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点多下了Big Bus，脖颈和后背还有阳光灼晒的阵阵余痛，我没有立马铺着瑜伽垫躺在地板上补觉，我也没有争分夺秒地脱了衣服去冲澡。我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听可乐，走出房门，耳朵里塞着《外面的世界》，一个人大腿伸直地坐在走廊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等着日落。

终于不用在乎身上的工服脏不脏了，终于不用去公共厨房抢灶台了，终于不用每天4:30分起床了，终于要收拾行囊、离开这个地方了。

因为，这是我在农场的Last Day。

Po拿着两瓶姜汁汽水坐了过来，给了我一个紫色的大盒子，说是送我的临别礼物。打开一看，是一套多功能的电动理发器。为了方便收纳各种转换接头，他又单独买了一个小皮包。

我看着这个盒子，再看看他，什么也说不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望着头顶这片悠远湛蓝的天空。

早上出门前，我曾对他说，这几个月向我借理发器的人太多了，估计是有人没有正确地使用，所以现在充不进电，再也用不了了。

这生命正值春光

别装作刀枪不入的模样

打死也不回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要重返文明社会、这就是个夺命小镇……

以上是我听到过很多人对农场的吐槽。

在农场，旧人走、新人来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集满了二签后，大多人都会迫不及待地逃走。于是，公共厨房外的长桌上，大大小小的Farewell Party随处可见，几乎每个晚上。

一开始，对于这些人来人往我是没有丝毫知觉的，因为我不认识他们。但直到Yarkona和Helen的离开、直到老铁和小米的离开、直到Walker和Victor的离开，我才感觉到了哪里不对。每一个人的道别都像是在我胸口狠狠地砸下了一拳，疼，空落落地疼。

——妈蛋，在澳洲第一回哭着滚蛋！

这是Walker在FB上给自己的评论。

离别总是伤感的，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学会如何面对。

Helen在我门口的泪如雨下、老铁和我干杯时的不语沉默、Walker从后背环抱我时的不肯撒手……每个人都一反常态，收起了平时的嬉笑与刚强，用自己的方式珍惜着在这里的最后时光。

虽然大家都会说“再见”，也都许诺会在澳洲或中国的哪个城市再相见，但我们的心里都明白——

说了再见，就真的能“再见”吗？

农场的工作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Facking Hot、Facking Tried和Facking Painful，但是在这里的遇到小伙伴却是出奇得让人难以忘怀与割舍。

大家一起工作、一起料理、一起吃饭、一起就寝，一起分享食物和美酒，一起吐槽农场和Big 4，没有人会过问你的身家和财富，没有人会在意你过去的成功和失败，没有人会歧视你的性爱和生活方式，也没有人会与你争论国别间的领土和政治纷乱。

在这里，有的只是平等和尊重，是你的便当没做我分给你一点，是你的瓜和椒太多我帮你采一点，是你头疼脑热拉肚子了我把药给你一点，是你不会报税、不会注册Willing Workers时我帮你填一点……

经历过农场生活的人应该都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情谊吧，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大家就像认识了三四年，彼此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用自己的真实与感恩创造了平凡日子中的每一个点滴、每一刻现在。

我曾固执地认为，到了我这个年纪，除了看电影被感动外，很难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再流泪了，但谁想，自己竟在澳洲的农场翻了船。

在那个骄阳似火的炎烈午后，在那个大家吃完火锅的晴空之下，当我看着Walker和Victor的车越走越远，看着他们把手伸出车窗使劲地挥别，我哭了，再也忍不住地哭了。

有眼泪，证明自己还很饱满。

别错过年轻的疯狂

时光很匆忙

在农场，有个奇怪的现象——

亚洲人和欧美人经常会在得知对方的实际年龄后而产生极其震惊的心理落差。

根据我的不完全统计，25岁是亚洲人和欧美人选择打工度假的一条分水岭。那些欧美人长得老，一个个看着跟三四十一样，但年龄却都在20出头；亚洲人长得小、显得年轻，但问起年龄，一个个都是25+，逼近30。

我经常会被欧美人问到——

Are you 22？

我与很多人讨论过这个话题，得出的结论都毫无意外地一致——

基于Gap Year的传统，欧美的年轻人习惯先去游历、认识世界，然后再选择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相当一部分甚至没有读过高校；而亚洲人在毕业后趋向于先工作、先稳定，往往是过了几年后才会开始反思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做出改变。

