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粥

木心说，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

自从离开家，好像就没有了每天定时吃早饭的习惯。平时一杯咖啡一个三明治潦草地应付空荡荡的胃，强制自己专心于早课；周末睡到很晚，和朋友约一家brunch，认真摆拍然后加滤镜发朋友圈，再拿起刀叉大快朵颐，享受难得的闲暇。但总会厌倦。咖啡的苦涩会压过香醇，刚苏醒的胃不接受面包的温度，刀叉划着盘子的声音略显做作刺耳。这时候，很思念万余公里外家中餐桌上的那碗清淡又温暖的白粥。不算美味，更不美观，但是软糯的口感，清淡的色泽，刚刚好的温度，让人觉得木心的话未失偏颇。

古人多嗜粥。但是说东坡爱喝粥，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因为实在想象不出来有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气魄的人，端着一碗白粥便心满意足的样子。苏轼本人对美食有着无限热忱，还留下了许多趣事佳话。人人皆知的东坡肉的名号，吃河豚时说出“值得一死”，还有那句孩子气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东坡的食欲大抵和他本人一样，不拘一格、豪放旷达。这样的东坡也能被粥打动，也是应了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吧。味蕾的极限满足带来的猛烈狂喜只是有限的瞬间，然后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味道被淡化，这种狂喜被淡忘，原来每一个味道本身都有赏味期限；粥不一样，比之味道赋予粥的意义，它更像一种可以被放大并延长的感觉——恬淡、安稳、平静。

到今天，有三碗粥让我念念不忘。刚换牙那年，爸爸妈妈严令禁止我吃糖，腊月初八的那天，奶奶在我的八宝粥里偷偷放了糖，这份久违的甜蜜着实珍贵又难忘。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奢侈地睡到自然醒，揉着眼睛走出屋子看到爸爸准备的早饭，捧着碗喝了一口，热热的粥划过食道暖进胃里，长时间在重压下的我好像在那一刻终于真正释然。还有一次因为烦心事宿醉，第二天起来头痛欲裂，进厨房看到朋友已经煮好了绿豆粥放在一边晾着，正在帮我煎蛋。绿豆煮到透绽成花，在朋友的夹杂嘲讽的疏解和安慰里，含着眼泪喝完了一大碗粥。果然，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有关粥的回忆，都关于温暖，关于爱。那些流动于温润如玉、清淡细腻的米粒间的情分，让人不得不贪恋。

“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大概许多事情也和我们对粥的后知后觉一样。我们翻山越岭、穿街过河，去到更广阔的世界饱览美景自在呼吸，然后在异乡人逃脱不掉的孤独中想念千里外的一座城一间屋。我们策马前行，和有些人擦肩后疾驰而过，和有些人短暂流连，形色纷繁情绪翻涌，在体验了极致跌宕后，明白了安心的可贵。说来可爱又可笑，也许我们一直拼尽浑身力气寻找和追随的声色犬马，最终只是一缕“乱花渐入迷人眼”的烟云，而最后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很简单，而且就在原点。

但是，总还是要往前走，总还是要体验，那时我们必看的美景和必经的历练；也许最后会发现，山珍海味，玉露琼浆，不如眼前冒着热气的一碗粥，和真心为你煮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