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个月前,微珀斯连续跟进了一名叫菁雯的中国上海女孩在西澳遭遇重大车祸的报道。
上海女孩在珀斯遭遇严重车祸,珀斯总领馆发文提醒国庆期间来西澳的游客重视交通安全
菁雯目前已经回到上海,身体也逐渐康复中。菁雯告诉微珀斯,现在每天还需要去医院做高压氧舱,相信不久后就可以脱离拄拐。
菁雯从微珀斯的报道中也看到了在她遭遇车祸不久,西澳又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有一位年龄相仿的西安女孩目前既要承受丧父之痛,又要面对自己复杂的治疗。菁雯想通过微珀斯对她说,一定要振作!
西安女孩在多位珀斯陕西老乡和其他好心人的帮助下,目前也逐渐康复中。
对于西澳,菁雯说:
西澳祝福你!
随着身体的恢复和思绪的理清,这位必有后福的女孩,一字一字自诉了这篇《车祸后的日子里》,详细记录了事件发生后的细节,也特别感谢珀斯中国总领馆、珀斯上海同乡会,以及一切帮助过菁雯的好心人。微珀斯今日转载给微友们分享!
正文:
本文有部分受伤带血照片,对此感到不适的朋友请提前离场。
那天我感觉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醒来眼皮却还是很重,
努力睁开眼却只能睁开一条缝。
我感觉看不清东西,
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只能模糊看见床边有人影,
我便疑惑地问:
“我在哪里呀?”
“你在医院呢。”
“我为什么在医院呀?”
“你忘啦?我们发生了车祸,你受伤了。”
“车祸?怎么会发生车祸?”
“你记得我们在小镇停下来上厕所吗?后来回到高速上,没开多远就遇到对面一辆车逆行,速度很快,把我们给撞了。”
“后来呢?”
“两辆车都撞烂了,报废了,后来我跟你一起上了直升机。”
“直升机?”
“对呀,是直升机把你救到医院来的。”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我的脚好痛……”
“你的脚受伤了,所以会痛。”
“那为什么我的眼睛看不清东西?”
“医生给你用了药膏,所以看不清。”
与我对话的是车祸时跟我坐一辆车的司机姐姐,两车相撞时没来得及完全躲闪开,主要撞击在副驾这一侧,所以她很幸运没有受太大伤害。巧的是这次车祸发生前我们还在车里聊天说起她之前开车也遇到过一次车祸,那次整辆车都撞翻面了但她还是超幸运的没有大碍。
而我的运气值大概就是欠费状态了。因为完全回想不起事故场景,所以我问警察要了几张现场照片,看到我座位周围被撞得支离破碎,钢铁的车身被挤压褶皱地像一张废纸,我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后怕。
司机姐姐告诉我汽车的车顶是被救援人员锯开的,因为当时我被卡在副驾而我这一侧的车门又被撞变形了无法打开,所以不得不锯开车顶来救我。
听说当时的我一边对着救援人员大喊“help me help me(救我救我)”一边又因为剧痛不让别人来碰我,所以救援人员只能用麻醉喷雾让我晕过去才能顺利营救我。
看到副驾周围被撞成这样,看到安全气囊和座位上的斑斑血迹,我就不奇怪自己会受这样重的伤了,我甚至开始由衷地庆幸自己还活着,苦难总会教会人们知足。
在ICU昏睡
被汽车铁皮割伤后缝针
骨折淤青水肿的腿
开头那段对话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苏醒,9月25日发生的车祸,但这一次醒来已经是9月27日了。其中这两天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昏是醒,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有记忆过,不知道自己遇到过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是在醒来的这一刻,我很平静,尤其是在感觉到腿脚疼痛和视线不清时,我就对任何不可挽回的重创作好了心理准备,但最后得知自己并没有被截肢也没有眼盲,我便感到了一丝悲观主义带给我的宽慰。
醒来后的我
车祸前一天我刚打了人生第一次耳洞,我还兴奋地发朋友圈说很高兴能每天认识自己多一点,说希望自己做一个善良而快乐而不脱发的人儿。
而一天后,我就像被神打了一耳光,教我不要奢求太多,做一个手脚双全的人便好。车祸后我的耳钉被医务人员取下来了,才打了一天的耳洞自然也就消失了。
车祸前一天的自拍
车祸前一天的朋友圈
后来我在网上也看到我们车祸的报道,在澳洲生活了两年,没想到最后还匿名上了回新闻。
西澳本地的新闻
我在澳洲买过车并开了四个月,一直觉得大家行车都非常严谨礼让,所以这次的车祸至今都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当时我们行驶在Albany高速公路上,已经驶离Perth城市150公里左右,高速路上很空旷,对面那辆车究竟为什么要逆行?据说甚至开到了时速150公里?他这特么是刻意要暗杀我吗???
