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公布的经济学人智库全球最宜居城市报告中,澳大利亚有三座城市光荣上榜,分别为墨尔本、悉尼与阿德莱德。根据澳大利亚健康与福利研究所最近公布的一份名为<Deaths in Australia>(澳大利亚死亡现状)的报告显示,出生于2015-2017年间的澳洲男孩预计寿命为80.5岁,女孩则预计会活到84.6岁。与1881-1890年间的数据相比,男性寿命在此期间增加了33岁,女性则增加了34岁。这个国家,拥有着全球闻名的医疗服务质量与越来越长寿的人们…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完美。澳大利亚的卫生系统结构实际上极为复杂,特别是其资金和责任由联邦、州和地区政府共同分担的层面——而这种支离破碎的供资模式,以及患者与卫生服务提供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在某些地区、某些情况下使这些机构协调提供医疗服务变得尤为困难,也带来了惨重的代价。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位于塔斯马尼亚北部的Launceston General Hospital(朗塞斯顿综合医院)中,护士Tom Millon(米勒)正在该院的急诊部应值。Tom Millon / 来源:ABC News
“这是我这星期的第六个夜班。简直糟透了,每个晚上都非常可怕。我们没有足够的空间,病人在走廊里被推推搡搡;身患重病的人们不能够被安置到合理的空间,并得到合适的服务与治疗。” 穿着工作服的米勒一脸沉重地告诉前来采访的记者,并不住地摇头,“这太可怕了,我感觉一晚上十个小时的班,我其实一刻都没有坐下过…这真的太难太难了。”他补充,“我在每天下班回家后会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中,可能根本无法给病人们提供他们安全与相应的照顾。”Launceston General Hospital / 来源: Examnner
事实上,这只不过是许多正面临类似处境的澳大利亚医院的其中之一:在这些医院中,医疗资源严重紧张、员工被置于高度压力环境中,而离首府城市越远,医疗压力就更大——最后的结果也可能越严重。塔斯马尼亚的审计长Rod Whitehead(怀特)指出,比如在朗塞斯顿综合医院,十分之九的病人在该院的急诊部需要等上近乎40个小时才能就诊。Rod Whitehead / 来源:ABC News怀特无奈地补充道,“是的,40个小时。对于急诊部来说,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时间长度。”而更令人痛心的是,在这段“无与伦比”的等待期之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足够幸运等到专科医生的就诊。
2017年10月,住在塔斯马尼亚的Turner’s 沙滩的John Navasky(纳瓦斯基)突感呼吸受阻,看了GP(综合医生)并做了心电图测试,发现心脏血管存在堵塞。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纳瓦斯基的GP当下决定将他送到附近的朗塞斯顿综合医院的急诊部门,与之随行的是一封推荐信和他的心电图。但是纳瓦斯基去的当天,该医院极其繁忙,17个病人在等候室里已经等了超过足足24小时,其中有一个病人更是等候了整整61个小时。John Navasky / 来源:ABC News
其实按照他当时的病情,原本纳瓦斯基需要在30分钟以内就需要被心脏专家接诊,但是他等了5个小时还是没等到一个真正的医生——最终,在人满为患的等候室的座位上,一个50岁左右的医科学生接诊了他。在做完常规血检与胸透之后,这位“医生”便做出了送纳瓦斯基回家的决定。而纳瓦斯基从朗塞斯顿综合医院回到家以后的次日早上,当他的妻子出门办事回家时,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躺在了客厅的地板上。根据塔斯马尼亚的验尸官报告,该医院给出的医疗服务“远远不符合所要求的规定”。“我觉得最严重的是,让纳瓦斯基先生在没有受到心脏专家看诊的情况下就送他出院,” 报告补充,“这是一个严重和难以置信的错误判断”。事实上,在过去几年间,该验尸官在13起案件中不懈抨击了塔斯马尼亚公立医院的服务质量——而这场危机,也使该州的医疗部长在两个月之前失去了自己的乌纱帽。
Alex Braze(布莱斯)的父母可能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年仅十八岁、看起来高大健康的儿子,竟然会因为一起趾甲感染而失去了生命。Alex Braze / 来源:ABC News
2017年9月,布莱斯的膝盖突然肿胀疼痛不已,他的父亲便带他去了位于新南威尔士州西部的Broken Hill Health Service(布洛肯山医疗中心)。该医院急诊部的员工只是以为布莱斯是运动受伤,在没有做量体温、测脉搏的基本体征测试的情况下,便给出了敷冰块抬高腿的简单建议,并建议对方第二天上午再前去就诊。第二天早上8点,布莱斯的疼痛仍然没有缓解,于是便回到了布洛肯山医疗中心。
Broken Hill Health Service重建项目 / 来源:Hutchinson Builders
