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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赵建勋
一部日本地王的兴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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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赵建勋
2005年3月的一天，一位年逾七旬的日本老人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他因触犯证券交易法被日本东京地检特搜部逮捕，最终被判处2年半监禁。
消息一出，日本举国震惊，因为这个老人太不寻常，他是日本商界泰斗、西武集团掌门人堤义明，一个让松下幸之助和盛田昭夫都赞不绝口的人。
不仅如此，堤义明还是美国《财富》杂志评选出的第一个世界首富，而且先后6次荣登这一宝座。由他统领的西武集团，更是一度控制着日本饭店、铁道、百货、游乐等诸多产业，拥有日本1/6的经营性土地。
是什么让这位西武帝国的掌门人沦为阶下囚？
西武集团是堤义明的父亲堤康次郎一手创立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堤康次郎创立西武集团，开始了炒地皮的生涯。
他不仅在东京、横滨、神户等城市大肆购地，还抓住关东大地震、第二次世界大战等机会，抄底不动产市场，收购多条铁路。到50年代初，西武集团已然成为一个涵盖地产、铁路、酒店、百货等领域的商业帝国。
堤康次郎不但经商成功，还在50年代担任过日本下议院议长，是自民党的元老。这种横跨政商两界的影响力，给堤康次郎的地产生意提供了很大帮助。
在西武集团的继承人里，堤义明最早并非有力人选。他乃外室所生，母子二人在家中没什么地位。但堤义明有个优点，他很小就懂得，对父亲的话要绝对服从。
一次，堤义明因犯错被父亲罚跪。后来父亲有事去了外地，堤义明竟然在父亲办公室里跪了三天两夜，直到父亲回来。这件事让堤康次郎对这个儿子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巧的是，堤义明的哥哥后来跟父亲关系不和，他便成了堤康次郎重点培养的对象。
从中学时起，堤义明就跟着父亲学习帝王学。堤康次郎反复教导他：做继承人不能把自己等同于一般人，要性格坚强，学会忍受孤独，独立思考。尤其强调不交任何朋友，因为没有什么人是可信的，一旦对他人形成依赖，就会被无情地算计。
父亲的耳提面命，影响了堤义明一生。
等他考入早稻田大学后，父亲开始安排他到西武集团负责地产业务的国土计划公司实习。为了看看儿子到底有多大本事，堤康次郎在长野县轻井泽购下大量廉价土地，并给堤义明出了一道题目，要他在冬天将游客吸引到那里。
当时正值二战后日本经济腾起前夕，滑雪、冰球、保龄球等休闲体育成为时尚。堤义明因为很早就与同学探讨如何发展观光业，又受父亲“通过开发提高地价”思路的启发，很快有了主意。
他在轻井泽先后建了大型溜冰场、多功能游泳池和高山滑雪场，将那里打造成一个夏天避暑、冬天滑雪的娱乐城。此举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取得了巨大成功。
此后，他又脑洞大开，修建了狭山滑雪场，让人们在非滑雪季节也可以在碎冰上滑雪游乐。结果，生意非常火爆。
灵活的商业头脑，让堤义明逐渐获得父亲的认可，并开始掌管集团的地产业务。
▲年轻时的堤义明
上世纪60年代初，日本经济迅速腾飞，高速发展的工业带动旅游观光业蓬勃发展，兴建酒店成为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堤义明带领西武集团大举杀入酒店业，在日本各地大兴土木，建造酒店和度假村。集团的业务因此得以迅速扩张，堤义明的个人能力也更加受到父亲赏识。
1964年，堤康次郎因病去世，29岁的堤义明接管西武集团，成为公司的最高掌权人。
也许是觉得儿子还需更多的打磨，堤康次郎临终前嘱咐堤义明，自己死后10年内不可投资新的不动产，一定要忍十年，守住他留下的产业。
