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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接上一章)在澳大利亚,许多新人在订婚或结婚前一般都有个习俗:
新郎以及他的男性朋友们会单独去一次脱衣舞夜总会或夜店,被称为“Bachelor Party”(单身汉派对);然而对于同样单独外出的新娘和其女性朋友们来说,这个名词就可能有些不太文雅了:
“Hens Night”(母鸡之夜)。
其实琼华本来并没有这个打算。
但Kevin笑着打趣说,既然她来到了澳洲,也嫁给了澳洲人,那么就得体验一下澳洲本地的风俗。人不必多,只叫上两三个相熟的朋友就好,毕竟次日结婚登记也需要见证人在场签字。
说实话,有时候她真的有点羡慕Kevin的没心没肺。
——Kevin虽然出生在越南,五官也是典型的华裔相貌,甚至连讲英语也还常常带着母语特有的尾音,但他却早就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实打实的澳大利亚人了。
琼华便邀请了在同一个酒吧上班的两个澳洲姑娘。
收到邀请时,她们俩都喜出望外地给了琼华一个大大的拥抱,“真的吗?”、“哇这太棒了!”、 “天啊这太令人激动了!” 对方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扑进怀里的浓郁香水味令琼华一时恍惚,仿佛明天结婚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她们一样。
可是到了那天晚上,一个同事却在前一天说自己得了重感冒,另一个等临了才发来短信说有一些突发“私人问题”需要处理,再三抱歉着说自己实在无法前往。
当收到那条言辞恳切的短信时,琼华实际上已经从家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市中心。
“私人问题”,呵呵。
她轻轻哂笑了一声,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许多澳洲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特别热情,但实际上却只是为了精心掩饰那份委婉的冷漠吧。
她本来想打电话给Kevin,但是手机拿至耳边又突然想起他此时应该正和朋友在一起,总不能自己此时再坐一个小时的火车回去那个空荡荡的家。
琼华孤零零地走进了街头的一家夜店。
这是一个悉尼颇为知名的地方,舞池中央嵌着一个巨大的露天游泳池。虽说悉尼的春季夜里寒气逼人,但在人头攒动的这里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不少衣着清凉的男男女女甚至举着酒杯跳进了游泳池聊天打闹。
目眩神迷的灯光与震耳欲聋的音乐交织着,身后总有陌生男人不停地贴过来。被各种男士古龙水混杂着止汗剂熏得头疼的琼华觉得兴致索然,没待多久便奔向了卫生间。
而在卫生间门口的那条长长的等候队列中,她遇见了正巧排在她身前的Amy。
“我喜欢你的唇膏颜色,在你脸上很好看。” 女孩们在夜店里开始一段友谊实在太过容易。
“谢谢,我也很喜欢你的裙子,还有耳环。你来自哪里?”
“中国”,琼华下意识地就破口而出,“你呢?”
“哈哈,我来自悉尼啊”,Amy俏皮地眨了眨她的那双有着欧洲大双眼皮的明媚大眼,而脸上略有些扁塌的鼻子和高高的颧骨却似乎透露出截然不同的线索。
见到琼华欲言又止的神情,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我父亲是英国人,我母亲是菲律宾人,我在这里出生。” 她补充道,她的母亲原先在悉尼的一家酒店做清洁,遇到了出差入住的客人,也就是她的父亲,后来就一起留在了悉尼。
没想到对方回答的这么坦荡干脆,琼华这下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事实上,在一起喝了几杯酒、跳了几首舞之后,爽朗大方的Amy几乎就把家底向琼华交代了个底朝天,甚至还邀请她参加下个周末在自己家举办的21岁生日派对。
2.
