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翟天临的博士毕业典礼, 如今却成“黄粱一梦” / 来源：IC

最近，曾因高学历圈粉无数的翟天临“演艺圈学霸”人设彻底崩塌，一连几天都持续占据了中国各大门户网站的热搜版面，还甚至被BBC、Global Times等多家外媒转发报道。

被拉下了神坛、甚至被大众调侃为“假博士”甚至“假研究生”翟天临，恐怕没想到自己当初在微博上随手一晒博士后录取通知书、在直播时随口一句“知网是什么”，竟会引来网友们如此的穷追不舍，以至于让自己、北京电影学院、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都身陷舆论的漩涡。

“2700字小论文被曝重复率高达40.4%，且不曾标注任何参考文献”、“硕士论文涉嫌抄袭陈坤大学毕业论文”...对此，翟天临在日前发表的道歉声明中回应：“近期网络上因我论文情况而引发的讨论，让我懊悔不已、深度自责。”

事实上，在澳大利亚的中国留学生圈，“论文代写”已经成为了一个人尽皆知的肮脏秘密。

在某个悉尼大学的非官方Facebook小组上，曾有一个化名为“Eleanor Rose McCarthy”用户不断在该小组内发布有关“专业在线辅导学术写作”的广告信息。

其实“Eleanor”冠冕堂皇出售给这些潜在客户的并不是平常的辅导服务，而是“枪手”（Ghostwriter）们根据客户选题需求创作的“论文代写”服务。发布的帖子中还承诺保密，并保质保量，提供的都是“无抄袭之忧”（plagiarism free）的文章。

而与之前被Fairfax媒体曝光的悉尼公司MyMaster“1000澳元/篇”的动辄高昂报价相比，“Eleanor”给出的报价显然更令人心动：

一篇1200个单词的论文，只需85澳元 。

澳洲广播电台JJJ电台的 《Hack》节目在与一家澳洲媒体进行联合调查时，尝试着向这位署名为“Eleanor”的神秘用户发送了一封邮件询问了购买文章的细节。

很快，一位名叫“Jessica”的人给出了回复，并且询问了所需的论文主题、字数以及是否有具体要求。

<Hack> 于是在邮件回应对方称，要求用1200字以上回答以下问题：“解释云计算在过去十年中如何改变了跨国公司的性质和结构，并使用两个具体的例子来支撑论点。”

短短3天之后，一篇1200字的文章便“如约而至”。邮件中还附上了打款的公司银行账号与具体信息，收费金额不过为仅仅85澳元。

据悉，该公司名为“Nexus NetworksLtd”，并在伦敦北部科尔切斯特工业园区的办公室注册。在<Hack>于2015年6月曝光此事以后，公司的热线电话便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我们无从得知，这篇“价格极其低廉”的枪手论文，如果真的被一名留学生买来交了课程作业，是否可以通得过学校与教授们的“火眼金睛”。

实际上，“价廉”并不一定就代表“物美”。

《澳洲财经见闻》在某家澳洲留学生“论文代写”服务机构网站上查阅到了明码标价的相关信息。在该网站上，参考价格甚至还根据学位的高低与交稿的质量进行了进一步的划分：

网站信息还指出，论文专业不限，若代写字数3000单词以内，则保证交付期限仅为3 - 5天。

事实上，该网站上给出的例文涵盖了商科、市场、历史、法学、教育学、统计热力学、甚至还有哲学等各种学位。《澳洲财经见闻》随机点开一篇题为“黑白人社区”的哲学论文选段：

“Although not completely understood by the main protagonist the grandfather had imparted a rather sphinx like riddle of an advice that although appeared to be that of subjection was actually a means of survival. By urging his grandson to say yes he in not urging him to bow down to the white man but rather assert himself. ”

放眼看去，满篇都是这样冗长干涩、语法拼写错误、漏洞百出的文字，我都懒得改错（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在评论里改一改）。就这种水平如此低劣的文章，还是由各大“代写机构”资源共享的。

实际上，除了这家专为澳洲留学生代写论文的公司以外，笔者还在某家英国公司的网站上找到了一模一样的文字，甚至连拼写语法错误都完全复制粘贴过来——但是收费显然更为实惠：“千字28英镑起”。