堤义明严格遵从父亲的教诲，在生意上一直隐忍不发，利用这10年去逐渐掌控集团的管理实权，做好人事安排，处理好内部各种复杂的枝节问题。
1970年，他将西武集团一分为二，其中西武百货三分之一的产业分给了兄长堤清二，解决了兄弟间争夺遗产的问题。
随后，又将父亲手下8名爱将安排在集团重要岗位，让他们帮自己把守西武集团大大小小上百种生意。其中4名安排在国土计划公司，并担任要职。堤义明通过这家公司管理地产业务，并控制庞大的西武集团。
就在大家都以为，接下来西武集团将大手笔投资房地产时，堤义明却做出一个重要决定：撤出东京房地产。这个决定震惊了全日本的企业家，并在集团内部引发巨大争议。
当时的日本经济正处于全盛时期，尤其是1964年东京奥运会后的十年间，日本国内的工商业和房地产市场迎来大爆发。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投资东京房地产就等于自己印钞票，而西武集团在东京拥有的土地是最多的。
堤义明的决定，很大程度上源于一个重要情报。在与政坛大佬田中角荣的一次交往中，他得知日本政府将改革税制，防止地价暴涨。
嗅觉敏锐的堤义明立刻意识到，不动产的好日子到头了，于是做出大规模抛售的决定。
随着政策的收紧，日本房地产市场风声鹤唳，而1973年的石油危机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日本房价从高位狂泻而下，无数投资者血本无归。而西武集团却全身而退。
堤义明也一战成名，其商业天赋令很多知名企业家赞不绝口。
松下电器创始人、日本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说：堤义明比一般企业家更先洞察出局势走向，他的才华将使他成为日本最了不起的企业家。
索尼公司创始人、另一位日本经营之神盛田昭夫甚至感慨：既生瑜，何生亮，我的最大不幸，就是我与堤义明生于同代。
1975年，与父亲的10年之约到期。堤义明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将自己谋划已久的不动产业务付诸实践。
在堤康次郎时代，炒地皮是一项很赚钱的生意。但后来日本政府为了禁止土地倒买倒卖，着手制定《国土法》，炒地皮的时代逐渐谢幕。
堤义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市场信号，将西武集团的业务重心转向地区开发，重点布局休闲观光和酒店业。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搞休闲观光，一个孤立的项目很难吸引大众的眼光，必须有完整的配套设施，为他们提供便利的交通、舒适的酒店和丰富的娱乐项目。
为此，西武集团借助银行资本的力量，在山区买地，修铁路，建休闲别墅、游乐区、高尔夫球场、滑雪场、观光饭店及度假村。
东京品川地区是堤义明的第一个试验田。
西武集团先在那里建了个王子大饭店，但效益一般。后来，不断扩大业态，在增建了溜冰场、滑雪场、网球场等娱乐设施后，饭店的效益开始显著提升。
这个酒店后来成了品川的地标性建筑。盛田昭夫每次出国谈生意回国后，都要先住进品川王子大饭店，在那里放松一下紧张的情绪后才回府。
王子大饭店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堤义明的信心。此后，西武集团大胆地将这一模式推广复制到全国，相继在北海道富良野、岩手县霞石等地大搞地区开发，使之成为旅游观光胜地。
堤义明眼光独到，所选的这些地方，多是自然条件好，但交通不便、不出名的偏僻之地，或者是过去曾经有名但已经衰落的地方。
以所泽市为例，这是虽地处东京郊区，却是东京圈内一个冷清的农业市镇，无人看好。
但西武集团却独辟蹊径，在当地买下大片土地，依丘陵地势建起西武游园、高尔夫球会、棒球场和人工滑雪中心。在此之前，生活在大城市的东京人有钱没地方消遣，自从有了这些娱乐休闲场所后，每周从东京来的游人络绎不绝。
不仅如此，西武集团还大手笔改善了市内交通，修建火车站、汽车站，提供饭店、超市、图书馆、剧场、学校等配套。一个落后的农业市镇迅速成为拥有80万人口的中等城市。
一时间，所泽模式在日本国内掀起巨大波澜。大量地方官员跑来拜会堤义明，邀请他去当地开发。这种由堤义明首创的地区开发模式，也为西武集团带来滚滚不尽的财源。