那是琼华在悉尼第一次走进从窗户里可以看得到海的房子。
——严格地说,是透过大落地窗的遮光板缝隙。
“没办法,这条路上的游客路人实在太多了。” Amy见她盯着窗户出神,也遗憾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慨。
她将琼华一一介绍给在场的其他朋友们与她的父母。Amy的父亲有些沉默寡言,鬓边白发苍苍已显出了一丝老态,而她那身段姣好、妆容艳丽的母亲看上去却年轻许多,一直热情地招呼着她们。
回到家以后,琼华和Kevin眉飞色舞地描述起这次“奇妙”的经历:
她甚至在Amy家惊讶地发现了一间被四面真皮隔音墙所包裹的卡拉OK厅。
“我的妈妈很喜欢唱卡拉OK,但是这里的歌厅基本都没有菲律宾语,所以爸爸专门找人在菲律宾定做了一套系统运过来,我以前看过好像里面还有不少中文歌呢。Joanna,你喜欢唱歌吗?我听说中国人都很喜欢唱歌…”
琼华一想起那个住在悉尼上东区、一开口就往往刹不住闸门的混血女孩就忍俊不禁。但那天的Kevin似乎特别疲惫,兴致缺缺地听她说了一会之后就沉沉地睡去了。
3.
琼华仍然保留着时不时买些假花和小物件回家布置装饰的习惯,并拍照修图上传到一些平台上。
她还从附近购物中心的“两元店”里,买了一些水粉颜料涂涂画画——看着自己在几个平台上慢慢积累的不少关注和点赞,不由多了些精神安慰:
大学四年学的工业设计,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
Kevin倒是一贯很支持喜欢她在公寓里的小创作,且每次看到都表现得惊为天人:“亲爱的,你太棒了!”、“你怎么这么美又这么有才华!”
琼华听着他夸张的赞美笑得脸颊飞红,可过了一会儿又瞧着墙上的水粉画暗自叹息:
也就是水粉颜料几乎没有贵贱之分,两元店里的也能鱼目混珠;但倘若换成油画颜料,便宜的与贵的之间就马上高下立辨了。
不过这些,Kevin是不会懂的。
一天晚上在家吃饭时,Kevin突然在餐桌上语重心长地开了口,“Joanna,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做这个?”
“你不要觉得我是在说你现在的工作不好,但毕竟你选择了留在澳洲,在酒吧里兼职终究算不上是一个长远的事业,你觉得呢?” 他小心翼翼地补充,“其实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做室内装饰师。你看,不仅仅是我,你还有成千上万个网络上的粉丝都很喜欢你的风格。”
“装饰师?还是室内设计师?”
看到琼华对此有些困惑,Kevin便耐心地向她解释了两者的区别,并补充,“其实我看到一个培训课程,觉得应该很适合你,不如你试试看吧?”
琼华半信半疑地报了这个价值不菲、为时半年的培训课程。
从大学时代学过的色彩理论到素描速写再到制图建模软件,她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学生时代——只不过这一次,教室里换成了异国他乡的英文环境与西方面孔,而她也终于不用再担心因为队友叫她去集训而没时间画作业了。
而作为这项昂贵课程的一部分,培训学校会给每个学员在下半个学期分配一个实习岗位。
如果说,当初得知自己有机会走进悉尼当地一家颇为知名的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琼华有多么的兴奋,那么后来真正走进公司接触了这份“工作”内容的她,就可能同样有多么的失望。
“实习生的作用,不过就像是个SketchUp(建模软件)里的小插件。” 她坐在公司最角落处的一张桌子打开电脑时,突然想起了一个同学的戏谑。
Kevin见她自从去了新公司以后回家总有些闷闷不乐,便提到他认识一个朋友在做翻新重建工程,正好在找一个中文翻译,建议琼华不如尝试一下换个环境。
“中文翻译?”
Kevin解释,“比如很多中国人买了别墅,却不喜欢豪宅自带的游泳池,就想填平了铺草地或者改建成Granny flat(后院小屋)。近两年的中国客户越来越多,不过他们团队都是澳洲人不会说中文,所以交流不太方便。”
“为什么中国人会不喜欢游泳池?” 琼华突然想起了她遇见Amy的那个市中心的夜店,以及那晚在泳池里尽情享受、举杯狂欢的身影。
或许是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Kevin突然一愣,失笑道,“哈哈,要不你还是去了直接问他吧。”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终于在后来她开始了这份新工作后被揭晓:
除了平日里基本用不上之外,还有那些雨季过后在露天泳池中大肆繁衍、密密麻麻的蟾蜍卵。
4.
