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年轻人在目睹了美国股市连续熔断以及原油暴跌击穿地平线以后，兴奋地跑去和父亲说：“爸，我这小半年来真是天天见证历史了！”

只见父亲抿了一口热茶，慢慢说道：“那是因为你还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天天见证历史。中学时候遇到全国大饥荒、刚上大学又遇到古巴导弹危机、天天和我们作对的美帝领导人忽然来打乒乓球。没多久以后，三个伟大领导人又在同年去世，我们觉得天都塌了。你上小学那会儿，我们很多同龄人又赶上下岗潮，工作了几十年的单位说没就没了，这些事儿哪个不比现在的小？所以啊，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这都不算事儿。”

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年轻人回到房间，喃喃自语到：“好吧，你大爷就是你大爷……！”

但是你大爷也是从零过来的，这些人生阅历和经验的积累并非一日练成。要完整解读很多重大事件，更不是请搜索引擎帮个忙就能完成的。

国际原油危机就是最好的例子。

截止2020年4月，每桶美国西德克萨斯中质原油（WTI crude）的现价（spot price）已经跌至11美元附近，而其期货价格（futures price）更是在4月21日凌晨转仓时暴跌306%，并有史以来第一次“击穿地平线”导致价格成为负值（每桶-37.63美元）。

一夜间，无数人倾家荡产，甚至负债累累。

但是这场资本市场的屠杀并非没有征兆，如果我们一起从历史和宏观经济的角度去观察，就不难看出端倪。

要从本质上了解原油事件，我们可以从3个选择题入手：

沙特阿拉伯（Saudi Arabia）境内的一处油田

3，如果要去追究上述4个‘背后推手’究竟该付多少责任，我们又该从哪里下手调查呢？

要回答最后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先了解全球石油产业的一些背景。

根据美国石油学会（American Petroleum Institute）规定，一桶原油（crude oil）的体积为159公升。而每一桶原油可以用于提炼以下产品：

据统计，在2018年，全球每天的平均原油产量高达9471.8万桶，其中有42%的产量来源于美国、沙特和俄罗斯。而这次原油危机的根源就出在产量上。

数据来源：U.S. 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沙特在2003-2012年期间曾是全球最大产油国，每日平均产量高达1,200万桶。正是因为在产能和储备量上的优势，沙特获得了操控全球油价的宝贵权利——增产价格下降、减产价格上升。

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利也让沙特在中东地区乃至全球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并为其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但是原油带来的权利和力量却成为了西方国家的眼中钉，因为在全球化的今天，一个需要通过进口能源来维持内需的大国，如果被切断了供给，那么由此产生的经济动荡和混乱将足以摧毁一切。

最好的例子就是2003年英美联军对伊拉克发动的“反恐战争”。

作为中东地区产油大国之一的伊拉克就因为没有“按排理出牌”而招来杀身之祸。据调查，伊拉克为了最大化商业利润，经常肆意调整原油产量，甚至曾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直接停止原油供应。

在供应下降、需求不变的情况下只有一种结果——原油价格上涨，而时任伊拉克总统的萨达姆·侯赛因（Saddam Houssein）就成为了大赢家。

但是这种“有油就是任性”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西方。

2001年9月11日，被劫持的两架客机撞击纽约双子塔并造成数千人死亡

2001年，美国副总统迪克·切尼（Dick Cheney）就在一份《国家能源安全报告》中明确指出了萨达姆的任性将为美国带来的灾难：“伊拉克已经成为全球能源市场中的搅局者，萨达姆通过切断原油供给而故意哄抬价格谋取私利……这将为美国乃至全球带来前所未有的动荡。”

2003年3月，数十万英美联军（包括2,000名澳大利亚士兵）进攻伊拉克，并在短短几十天内将其攻陷。

比起损失双子塔的美国，英国在参战前却显得有些心虚。英国石油巨头的BP（British Petroleum）和荷兰皇家壳牌石油公司（Royal Dutch Shell Plc，世界第二大石油公司，注册于英国）都急忙在英军前往伊拉克前撇清关系，两家公司纷纷表示“在伊拉克没有战略利益”以及“与政府进行密谈的说法严重不实”。

时任英国首相的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也针对这些显而易见的阴谋论表示：“简直无稽之谈！”

但是，在这些大张旗鼓的掩饰背后，是5个月前英国外贸部长召见BP、壳牌以及英国天然气公司（British Gas），并在日后被曝光的对话中表示：“伊拉克作为产油大国，我们英国的石油公司不应该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国家冲上去（瓜分利益），而是应该主动去获得份额，这才是我们参加（战争以及）战后重建一个没有萨达姆的政权的根本目的。”

另一方面，向来鲁莽霸道的美国就比英国痛快得多，直接在国务部（Department of State）披露的文件中表示：

2003年12月，逃亡长达半年的萨达姆在一个洞穴中被美军抓获，并在2006年12月被处以绞刑。

如果说萨达姆生前的“任性”是让美国意识到了自主石油产业的重要性，那么伊拉克战争就是美国调整长期能源供给策略的转折点。

“靠人不如靠己”就是新策略的核心。

在伊拉克战争结束后的十年间，美国开始悄然复兴国产石油，而这种被称为“页岩油（Shale oil）”的原油也在2018年顺利帮助美国夺下全球最大产油国的头衔。

美国境内一处页岩油（shale oil）油田正在被开采

用生活化的语言来说就是，既然可口可乐总那么难买，那不如我们自己产些百事可乐，反正都是可乐。

回到2014年，美国的原油产量已经逼近沙特和俄罗斯，一旦成为全球最大产油国，即将获得“一把手”独享的特权——定价权和影响力。

意识到威胁的沙特也强硬回击，立刻对美国发动了价格战，疯狂增加产量并导致WTI原油价格在6个月内，从每桶106美元一路暴跌至每桶45美元，跌幅高达57.5%。

2016年2月，美国原油标杆的西德克萨斯中质原油（WTI）的价格已经跌至每桶$26.55美元，逼近其生产成本：每桶$20.99美元。

这对于沙特来说，顶多算是“杀敌一万自毁三千”，因为沙特的产油成本仅为每桶$8.98美元。

数据来源：U.S. 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而沙特真正的目标其实不是WTI原油，而是那些帮助美国夺得最大产油国头衔的页岩油企业。