松下幸之助对此赞不绝口，说堤义明不仅继承了父亲的事业，还增加了新的创意，创造了西武集团的辉煌业绩，是“中兴之祖”。
撤离土地生意的西武集团，随后将休闲娱乐业推进至日本各大中小城市和集镇，并将西武百货、西友百货开遍全日本。
但西武集团真正的辉煌，还要等到80年代中后期。
1985年，面对不断增长的日本经济，倍感威胁的美国政府“逼”日本签下“广场协议”。此后，日元持续升值，致使日本出口遭受重创。为了应对不利影响，日本央行连续5次降息，将基准利率从5%降至2.5%。
此后，大量热钱开始涌入了楼市。各大企业在东京等地大兴土木，普通国民也踊跃买房，甚至有不少人辞去工作专职炒楼。在此带动下，日本的不动产价格一飞冲天，东京房价每年翻一倍，其他中小城市每两年翻一番。
到1990年，东京、大阪、名古屋、京都、横滨和神户六大城市中心的地价指数比1985年上涨近90%，全日本的土地资产总额可以买下4个美国！
在日本布局众多的西武集团，也趁机加大休闲娱乐和饭店投资，并从金融机构大量贷款。
“搞事业第一要能借到钱，借到钱之后就是买土地，买了土地之后创业已经完成99%。”被暴利蒙住双眼的堤义明，早把父亲当年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
在他的带领下，西武集团的事业攀上了巅峰。
当时，整个西武集团在全日本修建了数十处滑雪场、上百个高尔夫球场；遍布全国的王子酒店客房总数超过2万间，成为日本排名第一的连锁品牌。
不仅如此，西武集团还跻身日本零售业巨头，拥有西武百货、无印良品、吉野家等人们耳熟能详的品牌。
最辉煌时，西武集团控制了全日本六分之一的经营性地产，员工总数超过10万人，总资产1650亿美元，是当时松下集团的10倍。
堤义明也因此在1987年荣登《福布斯》世界首富，其巅峰时的个人财富达到200亿美元。
而当时比尔·盖茨的个人财富不到10亿美元。
堤义明的成功，离不开日本战后经济腾飞的大背景。然而，“封神”后的堤义明似乎忘了这一点，他变得越来越独裁。
他曾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观点：宁用奴才不用人才。
“我并不需要头脑太好的部下，关于公司的经营方针和发展目标，我自有打算。下面的人只要对我忠心不二，实行我所交代的事情即可。”巨额的财富让堤义明产生了一种只手遮天的幻觉，他相信一切的成功都来源于自己的能力和天赋。
这种独裁的做法，在生意顺风顺水时问题不大，可一旦面对危机，就会有灭顶之灾。
堤义明的灭顶之灾，在日本房价短暂的疯狂后，突然从天而降。
1990年，为了抑制不断膨胀的房地产泡沫，日本央行在慌乱中将银行准备金利率猛然提升至6%。这就像一把尖刀，一下子刺破了泡沫。日本楼市开始持续暴跌，三大都市圈（东京、大阪、名古屋）无一幸免，东京房价更是在3个月内暴跌65%。
房价暴跌下，土地和房屋根本卖不出去，有超过3000家的银行、房地产公司在这次危机中倒闭，大批购房者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自杀、破产的日本人挤满了天台。
覆巢之下的西武集团风雨飘摇，各宗资产价值跌得面目全非，公司债务率飙升，仅国土计划公司的负债就超过一万亿日元。
曾经“一手遮天”的堤义明也变得束手无策，而习惯于听命的下属，更是不知所措。
从1996年开始，西武集团连续9年出现赤字，仅2004年就亏损93亿日元。这一年，堤义明的个人财富也迅速缩水至30亿美元，不及巅峰时的零头，最后干脆从福布斯财富排名榜中消失。
跌落神坛的西武集团此后丑闻不断。
2005年，西武铁道被东京证交所勒令退市。随后瑞穗银行入驻西武，对集团资产做全面清理，将多座滑雪场、酒店、棒球队转售，并大幅裁员。
同年，71岁的堤义明因涉嫌发布虚假财务信息、伪造财务报表和非法进行内部股票交易等多项罪名，被判处2年半监禁，缓刑4年。
堤义明与他的西武集团，此后再没能重现昔日荣光。
令人唏嘘的是，一生秉持父亲“不交朋友”遗训的堤义明，到最后被逮捕时都是孤独的，身边找不到一个人来协助他。
参考资料：
[1] 针木康雄，《堤义明——热情而稳定的经营者》
[2] 龙巍坚，《回忆堤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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