年少的琼华很喜欢看亦舒的书。
闺蜜那时总取笑她,说这样实在像极了娇滴滴的江南小女子,和她身高176、还是篮球体育特长生的“北京大妞”外型实在不搭。
“上帝一早就准备好了,他把所有适龄女孩排成一行,每人配给一只盒子,盒内装满喜怒哀乐,名利得失,婚姻恋情,份量各有不同,但式式具备,每个女孩子都得到一盒,那就是她一生的际遇。”
可是为什么只能拿一盒呢?
琼华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讲故事,说起“神仙出现可以提三个愿望”的老桥段时,小小的她却会把母亲诘问得哑口无声:
“为什么他们不会许一个类似’神仙可以满足今后所有愿望’的愿望呢?”
她知道自己有些贪心。不由地想起初来澳洲时,Thomas第一次见面告别时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Joanna,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别说是Thomas和Kevin了,琼华其实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些年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当时的她给了这个来自中央海岸的年轻澳洲男孩浅浅的一个拥抱,“或许我知道的,只是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5.
随着一路收到来自移民局的从过桥签证转成暂时伴侣签证,最后再转成永久伴侣签证的通知,琼华和Kevin的感情却很快烧到了尽头。
导火索是Kevin意外发现了琼华与一个备注为“李生”的客户的暧昧聊天记录。
如今发达的科技水平,实际上使那些本来不愿意知道真相的人也必须被逼着面对:
琼华是怎样地向对方暗示自己是单身,又是怎样地在他刚好回国出差的那几天,和那个来自中国大陆的中年男人单独约会吃了两次晚饭。
——这些场景,Kevin通过软件中自带的智能翻译功能都一一目睹回放了。
他冷静地质问琼华。
琼华先是气急败坏地分辩着自己只是为了工作,谎言被揭穿之后又开始拉着Kevin的手不依不饶地哭起来——这次不再是当初的抽抽噎噎,而是涕泪滂沱的痛哭。
Kevin并不作声,等她哭声渐消时,终于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以来没有勇气问出口的问题:
“Joanna,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你知道的,我真的很喜欢你,甚至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但我却一直感觉不到你同样地喜欢我。我其实也无数次告诉自己,可能你只是一个害羞的中国女孩,可能是你们传统的家庭文化告诉你对待身边的人是冷冰冰的。但是你和我在一起真的开心吗?”
他说话间眼神有些偏离,似乎虚晃在空中不知该停留何处,“其实你已经拿到绿卡了,你知道的,你也不必再觉得有必要和我拴在一起了。”
“不过在澳洲离婚就没有结婚那么方便了”,他挤出一丝苦笑,“想结婚时等一个月就行,但离婚就得等至少分居一年以上才能批准了。”
听着Kevin把终身大事说得如此波澜不惊,琼华心头一紧,眼光落在了自己手上那一个小小的疤上。
那是她来澳洲前,去雍和宫敬香时被不小心洒落的香灰烫的。
6.
搬出公寓的前一天,琼华和Kevin去了附近车站的一个回转寿司店吃了顿散伙饭。
这是他们从前最经常来的一家店。
每次Kevin都会全神贯注地盯着传送带,一出现三文鱼就眼疾手快地挑好,宠溺地放到她的面前。他知道她只喜欢吃三文鱼。
但此时的琼华执着筷子却并没有什么胃口。
她看着塑料包装袋里挤出的青绿色芥末酱,突然想起李生之前请她吃日料时,吃到一半指着碟中的黄色芥末酱对她说,“这家餐厅在悉尼是出了名的,这个山葵味道正,不像别的日料店,用的是辣根。”
琼华的新家又往东挪了大约20多公里。
她拿着轻巧的一只登机箱,熟门熟路地来到李生家的门口。
——其实他家里的那个游泳池,当初工程队只用了三天就填平了,但中年离异独居的他见到琼华之后,却从此意难平。
而这次搬家,除了贴身穿的几件衣服,琼华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甚至包括墙上的那几幅廉价水粉画。
“我的那些东西,你就看着扔了吧,谢谢。”
离开了那个自己曾经住了两年多的地方,琼华原本和Kevin打了一长串煽情的短信,最后待发送时却还是全数删去,只剩了语气颇为冷淡的一句话。
7.