但那一天的急诊部是如此的繁忙,他一直都没有等到前来看诊的医生。该医院的员工劝他晚一些等空点的时候再来。于是晚上6点,布莱斯又一次去了医院。他被告知休养伤腿,并在两个星期之后再回医院——如果疼痛仍然没有缓解的情况下。这是他第三次造访该医院,但仍然没有人给布莱斯做了任何体征测试——哪怕这些测试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到了第三天的早上10点,布莱斯的痛苦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甚至无法行走。他的父亲拨打了急救电话——却找不到一辆可以用的急救车。于是他亲自开车,送布莱斯去了布洛肯山医疗中心。而由于布莱斯无法自己挪出车外,他的父亲只得去急诊部前台寻求帮助,结果等了25分钟才等来了一辆轮椅,将他推进了医院急诊部的等候区。当布莱斯在等候区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他的身体出现极度不适,出汗不止,体温下降,皮肤发蓝,甚至几乎失去了意识….——与此同时,布莱斯的基本体征测试也终于在当天中午12点17分实行,在他第一次前往该医院的33个小时之后。由于病情以极快的速度恶化,医院在现场终于急召了一个专家小组接诊了布莱斯。这时,他们也终于发现,此前的趾甲感染已经侵入了他的血管,并蔓延至全身。事实上,布莱斯患上的是Necrotizing fasciitis(坏死性筋膜炎),又称噬肉菌感染,由身体内软组织坏死导致的感染,是一种会突然发病并且快速恶化的严重疾病。由于布洛肯山医疗中心医疗条件的限制,该医院不得不为布莱斯告求附近大城市的医院中的一张床位,以及将他送往那个医院的飞机。在他最后一次前往布洛肯山医疗中心的13个小时之后,布莱斯终于到达了悉尼的Royal Prince Alfred Hospital(皇家王子阿弗雷德医院)。到达不久后,他就经历了心脏骤停。
Dr Benin O’Donohoe / 来源:ABC News
已在此案发生后从该医院辞职的前专家医师Dr Benin O’Donohoe(欧多那何医生)表示,“他不应这样死去。当他死去的时候,不管是作为一个医疗专家,还是一个新州的医疗服务机构,我想我们都知道,我们辜负了布莱斯,我们也辜负了他的家人。”
据统计,在澳大利亚的主要城市,每10万人中有91个人死亡;来自Maurice Blackburn的律师Tom Ballantyne(巴拉丁)对此表示,“坦白说,这是不能被接受的一个现实:你的邮编,决定了你受到的医疗服务质量。”巴拉丁补充,“当你去研究那些受到很多大众关注的医疗事故案例,你会发现其实很多都发生在边远地区。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巧合。”这些令人心痛的案例,不仅包括前文中提到的因为延误最佳治疗时机而失去生命的纳瓦斯基与布莱斯;也包括因在2015年在旧Bega医院被超时麻醉,而受到了严重脑损伤的Kieren Reynolds(雷诺斯);Kieren Reynolds / 来源:ABC News
以及在一场在Letrobe Regional医院进行的骨裂修复小手术中,因为医疗人员将压脉带忘了摘除,而不得不截肢大拇指,并最终用自己的脚趾移植在断指上的Britney Thomas——她曾经是一名职业的板球运动员。
Britney Thomas / 来源:ABC News
简单来说,世界上一共有三种医疗体系模式:即福利国家模式、市场模式,以及两者的混合模式。
在福利国家模式中,医疗由税收资助,政府承担提供医疗服务的全部责任;
在市场模式中,医疗服务的选择和支付由公民个人和私人机构决定;
而澳大利亚的医疗系统是一种混合模式,澳州公民、永久居民和难民们除了已经拥有的Medicare(公共保险)之外,还可以购买私人保险,并可自己选择进入私立医院还是公立医院。
而根据2014-2015年的数据,澳大利亚共有1322家医院,其中698家是公立医院,624家是私立医院。截至2016年6月,澳大利亚总人口为2400万。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负担得起私立医院。
事实上,除了为住院病人和门诊病人提供保健服务外,澳大利亚公立医院在2014-2015年期间处理了740万个急诊部的个案。
除了人满为患之外,正如文章开头所说,澳洲公立医院复杂的资金结构,也为这个国家的医疗系统带来了不小的挑战:
澳洲公立医院的资金结构/ 来源:《澳洲财经见闻》根据「澳大利亚医疗系统评审:政策层面」报告作图
2011年8月,为了加强公共保健系统的可持续性,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和所有州和地区政府就澳大利亚公立医院的供资和管理安排签署了“国家卫生改革协议”。
该协议规定,签署方共同负责向公立医院提供资金,无论是以活动基金,还是以分批拨款的形式。其中,活动基金取决于向病人提供的服务的数量和成本,而分批拨款则用于教学和研究。
与许多发达国家一样,事实上,澳大利亚在未来十年将面临严重的政策挑战,尤其是人口老龄化、医疗技术成本上升、公共/私人卫生支出的比例、医疗部门内部的结构性研究问题、群体间的公平考虑以及快速城市化。
边远地区暂且不论,其实就算是在澳洲一些大城市的医院里,急诊部门的等候时间也并不短。记得那年刚到悉尼的时候,我不小心扭伤了脚踝,过了一下午仍然疼痛不已不能走动,于是在当晚10点被朋友送到附近的一处公立医院急诊。朋友陪了一会儿也就走了。结果我一个人在候诊室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8点多,才被医生接待。而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晚坐在我对面、在轮椅上不时喘着粗气的一个澳洲老人,以及他见我等得焦躁不安,便慢吞吞地叹了一口气后说的那句话:“你为什么要来急诊?要知道,这里只是给那些马上快死的人准备的。”(You know, it is meant for people who are about to die.)ABC News 4 Corners 纪录片 「How your postcode can determine the quality of the care you get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