后来警察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我立马抛出疑问:
“对面司机是酒驾了还是嗑药了?”
“都没有,他只是开车很差劲。”
后来警察还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这名司机因为“Careless Driving-Occasioning Bodily Harm(粗心驾驶导致人身伤害)”的罪名将会被传唤去法院。
警察发给我的邮件
警察告诉我审判结果会在一月底出来,我上网搜了一下,这个罪名的最高惩罚也不过是监禁3年或者3600澳币的罚款。
用“也不过”这个词是因为,我现在正在经历的所有苦痛都是这名司机一手造成的,而他即将面对的惩罚与我所受的苦痛相比,岂不是九牛一毛?我知道法律总有他的道理,可是此刻我还是不免觉得不公平,并且难以克制地感到痛恨那位肇事司机。
网上搜到的处罚条例
对方的时速150公里,我们的时速110公里,两车正面相迎,是一种什么程度的冲击力呢?
这是我的股骨,也叫大腿骨,股骨是人体内最粗大的长骨,但在这样的冲击力面前,它脆弱地像一根巧克力威化,断地很彻底。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生活里,我喜欢旅行,喜欢溜冰滑板爬山潜水……一直皮得很却从来没有骨折过,更没有进过手术室。这一次的强冲击力车祸,不仅使我股骨骨折,还使我眼眶骨折、肋骨骨折、脚踝骨折。
在骨折这堂课上,我一下子从萌新变成了大佬,内固定、外固定、无固定,不同部位不同疼痛感受,沏壶茶我能跟你们唠一天。
被送入医院的情形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后来才知道当时我被登记为“Unknown(无名氏)”。
医院帮我保管的耳钉,归属人为“无名氏”
直升机把我送到医院,医院不知道我姓啥名啥,不知道我有没有钱,只知道这个鲜血淋漓的女孩长着一张亚裔面孔。但他们还是很快抢救了我,为我做了全身检查,因为流血过多为我输了血(因为输的是澳洲人的血,我妈便戏称我为“混血儿”),为我头皮和脸上缝了针,并为我做了30多厘米长的股骨髓中钉手术,手术完把我送进了ICU。
一根长长的髓中钉
过了几天脚踝部位消肿良好,他们又为我安排了脚踝骨折手术。那时我已经有意识了,护士姐姐把我的床推到手术室门口,然后我俩安静地等候在那里,等着等着我睡着了,醒过来的时侯我还在手术室门口。我便问护士姐姐:
“什么时侯轮到我进去做手术呀?”
“你已经做完手术啦。”
“什么?你是说我已经进去过又出来了吗?”
“对呀,我们现在要回去啦。”
我久久回不过神来,麻醉这玩意儿真是太神奇了。
脚踝内固定钢钉
当我看到我大腿和脚踝的x光片时,已经是我车祸半个多月后了。看到上上下下都有内固定,我感觉自己彷佛有了一个新身份——钢铁侠。
最初让我更为担心的是我的脑子,因为强烈的撞击导致少量出血,不能回忆起车祸开始两天内的事。事实证明,韩剧的车祸失忆剧情是有其科学依据的。当我看到脸上的缝针伤疤时当然是有些难过的,可是我很快劝慰了自己“没事儿,你又不靠脸吃饭。”可是当我发现自己脑袋也受伤了,就一下子很难过了,如果靠不上脸也靠不上脑袋的话,我恐怕是吃不上饭了。好在前两天我妈拿着我的脑CT去问了神经外科的医生,医生说我的脑袋修养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我清醒过来后的几天,有个叫Fiona的康复医生每天都会来重复问我几个超简单的问题,这是为了测试脑外伤的患者在基本认知方面有没有问题。但是对一个母语是中文的脑外伤患者,用英文来测试基本认知,这本身就有些魔幻现实了呢。
“你叫什么名字?”