由于在中澳两地经商常常往返于国内外,李生怕琼华觉得一个人空荡荡待着闷,便介绍了一些朋友给她认识。
他往往一脸自豪地提起她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华裔室内装饰师”。
倒也不是怕别人指指摘摘,可能上了年纪的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初就是被她的年轻身体所吸引,非要加上这一笔“才华”,听起来更才像是一对相见难忘的知音与眷侣。
于是,琼华的社交账号上开始频繁地出现高档餐厅的照片,每日家中布置的从仿真花换成了鲜花,甚至不乏一些颇为昂贵的器皿与陈设。
不管在外还是在家,李生仍然喜欢像在那个日料店里一般,随手拿起一件物事便开始说说道道。
她从未问过李生当初为什么离婚。
其实绝大多数中年男人都需要倾诉,可是很多夫妻相处日子一久,交流就出现了阻碍,所以很多男人和妻子相处时就宁愿闭上嘴,没有在家说的欲望,有了到外面去说的欲望。
不过琼华对他的倾诉欲望从不厌烦,每次反倒乐得倾听。
而除了那些家中布置陈设的美照之外,琼华还会时不时地上传几张精心调整过角度的自拍。
——只是照片里却永远没有男主角。
与此同时,她在几个平台上的粉丝蹭蹭上涨,慢慢地也收到了一些私信:“Joanna,你布置的桌子太美了!”、 “我很喜欢你家里的风格,我也在悉尼,可以方便问一下你的收费标准吗?”
而早早关注了她的账户并一直都有互动的Amy,也在这个时候联系到了她。
Amy凭着自己在法学院就读的专业直觉,建议她合伙创立一个设计工作室:
“Joanna,你不用担心客户和市场,你只管做好创作的艺术家就好了。我身边有很多朋友经常办派对需要布置,我也给不少人看过你的网站图片,都觉得你太棒了!”
琼华试探性地询问李生,没想到他直接喜出望外地表示对这个计划大力支持,还问她有什么自己能够帮得上忙的。
“就是住在这里还是稍微有点不方便,Amy每次开车过来不堵车就得花个十五、二十分钟,我也需要一个独立的工作室。” 她小声地说完,楚楚可怜地看向李生,有点期待他继续问下去。
这下李生不说话了。
那些小说电影里动辄送房送车的霸道总裁,换到现实生活中其实早就纷纷磨成了人精。
可能是觉得空气中蔓延的气氛太过尴尬,琼华终于出口打破了这份安静,“我是想租一间离她更近点的公寓,我也问过了,那边附近房子出租的本来就不多,要不你先借我点钱我把押金付了,回头有了业务收入就还给你。”
李生这才准时准点地接上话茬,“我们俩之间哪还说借不借的,这样吧,我先帮你付好押金和三个月的房租,先救救急”,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喜欢就随时回来,你知道的,这里的一半床位,我会一直给你留着。”
琼华看着他说话时因情绪激动呼吸起伏加快,衬衫腰腹部紧绷突出的两粒扣子,突然有点怀念起Kevin一身紧实的肌肉线条来。
也不知Kevin如今过得怎么样。
这么想着,琼华点开了她的好友关注列表,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再找不到他的名字。
【下章预告】
他突然意识到手机里最近突然多了许多平日里不太联系的朋友的消息,都在纷纷询问移民澳洲和孩子上学的问题。
这一次的香港移民潮,和父亲当初决定在97年主权交接之前带着全家移民澳洲的情形何其相似。
“不管是去澳大利亚还是马来西亚,就算是去一些不是那么发达的地方都不想呆在香港了。有能力有本事的香港人都已经跑了。”
《寄生澳洲》是一个基于澳洲华人移民真实故事,改编原创的类实录体中短篇小说系列,预期每周六会在《澳洲财经见闻》更新一章。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Nina Ar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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