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中最珍贵的是什么？热恋中的人会把所有激动人心的时刻化作爱情的一切，只有当一段关系结束了，冷静下来后，你才会去回忆许多个片刻。然后，你会发现，感情中最珍贵的，是恋爱中的二人，对彼此发自内心的温柔。
“谢谢你的毯子，那么再会。”
这是财前先生与我初见面的最后一句话。
2015年的10月，中国开始变凉，日本已经变凉，整个东方都笼罩在秋意里，而全日空机舱里依旧丧心病狂的开着冷气。我飞往小小的东京上学，他海外出差归国，我们两个不同目的不同国籍的倒霉蛋，碰巧坐在了一起。
先生比我更早登机，自从坐下的第一刻起，他就拎出笔记本噼里啪啦的对表格，小声地讲电话，直到飞机起飞前，他才收起电脑，靠着座位缓慢睡着了。
日本男性在社会中巨大的工作压力，可见一斑。
我悄悄侧头观察了他一阵，在他眼镜快要滑下鼻梁的时候，把自己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他醒过来后发现了毯子，肃着脸点了点头，用生硬的中国话向我道谢。我简直受宠若惊，慌张地还礼，与他磕磕绊绊地攀谈起来。
在那之前我们没有任何对话，他却一眼就看出我是中国人。
我们在一起后，我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笃信我是中国人？他认真地冲我笑笑。
“你与日本人不同，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感，是从相似的面容中，散发出的差异感，这令人着迷。“
“但你很温和，一种中国女性特有的温和。”
一场理念争吵
交往久一点之后，我发现财前先生很喜欢喝酒。
他像多数日本工薪族一样，喜欢喝啤酒。晚上喝，休息日要喝，有庆祝的时候更要喝。
在我周遭的中国人的观念里，除非有庆典，或者本身嗜酒，极少有人大白天就五块钱一罐酒，提着罐子边走边喝的，日本却有许多上班族，会利用中午午休时间买啤酒喝。
财前先生虽不至于这样，可有时拜访，打开冰箱时却永远储存有冰啤酒。
他曾带我去过一次他公司的公司聚会，大包厢里，我厚着脸皮顶着「与会者家属」的头衔别别扭扭的坐到结尾，也因此见识了一场从人转“妖”的历程。
白天工作与人际的重压在夜霓虹的光怪陆离里彻底释放，宣泄的一丝不剩，第二天重整衣装，再次成为机械中一颗中规中矩的螺丝钉。
这些情况在我身边的中国只是鲜而有之，日本却天天上演，我曾问过他原因，并明确表示，认为这不是个好习惯，他却显得理所当然。
因为这件事，我与他产生了第一次摩擦。
“为什么非喝酒不可？如果只是为了应酬，那推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反正你工作业绩这么好。”
我曾说过这样的话，而财前先生在听到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与他大吵了一架。
妹妹的旧雨鞋
在日本，回收再利用的循环绿色工业高度成熟，书本、衣物、鞋子，所有使用过并损坏度不高的物品，都可以回收二次贩卖或使用，“一件衣服哥哥穿，哥哥穿完了弟弟穿”的情况也并不鲜见，对物品的爱惜程度几乎达到了郭德纲相声里的调侃的，“那扇子金贵到啊，每次用只开三指宽，扇风时候扇子不动，晃脑袋。”让人感慨素质之余啼笑皆非。
在他国人眼中，似乎日本整个国民，大家全体投入了一场疯狂的环保事业，自己却没有任何自觉，只当做理所应该。
一月份时，东京下了场雨雪，因那场“应酬与否”的事，我与财前先生间也下了场雪雨，冷战了一个星期。
日本的街道清洁是每家每户自行清理门前，制度很好，效率却让人头疼。湿冷的一月中旬，清晨八点的街道雪水脏污，根本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我没有来得及买雪地靴，只好穿着一双单薄的秋靴，在马路和马路之间的积雪点跳芭蕾，艰难的走去坐电车。
在学校依靠体温烘干了鞋，晚上回家时，又湿了一次。
回程的JR线电车上，财前先生给我来了电话，日本的电车是严禁接电话的，我把来电挂断，正准备发邮件回去，对方却先来了消息。
坐在电车上看到财前先生的邮件时，我像个脑袋不灵光的落汤鸡，心里用力地一酸。
「我去找过你，你并不在家。我把妹妹的旧雨鞋放在门廊了，希望下次的雪天，你能用得上。」
我曾经无意讲起过，自己因为懒惰和忙碌，没有时间好好挑选能够应对东京多雨天气的行头，而他却记住了。
这封邮件里，财前先生全句使用的敬语，措辞谨慎。那是一个普通的日本男人，在用自己的方式，认真地道歉，并尝试着妥协。
其实以现在的自我看来，这与其说是国与国的差别，更可说是一个幼稚鬼与成年人的差别，而先低头的，果然是更懂得珍惜的成年人。
情爱，实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有许多青年人觉得，它当起得轰轰烈烈，摧枯拉朽。它直白而易折，起承转结狂风三丈卷大树，要么成，要么死。
我也曾这么想。
财前先生却说，它的运行，总充满了各种无可言说的东西，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辞藻形容，想必是棒棒糖，苦艾酒，上飘的香烟，和一盘辣子鸡。
那是些许甜美，晕眩，苦涩，并同掺杂着辛辣。
而他不吃辣，也不吃鸡。
所以，它变得需要包容。
在大雪后的第二天，他亲自登门，同我解释。
“他们不这样做，那个下午就会撑不下去。”
那个“他们”中，当然也有财前先生。
日渐加剧的人口老龄化，居高不下的失业率，低迷的经济体系，持续贬值的日元汇率，所有一切专业词藻都在重复修饰着，日本这个国度巨大的生存压力。
细小的个人价值与社会稳定结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我还是看到了你。
“我们都是世界上极为普通的一只蚂蚁，可我们在对方的眼中，闪闪发光。”
我穿着他给的雨鞋，站在他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从那天起，我开始主动买啤酒去他家。
没有正确，只是不要否定
在生活中，我与财前先生常有小摩擦，但大部分，都以双方的妥协与尊重得以缓行。
其实「国际恋愛」在日本并不是那么罕见的事情，在许多日本人眼中，「外国人」并不是外国人的一个标签。
你是什么样的人，无关国籍无关地域，他愿意试着与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的国籍与标签，而是因为那些经历。因为，你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
日本二十万留学生中，我是很普通的一个。
情感说白了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它在洪流面前会碰到很多阻挠，它是个不完满的美好。
如果你想寻求一场美好的跨国恋，那我给不出大道理，因为那些吸引外国人的小妙招大多数不过钻营；我同样也教不了你，怎样才不会在一场并不鲜见的感情里跌跟头，应该怎么过，才能更“好”。
但最起码，当曾经岁月与你有如此巨大不同的爱人，用生硬的中文说「我不喜欢这个」时，不要回答「你为什么不喜欢」，而是试着耸耸肩。
「那我们想想办法好了。」
本文作者 | 郑小陌
四叠半屋租住的小型留学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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