开拍时,杜可风将30几公斤的摄影机一手扛在肩上,手持、广角和魅惑光线被杜可风玩得炉火纯青。在《阿飞正传》里,最令人拍案叫绝的镜头莫过于那段张国荣对镜飙舞的片段。张国荣首先是站在镜子面前,顾影自怜他双手一拍,开始随音乐扭摆。人物向画面之外,人影却还在镜中,直到人影也出了画面,镜头仍在缓缓移动,又将人物背影收回,画面主角消失在镜头,影子还在跳舞。杜可风拿个定制的软垫固定在胸前用来支撑他的肘关节,随着演员一起起舞。扑面而来的孤独感,让观众能越过屏幕站到阿飞面前,观感真是妙不可言。《阿飞正传》让他获得第1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奖。杜可风不循章法,他的摄影风格被概括为“复合长移”,这种高大上的技术被写进各种高校教材。
1994年,杜可风和刘伟强、陈广鸿掌机王家卫执导文艺爱情电影重庆森林。手提摄影不断晃动的效果、音乐剧似的动感意境、巧妙的交叉剪辑、细致如画一样吸引人的构图。杜可风的摄影风格,极有力地凸显出了香港青年所在的八九十年代的香港社会。以及他们所处的真实的精神状态:漂泊与追寻、拒绝与回避。在林青霞丢失毒品寻找那帮印度人的过程中,使用了手提摄影机跟拍她的背部。表现的不仅仅是丢失毒品的急切感,更像是在逃离什么。创造出的晃动画面和刻意为之抽格镜头,以及逐步加快的切换节奏,让我们与林青霞一同感受到了丢失毒品的那份焦虑和绝望。失恋的阿武在给所有人打电话的时候,导演用了一个长镜头,来表现他被所有人拒绝时的孤独感和渴望交流的情感。电影里出现的王菲,在一组组快切镜头下,伴随着欢快阳光的加州音乐。小女人的心思已经无疑暴露了出来,所有的观众都感受到了她的兴奋与快意。《重庆森林》让杜可风和刘伟强、陈广鸿获得第31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摄影提名和第1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一个用台词一个用摄影,非常到位地诠释出了边缘人在香港这座都市里疏离无望的心态。有趣的是,片中梁朝伟的家就是杜可风自己的蜗居,拍后一两年成了很多年轻的日本女孩来香港造访的“胜地”。1994年,杜可风和刘伟强、陈远佳共同担任《东邪西毒》的摄影。王家卫从《射雕英雄传》里抽出六个人物,改编一段王家卫江湖里的爱恨情仇。《东邪西毒》主要运用了长镜头、空镜头、倾斜镜头以及特写镜头的表现形式。用长镜头表现马贼出场的气势,镜头从远至近慢慢回拉,马贼也从单一的远景逐渐变为众多的全景。采用俯式拍摄、脸部与脑门比例不均衡的展现欧阳锋五官,快要与沙漠融为一体的欧阳锋的脸让观众感到压抑。欧阳锋内心的矛盾、对自身的否认,如何用镜头将张国荣的欧阳锋表现出来?倾斜镜头就起到了很好的对于人物内心世界的体现,在视觉感官方面营造出了一种神秘与虚幻的境界。她的冷漠、失落在镜头面前展露无遗,失衡的内心世界也通过镜头语言间接显现。《东邪》有很多空镜头的画面,湖面、沙漠以及天空与树木等背景、画面的转场与过渡采用这一方式。空的视觉景象却带给观众更多的紧张情绪,江湖处处暗藏杀机、每个人心里都有故事。这部颠覆传统的武侠片让杜可风获得第1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第5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奥赛拉奖最佳摄影奖。1995年,王家卫的都市传奇电影《堕落天使》上映。摄影指导杜可风,该片获第1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浓烈的色彩、摇晃的镜头、迷幻的音乐、超广角镜头下变形的世界、稍许神经质的角色,这些诡异凌乱组合成了《堕落天使》。一股浓郁没有明天的凄美伤感扑面而来,晦涩且空洞,奇特的影像让观众沉溺其中。杜可风在拍《堕落天使》时遇到了难题,有场戏的胶卷完全曝光不足,好像在滚筒里被搅过一样,他百思不解哪里出了错。王家卫听后则说:“既然已经有一场戏是黑白的了何不干脆多来几场?”结果如你所见,一个技术上的失误却演变成一种风格化的创新。因此杜可风相信意外产生出来的东西才是最有震撼力的。我非常同情陈可辛等在美国拍戏的导演——因为有太多不必要的东西在干扰你。我不是去寻找,也不是去捕捉,只是不断乱拍让被拍摄者最真实本色一面呈现出来。”杜可风这次把光处理得极其大胆,除了长达二十分钟的黑白,他打破传统意义上的光线造型。杜可风通过假定性照明处理运用色光和区域打光的方法,构成画面大的明暗反差和色反差,使狭长、封闭的空间总是充满了灯光。影片大多是景别较小的镜头,以便观众可以更贴近黎耀辉和何宝荣的生活。但在开头和结尾的瀑布空镜头则是为了将观众从二人世界里抽离,留给观众回味的时间。影片最后,黎耀辉在离开前一个人去了伊瓜苏瀑布,气势恢宏的水流和声音冲击着观众的感官。观众对于两人爱情故事的惋惜或是感同身受的痛楚,都随着瀑布的倾泻而下一起宣泄延伸开来。该片使杜可风获得第3届香港金紫荆奖最佳摄影、第1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提名、第34届台湾金马奖最佳摄影。时间来到千禧年,杜可风和李屏宾担任《花样年华》的摄影。该片获2000年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提名,杜可风在《花样年华》中的摄影常常被夸赞为他最好的作品。