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当成通缉犯也要保持微笑
纸 上 的 墨 西 哥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墨西哥。
在道听途说的有限了解中，治安混乱、内斗激烈、毒枭横行和政府腐败，已经将墨西哥的足球、美酒和玛雅文化等这些正面印象抵消得一干二净。再加上常在美国，免不了受到右翼媒体或者言论的影响，觉得墨西哥就是一个“麻烦制造者”，是拥有得天独厚地缘政治条件的美国周边唯一不安定的因素。
更甚，本届美国总统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还在竞选时公然宣称要在美墨边境修建长城，来遏制墨西哥非法移民的入境，并且“让墨西哥政府来掏钱”，引起一阵哗然。墨西哥总统涅托还发声抗议：“墨西哥绝对不会出钱修这个长城。”
▲ 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的围栏（本图片来源于Frederic J. Brown AFP）
百闻不如一见，一切刻板的影响和成见，止于在墨西哥的亲身体验。
眼 前 的 墨 西 哥
打过交道的形形色色墨西哥人，无论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还是擦肩而过偶然有所交流的路人甲，均以热情居多。
如果是男人，见第一面就一起去喝一杯龙舌兰或者科罗娜，侃侃足球，骂骂政府，实在常见；而女人的话，对你的邀约也不会心怀戒备，多半不介意与你共饮一杯。她们不讲究“笑不露齿”，常常开怀大笑得让你觉得自己再放不开就不是个男人。
“包在我身上，明天下班前就把数据给你！”、“实在抱歉，真是太抱歉了，晚一天行不行？”这是墨西哥同事常在电子邮件中使用的语句，你知道他们一定会给你数据。但是，一般都不是他们第一次所承诺的那个日期，会晚一点，但又不会晚到让你无法忍受，久而久之，你便知道给他们设置截止日期需要留几天的余量了。
“在墨西哥城，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一切！你要是厌倦了墨西哥城，你就厌倦了人生！只不过，看好你的钱包。”第一次抵达墨西哥的首都，面对着这个秩序混乱、历史悠久，即便放在中国也属于超大规模的城市而一筹莫展时，好心的当地人这样对我说。与国内的旅游景点不同，他并无意向我兜售廉价的黑心酒店或者旅游景点套票，只是单纯的帮助一个外乡人缓解心中的焦虑。
“美国凭什么嫌弃我们？他们不要的低端生产制造工作都放在我们这里，他们不想干的脏活累活全是我们的移民在干。他们倒好，一边享受生活，一边还说风凉话要赶我们走！”这是飞机上邻座一个大叔的抱怨。他曾是历史悠久的墨西哥航空公司的员工，并引以为傲，尽管公司前几年因为经营状况不佳，申请了破产保护，而他不幸成为大幅裁员中的一人。即便如此，他依然对前公司心怀眷恋，让我想起90年代末在我国国企改革下岗的职工里广泛存在的类似情愫。
每次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睛、夸张的脸部表情，听着他们带有浓重西班牙语口音、夹杂着西班牙语词汇的英语，体会着那种与美国人打交道时完全不同的感受时，我都会在内心深处自问：“纸上的墨西哥和眼前的墨西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墨西哥？”
当我透过飞机的舷窗，俯视这个美丽的仙人掌之国时，都会惊艳于造物主的神奇，更别提从几千英尺的高空，看到丛林掩映中的玛雅金字塔遗迹，或者诞生过贝利和马拉多纳传奇的阿兹特克球场时的那种震撼。
▲ 墨西哥城飞往坎昆中，从6000米高空俯拍玛雅文明遗址（本图片来源于karlnovakphotos.blogspot.com）
▲ 墨西哥城阿兹特克体育场（来自Alamy Stock Photo）
我很愿意去墨西哥，跟那里的人打交道。
只是，别再让我从美国加州通过美墨边境公路往返这个国家就好。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一次便让人永生难忘。
被 当 成 了 通 缉 犯 ？
位于边境的这座城市从名称上便很讲究。在美国这一侧，它的名字叫Calexico，将代表美国的加州“California”和墨西哥“Mexico”合并起来；而在墨西哥那一侧，则叫Mexicali，依然是两个单词的合并，只不过将墨西哥放在了前面。看上去十分对等，但实际并非如此。
在边境就可以直观感受到国境两侧巨大的反差。从墨西哥进入美国往往是拥堵异常，沿街有各色乞讨的人。但是，从美国进入墨西哥的边检却十分简单随意。