到Big 4的第一天已近黄昏，在“老司机”的带领下，我慢悠悠地逛了一大圈，先后经过了厨房、浴室、草坪、泳池，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在洗衣服、做饭、踢球、交谈、喝酒、抽烟、读书……

落日把整个世界镀成了温暖的金黄色，我们吹着晚风、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感受着南半球的冬天。

这里是国际青旅的升级版，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幅流动的画，美妙得让人难以言表。

坐在Motel外的长桌旁，我说——

真希望我认识的人都能来体验一下，这一年半载的经历将会对他们未来的就业和生活选择产生很大的影响。

Bae回应——

最好是大学刚毕业，那时的年龄正好。

我问过很多中国小伙伴同一个问题——

来澳洲前是怎么说服自己和家人的？

慢慢地，大家的回答越来越简单、越来越干脆——

自己想来就来了。

是的，“想来就来了”，虽然这背后一定都要经历着某种决定上的波折与认同，但其中的果敢和勇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只要你“想”，你真的“想”，你就已经跨过了此行中最艰难的一关。

周围的一些人总是羡慕我的“说走就走”，总是在说“下次带上我”，我也想让他们和我一起来发现这个世界的广博与多元，但大家又总是没有时间、没有金钱、没有胆量、不会英语……束缚自己迈出这一步的理由很多，现实又客观。

不过，叶丹曾在自己的新书分享会上说过一句话——

不要等到什么都准备好，等你把英语练好了，别人都环游世界回来了，还都出了书。

一天，偶然得知紫菱这个丫头连高中还没毕业时，震惊之余，我更多的是为她感到高兴。在她正在构筑自己世界观的年龄，她选择了打工度假，一个美好的人生决定。

我对巧婷说——

真好，我们都应该早点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的。

——真的，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出来，30岁前都不晚。

其实，只要你“想”，30岁之后也不晚。

别错过日落和夕阳

不论在哪里啊

一个接一个地送别了很多人，这一次，轮到我了。

终于轮到我了。

当我决定离开农场的那个傍晚，我看到了Winnie的黯然神伤、我看到了Po的言语哽咽、我看到了Rio的泪流满面。

从那一天开始，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多了一些意味深长——

Winnie没事就抱着我的胳膊演技拙劣地哭诉：“小明，你要走了，我舍不得你啊！”；

Po每天都要给我一个拥抱，他做好晚饭后不管我饿不饿也必须要跟他Share一点；

Rio免去了之前的询问，一天三趟地敲开我的房门强行推销她做的早饭、午饭和晚饭；

Wing老早地就预定了时间，要跑过来跟我一起聚个小餐、再喝点小酒；

Bae在印度菜和火锅之间艰难地抉择，最后买了食材在她房间打了两顿“边炉”；

Kim见到我就不停地拥抱，一直说着要在离开前的最后一晚去我的房间留影合照；

Walker在他的Farewell Party正式开始前，专门给我盛来了一饭盒的酱牛肉和猪蹄；

……

某些时刻，我的确会感到压抑和伤心，尤其是每一次看到Po的红眼眶，我都鼻头一酸，分外地难过。

最后一晚的道别时，Momo在公共厨房前哇哇大哭地像个孩子，她不在乎周围有多少诧异的目光，她只是指着我，不停地对别人呜呜咧咧地说——

He will leave。

我很庆幸，我的离开是在周二，而不是周末，大家都要工作，我可以不用经历很多人把我送上车的那个固定的场景。当初我是一个人静静地来，那现在就让我悄悄地走吧。

但是，Po、Winnie和Abel都申请了Day Off，为了送我。

送别我的前一个晚上，管理员来问Winnie和Abel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请假原因，仗着Abel的英语不好，我抢着说——

They didn’t have any special reasons. Actually, they just wanna take a rest.

——OK, now I need them work tomorrow.

——Sure, they will go to work.

——OK, thank you.