在《花样年华》里,使用了大量的几乎是唯一的一种镜头运动方式:平移。有起幅,有落幅,中间移的过程十分平稳,一点也不花哨,简直就像教科书一样。这种移镜头配合着张曼玉纷繁美丽的旗袍,让人能简单明了的看到场景和时间上的变化。平移镜头在传达的语言是:在普通的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时间不就是这样静静的流逝着么?张曼玉和梁朝伟两个人在2046写小说,镜头在镜子前面来回的平移。镜头前的三折镜从各个角度看到他们两个人若即若离的样子,看着镜子里的世界和镜子外的世界难分难舍的纠缠在一起。这种崭新的视觉效果带着来来回回的节奏,渲染的是他们之间既不是友情也不是爱情但是十分暧昧的感情。当镜头不移动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基本上都是定镜头,没有推拉,这是全景深,影片中最美丽的画面,都用全景深来表达。梁朝伟的发型和张曼玉的旗袍,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你:在道德边缘试探而盛放的感情不过是昨日黄花,美丽却无望。《花样年华》的光影运用,体现了摄影师炉火纯青的技巧。当张曼玉和梁朝伟擦肩走过面摊前的石板阶梯,镜头移到路边那盏昏暗的路灯上。整个画面都是黑暗,只有那么一点不清晰的黄光亮着——这个画面停了很长很长时间,长的让每个人都觉得这黑暗在酝酿着什么,然后,突然就下雨了。这种对于黑暗的使用,对于空间的省略,强烈的明暗对比,使得画面出现了一种奇特的性格。让人联想起伦勃朗的版画,他们处理光影的风格几乎是一致的。镜头采用这样的光影美学,除了可以让观众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一小块光亮的地方之外,黑暗之中总能滋长一些不安定的情绪,被挤压的感觉,和更深邃的空间感。时隔四年,杜可风和黎耀辉、关本良用五年时间拍摄了《2046》。该片入围戛纳影展正式竞赛单元,凭借此片三位摄影获第2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2046》里有大量的特写和近景,缺少全景,使得画面支离破碎,空间狭窄,局促,缺少统一感和整体感。王家卫在筹备每部电影时,会指示杜可风和其它主要合作伙伴研究音乐和文学,“ 重点永远都是音乐,经常跟文学相关,总之就是跟电影本身毫不相干。”杜可风说:"但这种挑战——以直觉响应从音乐汲取能量或叙事的转折——确实会以某种我们不自觉的方式启发影像。"
以《2046》为例,全世界可能没有任何人像王家卫这样拍电影。这是一个很贵的电影实验,只有一个星星之火般的主题,之后便是无限种可能性。他一定是被香港和曼谷这两个被霓虹灯光笼罩城市所影响,才渐渐地转而使用LED。他用混乱无序的色彩将演员包围,把他们放在黑暗狭窄的空间,小心翼翼地用色彩创造迷幻之感。光可以形成诗意的空间,摄影师所做的就是把剧本用画面演绎出来。这一部部电影算下来,杜可风生命中的许多时光是与王家卫度过的。“如果我不是真正地‘爱’他,是不可能这么做的,我便不会被他折磨4年,只是为了拍一部《2046》了。”要说真正让杜可风一头扎入电影摄影的导火线,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最佳摄影奖。他在工作中已经接触过几年摄影,带着一份兴趣在闲暇之余拍了一部自传式的短片。短片塑造了一个半吊子苦闷形象,短片毫无摄影风格可言,只是他随心所欲的“无意识”拍摄。令人意外的是,他凭着“无意识”的拍摄风格获得1983年亚太影展最佳摄影奖。与以往的工作自信不同,这份荣誉让他感到惭愧,他认为自己有些“德不配位”的感觉。也就是这样,这个认真学过文学、美术的水手,从一个半吊子摄影师变成了后来的摄影大师。虽然起步晚,但是大器晚成的杜可风很感谢自己前半生的人生经历。“ 我直到34岁才开始拍电影,但是从前那些年月今天回首起来毫不荒废,你历经世事,蹲过班房这才是人生,是你的资本如果没有这些,你就甭拍电影了这跟你用什么镜头毫无关系。 ”杜可风,这个在香港成名的澳洲人,代表了亚洲电影摄影的顶级水平。从水手到摄影助理,从拍摄的第一部电影——台湾导演杨德昌的《海滩的一天》到王家卫,到刘伟强的《无间道》、张艺谋的《英雄》、陈凯歌的《风月》、顾长卫的《最爱》、《中国合伙人》、《踏雪寻梅》……信手拈来,全是你耳熟能详且在华语电影界有着重要地位的影片。31岁开始的摄影生涯,直至今日他的作品超过60部。不拍电影的时候,他会剪贴一些照片放在艺术厅里展览。他在接受访谈的时候鼓励年轻人把重心放在技艺而非是器材上。
他喜欢流连酒吧研究灯光和酒,见到他的任何时候,他都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甚至在拍摄布光时,你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杜可风的确符合疯子名号,但不论他爱好如何,对电影拍摄他都丝毫都不马虎。“与王家卫合作这么多年,百分之九十的影像最终不会出现在银幕上,这样不是很浪费吗?”“神经病啊,这个画面还在我心里。这个画面我已经经历过。这种经验或是过程,我已经消化了它,变成我的。它会再呈现出来。你要相信它会存在,不只是一个月,而是永远在你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