在这过程中，不发生一点儿插曲，似乎是不正常的。
▲ 美墨边境，回美国（本图片来源于半岛电视台）
Photoed by Ken Cooke
我们的车排队进入如同加油站一样的墨西哥边境检查站时，两边的铁丝网上竖着大大的告示牌，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同时提醒车上的人：“墨西哥是禁枪国家，严禁携带枪支入内”。我不禁暗笑，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难不成墨西哥时不时发生的枪战都是用玩具枪过家家么？
而墨西哥的边检官员对于入境车辆的抽查频次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假如我们前面那辆福特全尺寸SUV后面藏了一打来复枪，便已经轻松混进去了。
本图片来源于www.theamericaspostes.com
一边想着，轮到了我们。美国同事负责开车，晃了晃美国护照，轻松通过。边检官员刚刚放行，又马上回过神来，将我们叫住：“车上这两个亚裔人士也是美国国籍吗？”他指着我和后座的工作伙伴刘某问道。
我很想撒谎说是，以便可以快速通关，但身体的条件反射还是耸了耸肩，摇了摇头。他见状伸出手：“护照”。
我们的护照上，自然都有美国签证，他检视了一阵，确认有效期，没有问题。
当他把护照还给我们，准备再次放行时，突然神情严肃紧张起来——这是我在墨西哥人脸上不太常见到的表情。他对我们喝到：“把后座的车窗摇下来！”
刘某一脸疑惑，还是照做了。他的目光与官员一接触，便下意识地移开。这是一个典型中国人的表现，因为老祖宗一直教导我们：“盯着别人看不好。”
但这样的行为在墨西哥人眼里看来，无疑是心虚的表现。官员对刘某说道：“我怀疑你是我们正在通缉的逃犯！马上下车！“
我和美国同事都呆住了。刘某今天确实有些不修边幅，胡子没刮，头发留得有点儿长，并且没洗，以亚洲人的标准来判断其形象，确实有点儿落魄，但是放在墨西哥人里，就一点儿都不突出了。
慌乱中，我们按照指示将车靠边停好，跟着官员走进旁边的一间小房间。房间附近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不知道何时冒了出来，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让我们十分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官员见我们已经被控制，也没有逃跑的动机，便稍微松了一口气，将我们三人的护照再次收去，对照着屋里的电脑，逐行检查。我和美国同事的护照在被复印之后，很快还给了我们。但刘某的护照依然在官员手上，他恨不得用上显微镜。
抬头看了几次刘某，确定他就是护照上那个短发白净的人之后，官员皱了皱眉头：“告诉我你过去三个月去了哪些地方，有没有其它护照？”
刘某无辜地表示，中国不允许双重国籍，自己只有一本护照，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他只在中国和美国两个地方待过，这次是他第一次入境墨西哥，不可能是那个逃犯。
看着面带微笑的我们，官员皱了皱眉：“你的名字跟逃犯一模一样，长相也十分类似。不过，从你的护照记录来看，你没有说谎。”说罢，他让我们等着，拿着刘某的护照走进里面的房间，估计是去请示领导，或去寻找更多的信息。
我们才知道，刘某的父母给他取了一个流行度仅次于张三、李四那样的名字，再变成拼音，与逃犯重名的几率非常大。至于长相，在很多外国人眼里，中国人都长得差不多。
他无奈的摊摊手：“没想到跑墨西哥来反而出名了。”
等了将近半小时，官员才满头大汗地跑出来，一边告知我们没事了，“查清楚了，应该仅仅是同名，确定了你不是逃犯，”一边将两张打印出来的纸头和护照递给刘某，“这份文件可以证明你不是逃犯，如果你在墨西哥境内再次受到盘查的话。”
刘某毕恭毕敬地将满是西班牙语的纸头收好，仿佛那是他的免罪符。
“你们可以走了，欢迎来到墨西哥。”官员恢复了常态。
“谢谢。”我用西班牙语回应道，也带着微笑。听罢，他的脸上浮现出我在墨西哥常见的那种笑容。
“会一点儿西班牙语，再保持微笑，就没有问题啦，哪怕被认为是逃犯或者逃犯同伙呢？”我在车上揶揄着刘某。
他仿佛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双手伸进衣兜里，依然紧紧地攥着那份文件。
◆ 本文作者 ◆
CITYteller | 空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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