在与另一家总部处于美国的代写论文机构交流过程中，客服则表示“字数越多，给出的优惠能更多，1万字的研究生开题报告收费大概在1000~ 1500美金。”

当我表示了“是否可以用澳元支付”的迟疑之后，客服连声让我放心，“我们可以接受Paypal付款”。在给出了大致的命题方向与文献格式之后，她迅速为我下了一个订单，订单中详细列出了“编号”、“课业专业”、“交稿日期”、“任务量”、以及“补充需求”。

她补充，半小时内就可以确定符合我提出要求的写手，以及对方给出的具体报价。

事实上，这位客服在短短11分钟之后就回复了我：“有位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老师可以接单，价格是1300USD，换算澳币是1829AUD，人民币支付可以额外打9.8折。”

她补充，“论文可以提前交付，并在合理的范围内免费修改到满意为止。完成后免费turnitin查重检测，还可保证原创权。”

为了打消我的疑虑，客服还提供了该公司接单系统中的其他业务截图，并表示该公司的绝大多数业务都来自回头客。

该机构客服提供的内部系统接单截图

该客服补充，“对于新用户来说，可以申请先支付60%的费用；当写手完成全部文字后，截图部分可以提供检查，之后再支付余款。”

而这些五花八门的论文代写机构，不过是整个庞大灰色产业链的其中小小一个螺丝钉罢了。

代写公司究竟有多能挣钱？

由于处在社会的灰色角落，整个代写市场的收入根本无法准确衡量。但我们或许可以从几家公司给出的数据之中略知一二。

某家不愿意透露具体名字的国际论文代笔公司声称已为澳大利亚大学生客户们提供了数百篇论文，其中包括3篇博士论文，仅2014年一年就获得逾51.9万澳元的营业收入。

而为研究生提供量身定制的论文写作服务公司ACAD Write则声称该公司的年营业额高达270万澳元。

据《澳洲人报》报道，2014年，ACAD Write 在全球共售出了40篇博士论文，其中为澳大利亚学生提供了3篇博士论文，14篇硕士论文和23篇本科论文，还有一些学期论文，论文和家庭作业等等。

ACAD Write在Trustpilot上收获了基于160份评价的五星好评（虽然真实性存疑） / 来源：Trustpilot

该公司声明中虽然承认代笔行为确实“在道德上存在问题”，但同时也强调了这种行为并不违法。

在电子邮件中，公司发言人强调，这些代笔的稿件仅作参考，而且他们会在交稿之前让客户签署同意“不会以自己的名义上交”。虽然明知客户收到文章后，有极大可能还是会直接署上自己的名字交给学校，该发言人声辩，“但这不属于我们应该关心的事了”。

ACAD Write把自己比作是武器制造商，“制造武器的人不应该为购买武器的人们如何使用这些工具而负责”。

事实上，常在法律边缘游走的这片留学生“论文代写”市场早已逐渐发育成熟。

而这条神秘的灰色产业链无外乎三个主要环节：客户、中介机构，代为操刀的写手，或许还有一些代购机构中大力宣传的所谓第三方“质控把关部门”，以及其他边缘环节。

客户

其实早年间，许多第一批兴起的海外论文代写公司，以不太规范的留学中介服务机构起家，而面对一些“在学业上遇到困难”又愿意不吝重金的中国留学生，这些机构便摇身一变成为代写服务的中介，把这些学生介绍给枪手，而从中赚取佣金差价。

而发展到如今，代写机构们吸引客户的手段主要无非以下几种：

“搜索广告”：购买谷歌的竞价排名位置与广告，当用户输入“论文代写”等相关关键词出现在首页优先位置。

“口碑营销”：在高校圈购买过代写服务或者有意购买的学生群体中口耳相传，从而实现以老客户带动新客户。

“发展代理”：在各个高校中招聘自己的“销售代表”，每成交一单就按一定价格提成，各大高校微信群中像牛皮藓一样摆脱不干净的论文代写小广告就是由此而来；

“定位推送”：根据每个用户网络上的痕迹实现“精准营销”。比如玩微博的同学可能有类似经历——只是因为发布时提到了“作业”、“论文”、“essay”、“paper”、“assignment”等关键词，就会被代写中介加关注，甚至发来私信骚扰。