“LIU X X。”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侯?”
“1993年1月12日。”
“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
“什么医院?”
听到这个问题我愣住了,我根本不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医院我也没有好奇过,她问了我才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我尴尬地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医院。”
“你现在是在皇家珀斯医院,记好啦,我明天还会问你。”
“我知道了。”
“你现在在哪个病区?(Which ward are you living in now?)”
我没有接触过ward(病区)这个词,我以为她说的是world(世界),所以我觉得很困惑,难道除了我现在生活的世界还有其他的世界吗?我的脑袋一撞就把其他的世界给忘了吗?于是我就反问她:
“哪个世界?(Which world?)”
她不知道我理解错了,笑笑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我便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回答道:
“地……地球?(Ear……earth?)”
她噗嗤笑了出来,解释道:
“我说的是病区,你现在是在创伤病区。”
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准在想“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像这样很简单的问题,她持续问了我一周,最后一天她说我的情况稳定,不像是认知有障碍的患者,所以之后她就没再来过了。
皇家珀斯医院
在我醒来有记忆之后,大多数时侯我都是很平静的,我仿佛羞于去面对自己的不勇敢。但是有些好心人在我意识不清没有记忆的时侯来探望过我,他们说当时的我非常狂躁离谱,在病房里声嘶力竭地喊痛,护士教我使用镇痛泵我也全然不理会,只是很没耐心地不断喊叫:“我很痛,我告诉过你了我很痛!”那种痛的生理感觉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唯一存在的一个片段记忆是有人问我怎么痛的,我还绞尽脑汁讲了个词儿“tear”,因为我想说那是撕裂般的疼痛。现在的我也没有办法去想象,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疼痛让我这么一个脸皮薄的人也完全不顾形象地在国外的医院里大喊大叫。
我在西澳最大的综合医院住了半个月,之后身体情况稳定便转去康复医院住了半个月。医院的装修都是非常简洁冷淡的,所以大多数病人的病房里都空空旷旷的。而我的病房就很不一样了,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都是各种鲜花和水果。医生和护士来我病房的时侯总会露出惊讶地表情说:“Wow, you are so spoiled.(哇,你可真是被宠坏了)”。
我在西澳举目无亲,把我“宠坏”的都是些与我素不相识的好心人。他们有的来自中国驻珀斯领事馆,有的来自珀斯上海同乡会,还有一些没有来自任何组织,只是自发地想要付出爱心,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就叫“华人”。他们为我买来了鲜花水果,为我烧了地道的家乡菜,为我在医院里咨询这处理那,帮我们安排租房起居,三天两头来探望我与我聊天解闷……他们从不怕添麻烦,总是很真诚地说:“大家都是同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们。”能认识这些好心人是我车祸后遇见的最好的事,我发自内心感到感谢却无以为报,希望心地善良的人们可以一直健康快乐。
好心人送来的鲜花
上海同乡会的好心阿姨为我做的菜
好心叔叔为我买的面条
好心阿姨来探望我
出院时上海会会长和各位理事宴请为我接风
回国时珀斯领事馆的领事们来送我
患难见真情,除了我遇见的好心陌生人,我身边也不乏关心我的朋友们。最初我失联的两天里,远在德国留学的Ivy因为联系不上我找了在澳洲的朋友思华报警找我。
醒来后,我在荒漠认识的智利妹子Fran和新西兰妹子Kendall给我寄了一包书本礼物慰问我(虽然因为澳洲快递的缘故没收到退回去了),后来在美国工作的贝妮怕我无聊为我寄了一包穿越大半个地球的手工材料(虽然还是因为澳洲快递的缘故没收到退回去了),贝妮的妈妈还帮我出主意怎么祛疤,豆豆的妈妈隔三差五给我发搞笑视频让我解闷。