管理员道谢后，转身走了。

等Abel反应过来后，我招致了满屋子的埋怨，但奸计得逞。

很好，送我的人越少越好。

管理员也去找了Po，希望他明天可以正常上班，但是Po执意要Day Off，理由就是“Send Ming”。

最终，是Po把我送上了车。车窗外，他一直戴着太阳镜，不肯摘下来。我知道，镜片后面隐藏着哽咽与湿热。

很多个早晨，当我坐在赶往农场的大巴上，每当太阳升起，我都会擦掉玻璃上的水汽，对着窗外拍张照片。

很多个傍晚，当我坐在下班后的面包车上，每当夕阳西下，我都会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让疲劳和疼痛得到释然。

我喜欢夕阳，夕阳总是会让我回忆和感受美好的事物，我也一直认为是夕阳治愈了我在这里的每一天。但扪心自问后，是吗？我发现不是。

是和大家一起做饭、聊天的每一个晚上治愈了我，是端着饭盒挨个屋子去要饭要菜的理所应当治愈了我，是只要装作身体不舒服Po就会替我做饭的厚颜无耻治愈了我，是大家有什么烦心琐事不停地登门造访治愈了我。

是这些时光，治愈了我每天在农场工作时的燥热与倦累，它们不停地给我充电，让我一天又一天地坚持到了现在。

我走了，但我会记得那些不舍的动容和泪水、我会记得FB和Ins上提及我的文字、我会记得卡片上每一句真挚的祝福、我会记得照片中每个人的拥抱与笑脸。

谢谢你们，在这个落满灰尘的时代为我讲述了一个干净的故事，你们都会出现在我日后的夕阳里，成为治愈我的那一抹金黄。

来不及认真地年轻过

就认真地老去

李榕曾为我写过一篇文章——《何妨无视时间，重阅理想清单》，她说我有无视时间的勇气，总是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不怕时间的流逝、年龄的无情吗？

我怕，我非常怕。

但就是因为怕，我才更要去做，我怕不做会来不及。

我知道，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只是我“该做的事”总是超出或滞后大家理解的“年龄”而已。既然如此，是向“年龄”妥协，还是向“该做的事”妥协？

抱歉，辜负了很多人的期许，我选择了后者。

小的时候，父母总在教导——

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

我知道什么是大学吗？我知道为什么要考大学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上大学。

考上大学后，父母又在说——

好好学习，毕业了找个好工作。

我知道什么是好工作吗？我知道为什么要工作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找份对口的、光鲜的工作。

工作后，父母又开始催——

差不多了，赶紧领个对象回来，该成家了。

我知道我要找什么伴侣吗？我知道为什么要成家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得过且过了，我要好好地审视自己的人生了。

就这样，我心有所思但原地踏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怕这平淡无奇的岁月里惊起一点点的涟漪。

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喜欢做什么。

青春对于我而言，好像就是工作，每天都在工作、工作、工作，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工作侵蚀了我大部分的时间，让我变得麻木、让我懒得思考、让我学会逃避、让我就这么随波逐流地跟着大家走、让我都来不及好好地认识自己。

这种日子，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但又好像根本望不到头。

直到有一天，我狠着心、咬着牙，跳脱出了自己的小悲欢，路途遥远，穿过荆棘，看到大海连着天。

我猛然发觉，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还要无比得大，那些稀奇古怪有趣的人比你想象的还要无比得多，那些波澜壮阔的风景比你想象得还要无比得震撼和感动，那些你从未涉猎过的游历体验比想象中的还要无比得真实和梦幻。

既然如此，那就让自己重新年轻一次吧，如果你能承受最后的代价，那就不管不顾、任性地、冲动地去把自己的青春找回来吧。

找不回来也不要放弃，如果没来得及认真地年轻过，那就认真地老去吧。

希望有一天，我们都能看清楚自己的模样，我们能开心地大笑、伤心地流泪，我们能为遗憾而坚强、为流逝而勇敢，我们能不再落寞，可以伸出手去拥抱宇宙。

▌Po

▌Wing

▌Mai

▌Akiko

▌老铁

▌Abel

▌Phanu

▌Pat

▌Andy

▌Yang

▌Alan

▌Hideki

▌Rio

▌Winnie

▌Julia

▌Oeae

▌Nicole

▌Kim

▌Walker/Victor

▌Michael/Bea

▌Beer/Momo

▌Po/小米

▌Po/Yarkona/Helen

谨以此文

献给在农场与我同甘共苦的伙伴们

愿大家有梦为马 随处可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