在这样极致的营销策略下，“论文代写”的广告信息在高校圈可谓是无孔不入，并且虎视眈眈地观望着留学生们或许曾因论文而意志薄弱的每一个时刻。

中介机构

虽然机构中的写手或许来自世界各地，目前针对澳洲中国留学生服务的中介机构，可以根据公司落脚地的不同，仍主要分为海外与中国国内两种。

有些代写公司为了提高自己的可信度，甚至会使用母语为英文的西人客服，虽然其背后的枪手仍然绝大多数可能来自中国，或者另一个不容忽视的“人口大国”印度。

此外中介机构还可根据“是否直接接触客户”细分为：直接接触买家与写手的一级中介，以及在中介之间引流资源、担当“掮客”的次级中介。

次级中介的产生无疑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由于信息的不透明性，中介与中介之间的业务量是不稳定的。

当国外高校学生面临考试作业交稿的高峰期时，海外的代写机构或许因为写手们自顾不暇而忙不过来，那么这些机构们便多出了许多无人认领的单子；而当国内的写手们纷纷忙于公考、CPA等全国性的考试时，国内的机构们便也会需要“来自海外的援手”。

次级中介们所担当的任务，就是在中介与中介之间调剂任务量，以保证“每个客户都有文可收，每个写手都有单可接”。

写手

写手这一群体其实也可以细分：负责码字的初级写手，以及负责审稿、润色的高级编辑。其实说白了都是同一类人。高级编辑，大多由是“写作履历”比较丰富，好评率也比较高的写手晋升而来。

某代写机构的编辑透露，该机构的利润分成基本上是“写手30%，编辑30%，机构抽成40%”——令人注意的是，这是去掉“销售”、“客服”等固定工资的成本之后的利润分配。

但许多公司由于节省成本，实际上其实并不会配备Proofreading （润色修饰）的编辑，最多只是用语法检错软件Grammarly自动查阅一下低级错误。

一般写手写完文章以后，还会利用Turnitin系统查重并递交结果，就相当于澳洲版的《中国知网》查重软件。基本上涵盖了7.34亿篇学生论文，以及620亿个网页。

使用Turnitin介绍 / 来源：西悉尼大学校网

事实上，近年来“坊间”有一个传言：有一些代写机构甚至还研发出了“黑客级别”的附属业务，就是专门黑掉Turnitin中的论文记录，然后再提出来转手出售给新的客户，如此不断循环回流。

究竟都是哪些人在做写手？

在一家代写机构的介绍网站页面上，标注了 “本机构所有写手均来自国外名校 / 国内985学校研究生或以上学历，英语水平至少达到雅思7.5分以上” 的信息。

虽然“雅思7.5以上”的英语水平，在我读过了前文列举的那篇题为《黑白人社区》的哲学论文之后，对该项条件的真实性感到了深深的怀疑。

事实上，客户最后收到文章的优劣，决定其是否拿得到HD或D等优异成绩，甚至是否及格的关键因素，可以说绝大部分都在于写手的专业素质，以及是否为这篇文章“走了心”。

虽然中介们在下单之前往往总是强调，论文一定会提前在截止期限前交稿，并给予客户一定的时间反馈，也便于写手和编辑做一些“合理范围”内的修改。除此之外，还承诺假如上交的论文挂科，便可全额退款。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曾经因朋友介绍，购买过多次论文的中国女生Cindy，谈起了自己曾经因为着急没有时间写作业，便购买论文上交导致两门挂科的行为，仍然十分懊悔。

“但是我第一次买的那文章竟然给我拿了一个HD的高分。” 她表示，自己曾经非常信任这家论文代写公司，以至于之后购买文章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就递交给了学校的老师，“没想到两篇都Fail了，而且还是区区三十几分，离及格线都差得离谱”。