除了这些,还有我微信上朋友们铺天盖地的问候,最初眼睛需要休息所以很多都没来得及回复,回国后家里的门铃也没停过,亲朋好友拿来的水果零食在家里堆地像座山。真的谢谢大家挂我在心上。
回想在医院里的时光,我经历过无数个因疼痛虚弱而对任何一件小事都无能为力的瞬间。最初我刚做完手术不能落地,每次想上厕所就得按铃跟护士姐姐说,我想大解的时侯护士姐姐会拿床用坐便器放到我身下,等我解决完了就会有两个彪形大汉到我床边,一个托胳膊一个托腿,齐心协力将我侧翻,侧翻后护士姐姐就会在另一边为我擦屁股。在这全套服务中他们都十分熟练,干净利落,而我总是瞪大了眼睛观察他们一举一动,好奇惊讶中带着点羞耻感。大解总算是可以解决,可是小解就有些麻烦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在床上躺着小解,所以我恳求护士姐姐让我去洗手间,但是护士姐姐很无奈地表示我当时的情况是不被允许落地的,所以最后我们决定装导尿管。这是唯一的办法,但是护士姐姐来装的时侯我又紧张抗拒地不得了,连连用手推阻,所以最后也没有装成功。那时候我内心真的觉得好难过好崩溃还有些自责,向来非常独立的我,这时却连小解这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都不能自己解决,还给护士姐姐添麻烦,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幸好那天我正要去做脚踝手术,最后医生在为我麻醉之后才帮我装上了导尿管。
类似这样平凡却又折磨人的小困难,时常发生在我的住院生活里,很多平时可以轻易做到的事变得需要费好大好大的努力还做不到。很长一段时间里,东西掉到地上我根本没办法捡起来,肋骨骨折使我要忍受极大的疼痛才能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可是即使坐起来了,左腿骨折导致我根本无法移动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重心去捡一个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手指受伤让我甚至拧不开任何一个瓶盖,任何一件非常简单而我却无能为力的小事都像在对我的自尊一针一针地扎刺,它不似表象的疼痛那么明显,除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有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拉着护士姐姐跟她讲话,可能是有些情绪需要一个出口。我跟她说车祸之前我特别独立,我是一个人来澳洲照顾自己吃穿住行的,不像现在这样什么都需要别人帮忙,说着说着就更情绪化了,我便怄气般说了一句:“我这样不能走路不能照顾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死了算了。”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我被送入了一间24小时有人监护的病房,还请了心理医生来跟我聊天,因为他们认为我是一个有自杀倾向的病人。
24小时监护病房
我惊讶于医院对我所言做出的行动,也惊讶于他们对心理健康的重视程度。在这个24小时监护病房里住了几天,我的身体慢慢有些好转,我的心理也更接受现实了,所以当医院发现我不需要再占用这个宝贵的监护资源时,便又把我转移去了另一个普通独立病房。进入这个病房后,医院请了康复医生来教我锻炼教我走路,后来虽然护士依旧要求我上厕所时必须按铃请护士帮忙,但是我总偷偷撑着助行器独自上厕所,很艰难但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这份自由。
助行器
说来住院期间我确实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病人。最初我的左脚绑着石膏十分沉重,脚消肿一点后石膏里面便宽裕了有些松动,把脚垂直荡着就会感觉到整个石膏的重量都压在了脚踝的骨头上,而我又偏偏是脚踝骨折,疼的扎心。我便请医生帮我处理一下,一位老医生过来帮我剪开石膏重新包了一次,一边包还一边夸“这可真是个完美的石膏”。包完之后果然不松动了,但是又感觉太紧了,紧到似乎血液都不能流通了,我想忍耐适应一下也许会好一些,可是到了晚上睡觉前依旧很难受感觉无法入睡,我便又找了医生问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晚上值班的是个特别年轻的小医生,他说之前帮我包扎的是个非常经验丰富的医生,所以他不认为他可以帮我处理地更好,我依旧强烈表示要再包一下,然后医生便帮我再次剪开了石膏,然后回去拿包扎的绷带。那时是晚上十点左右,我本来以为医生拿完绷带五分钟就该回来了,没想到等了一个小时还没回来,我脚上的石膏已经被解开了,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在,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我正在熟睡的时侯年轻医生风风火火地拿着绷带回来了,我迷迷糊糊地他就帮我重新包扎好了。我看了眼时钟已经凌晨三点了,我想这个医生消失地可够久的,我又想做医生真是太辛苦了,大半夜的都三点了也不能好好睡觉。