虽然最终产品高度相似，但是页岩油与常规原油在采集和生产上有巨大的差别：除了钻机钻井这些常规设备以外，采油公司首先需要将钻机垂直打入地下数百米深，再横向径直开钻数百甚至数千米。然后，向已经打通的管道中注入数十万吨水、化学物品、支撑剂等，来保持管道不会塌陷。最后一步才是真正的采集。

这些复杂的过程和工艺带来了一个致命的弊端——极高的生产成本，比如打钻距离长、支撑剂运输时间长且用量大，人工投入高等等。

据调查，受不同地形等因素影响，一桶美国页岩油的生产成本平均在60美元左右，其造价是美国WTI常规原油的285%，更是沙特常规原油的668%。

当然了，每桶原油市价在$100美元的时期（比如2012-2013年），页岩油仍然有充足的利润空间。但是当需求量骤减，而产量不变的情况下呢？

自从新冠危机爆发至今，为了最小化疫情扩散，世界各国纷纷出台各类禁令限制人口流动，而全球经济也随即进入待机休眠状态。

国际航空运输协会 （International Air Transport Association）董事于上4月初再次带来了坏消息：全球范围内的客运航空公司受新冠危机带来的损失将高达4,930亿美元（7,721亿澳币），损失幅度高达50%以上。

而航空业就是疫情之下原油市场的最好写照——需求侧基本消失，而供应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对于4月21日凌晨的原油价格“击穿地平线”事件（每桶-37.63美元），市场上众说纷纭。

有人说，暴跌背后是期货交割日期临近，而期货合约上指定的商品将被强行交割，但是大量参与投机的交易者不愿意真正接收原油产品，所以导致疯狂抛售。

新加坡石油贸易公司兴隆集团（Hin Leong Group）申请破产保护

也有人说，这是芝加哥商业交易所（Chicago Mercantile Exchange）故意狙击中国银行的“原油宝”衍生产品，所以挑准5月期货到期，转仓6月期货时发动攻击。

正当外行都在看热闹的时候，新加坡亿万富豪林恩强（Lim Oon Kuin）的石油贸易公司兴隆（Hin Leong Group）集团却轰然倒下——在隐瞒高达8亿美元（13亿澳币）损失后，于2020年4月22日申请破产保护。

该集团在世界范围内的23家银行均有大额贷款，其中包括3家澳洲本地银行——澳新银行（ANZ）、西太银行（WBC）以及麦格理投行（MQG），其中前两家银行被分别欠款1.86亿和5400万美元（2.9亿和8570万澳币）。令人震惊的是，这23家跨国银行被欠款总额竟然高达38.5亿美元（61亿澳币）。

石油战线的第二战场都已如此惨烈，那么美国的页岩油产业呢？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过后，美国股市已经走过了10年牛市。在这10年里，美国企业向投资者出售了创纪录的债券，并将全美企业债务总额推高至10万亿美元，占美国GDP总值的49%，而最可怕的是能源企业债存量规模达到了8000亿美元以上，其中97%都是原油相关。

在这8000亿美元的债务中，高收益债（违约几率高，评级通常在BB级以下）的比例占到了31.2%，远高出整体债务市场水平。另外，美国非金融企业债务压力同样创下了历史新高，并在新冠疫情的催化下愈演愈烈。

页岩油采集过程示意图

换句话说，这些负债累累的企业原本可以通过出售原油来保持企业运转，但是疫情的突然爆发和原油储备的饱和，让这些企业忽然无路可走。

与此同时，由于石油产业初始投资巨大、回收周期漫长等特点，每次油价暴跌过后都会出现能源企业大规模违约破产——大量通过贷款获得的设备和人力闲置，企业在失去经济来源的情况下却依然面临债务不断叠加。

债务的叠加以及融资成本的上升，将成为美国页岩油企业的鬼门关。一旦爆发大规模违约，即将成为美国新一轮债务危机的导火索。

债务危机必然引起二次金融海啸，再次淹没大地，而这次，就连“你大爷”也没有方舟。

参考来源：

https://markets.businessinsider.com/commodities/oil-price?type=wti

https://www.investopedia.com/articles/investing/101515/biggest-oil-producers-middle-east.asp

https://elsegundo.chevron.com/our-businesses/whats-in-a-barrel-of-oil

https://www.eia.gov/tools/faqs/faq.php?id=709&t=6

https://www.thesun.co.uk/news/9568079/mass-grave-saddam-hussein-victims/

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earth-insight/2014/mar/20/iraq-war-oil-resources-energy-peak-scarcity-economy

https://www.independent.co.uk/news/uk/politics/secret-memos-expose-link-between-oil-firms-and-invasion-of-iraq-2269610.html

https://www.investopedia.com/articles/active-trading/051215/cost-shale-oil-versus-conventional-oil.asp

https://www.themoscowtimes.com/2020/03/06/russia-rejects-opec-saudi-arabias-coronavirus-oil-production-cut-a69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