曾经在校期间做过写手的中国男生Chris向《澳洲财经见闻》透露，“枪手这个职业真的全凭良心。认认真真写一篇文章太费事了，一篇一两千字的作业至少也要花个三五天查阅资料、构思写作。” 他补充，“专业相近的作业还相对容易些，跨专业的作业写完就好像是脱了一层皮，重新学了一个学位一样，太累了。”

当我问及为何他没有继续从事在这个职业时，Chris无奈地笑了一笑，“我那时因为都忙着写别人的作业，自己的作业却没时间写，最后挂了。不值得。”

2015年，SMH报道了一桩震惊澳洲的学术圈丑闻事件。

因与一家在线论文写作公司的作弊丑闻牵连，两名中国留学生被驱逐出境，另有70名学生也面临来自新南威尔士州5所最负盛名大学的严厉处罚，包括开除。

根据Fairfax Media提供的数据，2014年的相关调查显示，共有来自澳洲16所大学的多达1000名学生曾向某论文代写服务公司MyMaster申请购买论文代写服务，以及在线代考。

存在学生申请代写服务的部分澳洲高校及申请数量

 / 图标：Conrad Walters； 数据来源：Mymaster

事实上，这些用户申请代写服务的数据以不安全的方式存储在现已解散的My Master网站上，其中包括购买的作业，显示付款证明的银行收据，以及在某些可疑的姓名和学号信息。 该网站以中文撰写，并曾向在新南威尔士州大学学习的国际学生广泛推销。

据Fairfax得知的内部消息，MyMaster公司在2014年的营业额超过16万澳元，而其中一些学生给出了高达1000澳元一篇的报酬。

繁华的市场背后，必然存在着“蓬勃发展”的用户需求。

《The Atlantic》在一则报道中探讨了“为什么这些留学海外的高材生不愿意自己写论文”的这一迷思：

“有的人可能因为是时间紧迫，或者因为其他事务的羁绊。”

随着澳洲留学成本的不断攀升，越来越多的大学生需要找到兼职、甚至全职工作才可支撑自己的生活。还有一些学生需要在学校与家庭责任，以及恋爱、婚姻关系之间做好平衡与权重。“省时省力”的论文代写服务，无疑为他们解决了许多问题。

但更令人不安的是，有些学生可能甚至质疑撰写论文的意义。

这种质问可能对于我们并不陌生：

我们在学校里付出大量时间写出一篇格式严谨的论文，可究竟有多少现代社会的工作会需要这种近乎古老的写作形式？

当轻轻点击互联网的一个按钮就可以获得成千上万种相关信息，那么辛辛苦苦“做研究”的意义又是如何？

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整个大学教育是否真的对我们的人生有所帮助。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像是圈里圈外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事实上，许多名人的回忆录都是由枪手代为撰写的。甚至许多知名的“原创”歌手艺人，连歌词都是有人代笔。

与此同时，高等教育也已经转变为一个行业，即商品与服务的买卖。

中国古代思想中提倡的“万般为下品，惟有读书高”早已成为一段前尘往事，教育逐渐成为了可以作为等价交换的商品。

但是当这些留学生将论文外包给代写机构的同时，他们也正在贬低自己追求的学位与课程。

他们欺骗了他们的教师，因为教师们跟据学生们的论文而给出具体评价；他们也欺骗了他们的同学，因为毕竟绝大多数同学们都投入了必要的时间与精力来获得自己的真实成绩。

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们欺骗了自己。

实际上，他们正在剥夺自己原本可以学习与思考的机会，比如——“在撰写本文的过程中，我可以获得哪些新的见解和观点？”

而不是“不知道这次代写的论文会不会过？”、“上次花的1000块钱值不值得？”

1932年，时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胡适，在北大毕业典礼上演讲致辞：

佛典里有一句话：“福不唐捐。”唐捐就是白白地丢了。

我们也应该说：“功不唐捐！”没有一点努力是会白白地丢了的。在我们看不见想不到的时候，在我们看不见想不到的方向，你瞧！你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叶开花结果了！

朋友们，在你最悲观最失望的时候，那正是你必须鼓起坚强的信心的时候。

你要深信：天下没有白费的努力。

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

与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