被剪开的石膏
在这之后我的石膏脚终于恢复到了一个让人勉强能接受的舒适度,可是问题又来了,我腿上有些皮肤被割伤了正在恢复期,所以整天闷在石膏里会觉得特别痒,我自己用胶带和棉花棒制作了一根挠痒痒棒,然后伸进石膏里挠痒痒,一边感觉自己可真聪明一边享受挠痒痒的快感。好景不长,石膏里的棉花被我的挠痒痒棒捅地扭在了一起,变成了硬硬的一坨一坨,这让我的脚又变得相当难受,我特别不好意思地告诉医生这个情况,医生表示只能忍受直到石膏拆卸的那天。所以前前后后石膏给我带来了各种麻烦,也让我变成了一个教科书式的事儿逼。
自制挠痒痒棒
腿上伤口有时会痒痒
搬进新病房没几天,我妈也终于办完签证飞到了我的身边。车祸后两天我没有记忆,估计意识也是模糊的,所以跟我妈失联了两天。两天后有个在医院做实习护士的中国女生来探望我,她告诉我我的手机在车祸中撞坏了,她会帮我拿去维修,她还借我手机让我跟我妈通了个电话,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就像小天使一样存在,最初帮我这个意识不清的人修好了手机,后来有空就来看望我,还给我买好吃的。我跟我妈通电话告诉她我出车祸了,她挂了电话就赶去澳洲使馆办签证,中国驻珀斯领事馆还帮她出具了证明,在这之前她已经找了我两天了,因为联系不上我还去国内警局报了警,可惜警察说人在澳大利亚的话他们没法管。平时我跟我妈的联系很佛性,有时两周都不一定联系上一次,我妈也一直对我很放心,可是她说这次她心里就是非常不安,非常急切地想知道我的情况所以才去报了警。不巧的是我妈去申请了签证使馆就开始国庆放假,所以她的签证一直没出来,等到使馆放假结束的第一天,我妈就在开门前等候在了门口,开门后就拿到了签证,于是她便定了当天下午的机票赶来了澳大利亚。我妈请了她这辈子最长的一次假,在澳洲照顾了我50天。来澳洲之后她把我全身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那时我身上除了骨折外,到处都是大片的淤青和割伤,她带着哭腔半开玩笑地说:“我生你出来完完整整的,你把我的作品搞成这样。”她的话确实让我很愧疚,没有照顾好自己,给她带来了了强烈的精神压力和经济压力,当然还有照顾我付出体力。
领事馆出具的证明
腿上遍布这样的淤青
我笑称这条淤青为“极光”
大腿上长长的一条手术疤
我妈来澳洲不久,我就被转院去了康复医院。那天上午护士告诉我会有人来接我转院,然后下午我就坐上了担架,被推上了一辆专门运输病人的车。我小时候特别爱赖床,冬天的早上总是蜷缩在被子里希望可以不起床,但最后总是不得不爬起来去上学。当时我有个愿望:我多么希望可以躺在床上,被人推着出门上街,然后躺着到达学校呀!所以当我躺在担架上被推出医院的时侯,我默默在想我童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然后感到苦涩又好笑。
转院时躺上担架
换医院就诊时同样也躺着被推上车
躺在车里
到了康复医院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安排住进了Aged Care(老年护理)病区,于是我不仅成了整个病区唯一的中国人,还成了整个病区唯一一个60岁以下的病人,有个经常来探望我的好心大哥打趣说“病区里其他老人也许在想,这个中国老人保养的可真好。”自从住进了康复医院,我发现全世界老人的生物钟都是一致的,晚上六七点后病区里一片寂静,他们都早早上床睡觉了。早上五六点走廊里已经很热闹了,拄拐杖的,坐轮椅的,推助行器的,都开始跑出来活动了。因此在老人堆里的我也变得作息无比规律,天没暗就睡,天没亮就醒,医院不让家属陪夜,所以醒来后我要等两三个小时到了探视时间才能等到我妈来探望我。
在康复医院的老年病区里
凌晨醒来窗外都还没透亮
康复医院的条件没有皇家珀斯医院好,我不再拥有单人病房,而是住进了双人病房,病房里住着一个八十多岁的澳洲奶奶。澳洲奶奶的手骨折了,行动也很不方便,有时候护士没有把呼叫铃放在她的手臂范围内,她就没法呼叫护士也没法做任何事了,只能我来帮她按铃呼叫护士。医院里每天的病房餐都让我感觉很抗拒,无穷无尽的土豆泥和各种煮地酥烂的蔬菜加上口味奇幻的肉类,对我来说真是难以下咽,但是和我同病房的这位奶奶每次吃完后都会对前来收餐盘的阿姨说:“Thank you,it was beautiful.(谢谢,这真是很美味)”我也不知道这只是奶奶的礼貌还是她真的觉得很好吃。
医院里的病人餐虽然不怎么好吃,但也算是有心,考虑到我是中国人所以每次都会特地为我煮米饭。除了主餐之外每天都会有零食小推车来送蛋糕小饼干和咖啡茶。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问送餐阿姨有没有Jelly & Custard(果冻和蛋奶冻),我也不是那么爱吃这玩意儿,只是觉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吃点甜的会让我心情好一些。送餐阿姨知道了我的偏好,每次有好吃的甜品都会特地送进来问我要不要吃,让我感觉很温暖。
在皇家珀斯医院的时侯,照顾我的都是金发碧眼的小姐姐,转到康复医院后护士清一色都是印度裔的。印度人讲英语很有意思,她们非常非常流利,语速非常快,但是口音非常传奇。所以就会形成一种局面,就是她们认为自己讲英语讲的非常好,而我聚精会神也只听到了一股咖喱味儿。适应一段时间之后我还是能理解她们的意思,但对我妈来说理解她们就太困难了。每天护士都要来询问我的排便情况,这天刚好我妈陪着我,护士问我是否排便了,什么时候,是硬的还是软的,然后还拿出一堆便便的照片,有条状的颗粒的拉稀的……问我拉的是哪一种形状。我妈在不远处很好奇,但是她听不清我们说什么也看不清图片,护士走后她就问我:“什么软的硬的,还给你看图片,是不是问你要吃什么东西?”我听完笑地直不起腰,妈妈你女儿真的还没有口味重到要吃屎。
转院之后,康复医生很快就让我去健身房做复健运动。在健身房里康复医生问我有没有鞋穿,我下意识点了点头。但低头时我只看到了自己的一只石膏脚和另一只光脚丫,抬起前脚掌还能看见上面印着黑乎乎的地板污渍。我立马又对着康复医生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因为此刻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已经半个月没有穿鞋了,每天都光着脚丫从没有考虑过“鞋”的问题。其实车祸发生前,我抱着对下一站的憧憬期待,开心地穿着前一天刚买的新运动鞋,那是一双特别舒服的Puma,只花了我50澳币。遇上车祸后,保住腿就够不容易了,根本顾不上鞋子,所以新买的鞋子都还没来得及把鞋底踩脏就不见了。因为康复练习需要用到鞋子,而我又根本没办法出门去挑鞋,我便让我妈帮我去Puma重新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子,可惜这回涨价了,花了80澳币。
每天康复医生都在健身房带我锻炼
当然车祸中我损失的可不只是一双新鞋。我的一身衣裤都不见了,只在出院的时侯找到了一件满是血迹的内衣。我的手机被撞坏了,好在有好心妹子帮我拿去修了。我的电脑被撞成了曲面屏报废了,它是我从美国海淘来的,因为制作视频从不卡顿所以深得我心。我的单反镜头被撞的无法变焦无法自动对焦,有一天难得一时兴起想坐着轮椅出门拍野花才发现了这个问题,车祸后难得的好兴致也被破坏了。离开城市前每天我都在亚洲超市买很多食材和零食,想要带去小镇上吃,但最后这些东西也散落在车祸现场,无缘回到我的身边。
电脑撞地完全不能使用了
车祸后数码产品的更新和维修花了我将近一万七,没有人来为此负责,也只能打断门牙自己吞。幸好这还是我能负担的起的费用,可是我的医药费就不是一万两万能解决的事了。车祸后我们把事故上报给了西澳保险委员会,这是西澳的一个政府机构,由于我是无责任方,所以好心人都说保险委员会将会承担我的所有医药费。
听说了这个情况我感到非常安慰,因为我在澳洲的个人保险在9月6日过期了,那时我还在荒漠里不方便买新保险,9月22日才离开荒漠,谁知9月25日就出了车祸。因为听说保险委员会会负责我的医药费,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太担心,直到有一天医院的社会工作者来找我,她想要询问我如何支付医药费,我给她看了保险委员会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的用词非常保守而留有余地,其中有一句“Although you are legally responsible to pay your medical treatment, the Insurance Commission may progressively pay your medical accounts providing liability is accepted and the treatment received is reasonable.(虽然按法理你有责任支付你的医疗,但假如我们接受了这个债务并且你所受的医疗是合理的话,保险委员会可能会逐步地支付你的医疗账户)”这位社会工作者看到这句话语重心长告诉我,这不代表他们会支付我的医疗费,很可能最后我自己还是需要承担很大一部分,并且这会是一笔巨款。她说完我的眼泪就涌出来了,直升机救援的费用,两次手术的费用,钢钉的费用,住院的费用……这样一个月来的澳洲治疗费用不是我的家庭可以承担的起的,几十万还是几百万我根本不敢想,我们最起码得卖掉一套房子。我听完甚至当天就想出院,我不敢再住下去了,这些每日累计上去的都是天文数字,这对于我爸妈该是多么大的负担!我都能想象到我们全家卖了房子无家可归睡在小区的花坛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场景,这是我车祸后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哭,而且还是当着一个外国人的面,但我根本控制不住,越哭越难受,越哭越觉得无助而委屈,我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喊: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坐在那辆车上,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天价医疗费和那么多无人知晓的痛苦。”
这位社会工作者给我递纸擦眼泪,她虽然表示同情我,但是依然很理智的说:
“你应该要买个人保险的,你为什么没有个人保险?”
在她的质问下我哭的更委屈了,出国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买了意外险,可是这一次我的保险才刚过期啊,我只是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啊!为什么我的不幸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保险委员会写给我的信
后来这位社会工作者好心地陪我打电话给保险委员会,得到了比较正面的答案,也就是保险委员会说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会负责我的医疗费的。这次的虚惊一场让我深刻认识到钱和保险的重要性,残酷的现实终于让那个嫌弃社会太物质的天真女孩明白了有备无患的道理。
在康复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后,我出院和妈妈一起住进了一间出租的小房间,这间房间是上海会的会长帮我们联系了房东后用优惠价租到的,很小但是很便利。出院后虽然不能受到护士全方位的监护和照顾,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我妈妈不用每天往返医院来探望我。之前有时候我妈来医院不愿意坐公交车,一次要走八九公里,她说是为了锻炼身体,但我猜她也想省公交费,毕竟澳洲的公交费相对国内来说还是比较贵的。
我妈在我们租的小屋里看小猪佩奇
出院之后的生活自在多了,我妈每天白天会自己出门一个小时去买菜并探索城市,然后回来了就兴奋地跟我描述她又发现了一个怎样怎样的地方。珀斯的城市中心有红猫、黄猫、蓝猫、绿猫等各种颜色的猫车公交车都是免费乘坐的,我妈就爱坐上猫车无目的地闲逛,也不怕弄丢自己。因为我的伤疤怕晒,所以到傍晚太阳下山后她会推着轮椅上的我去各种她发现的秘密基地,有的是视野开阔的河边,有的是鲜花盛开的公园,住在出租屋的日子里我们基本逛遍了珀斯城中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公园。
我妈在夕阳余晖里推着我的轮椅
看到蓝花楹我们都很开心
我妈在公园里逗小鸭子们
在非常有限的条件下,我妈尽她最大的努力来让我开心,最远的一次我们坐火车去了Fremantle海滩看了心心念念的印度洋。虽然澳洲的残疾人设施比较全面,但是推着轮椅出门总归是不太方便的,尤其对于我妈这样一个有肩周炎的人来说,长时间推轮椅肩膀会很痛,但她也从来都不告诉我。
卧床不运动后松松垮垮的我
漂亮的印度洋
消瘦了不少的妈妈
车祸发生之后,我经历了很多痛苦的时刻,我也感受了很多温暖的人心。虽然我有时会有些负面情绪,后怕过去,担忧未来,但我还是很努力地去积极治疗和积极快乐。
接下来修养身体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法去工作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所以可能还是会持续拍拍照写写字,做些让我觉得有意义的事。欢迎大家关注和扩散我的公众号:溜号溜号,也欢迎大家翻阅我过去的推送,通常我还是会写些轻松积极的东西,毕竟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足够多的烦忧了。
那能怎么办呢,向死而生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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