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尔本的金融中心柯林斯大道（Collins Street）的某一家金融证券交易中心里，领头的道格拉斯·麦克埃文（Douglas McEwan）忽然起立，慌张地摘掉耳机然后大声喊道：

“标普500指数熔断！只许买入不许卖出，全体切换到人工交易模式！”

顿时间，交易中心里的电话声像一群发狂的马蜂一般响起。还没等笔者晃过神，耳机里已经传来提示：“请准备接听2号线来电，伦敦客户。”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整个交易中心被淹没在恐慌之中。

这一天是2016年11月8日，美国共和党（Republican）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赢得大选，正式成为美国总统。本是众望所归的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Hilary Clinton）在点票环节遥遥领先的情况下，忽然在后半场被特朗普反超，瞬间引起资本市场恐慌，并导致标普500指数期货在开盘前直接发生熔断。

这一次熔断鲜少有人记得，甚至被大部分媒体直接从历史中删减。这也许是因为特朗普在当晚的胜利宣言太过激昂，以至于美国人民和共和党背后的财团借机用股市强劲的反弹来庆祝这位“天之骄子”登上龙椅。

在接下来的3年时间里，世界金融市场标杆的美国道琼斯平均工业指数（Dow Jones Industrial Average）从大选前的不到18,000点，几乎一路垂直上升，并在2020年2月中旬逼近30,000点大关。

但是就连桀骜不驯的特朗普本人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任期内最大的政绩：经济和股市，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冠病毒击中要害，一泻千里。

试图力挽狂澜的特朗普在对全美电视直播中脸色蜡黄、呼吸不匀并多次出现卡壳，更是适得其反，导致美股当日狂泄近10%，点数跌幅更是创下历史记录。

事实证明，在灾难面前人人平等。下面是一张美国地图，红色为重灾区、黄色为中等、绿色为最轻。

自从灾难爆发，这些灾区里的人们就开始为了生存而挣扎：为了下一餐吃什么而头疼，为了丢掉的工作而恐惧，更是为了黯淡的将来而绝望。

不，这不是本次新冠疫情，而是2008年金融危机。

这张地图是由美国消费者信用报告机构TransUnion依据次贷危机爆发的时间和受灾程度所绘制的。之所以会有如今新冠疫情蔓延的既视感，是因为2007-2008年期间违约的贷款人数量就像新冠病毒确诊病例一样，迅速在全美扩散蔓延。

有人说新冠危机是短暂的，因为疫情带来的资金流动性危机只会持续数月。但是也有人说这就是2008全球金融危机2.0披上马甲来敲门，虽然新冠危机并不是由于金融体系结构引起的，但是其对市场和经济的冲击效果高度相似。特别是在澳大利亚，2008年工党执政期间的陆克文总理（Kevin Rudd）也采取了向特殊民众发放现金的政策。

所以，温故08全球金融危机也许能为疫情当下的资本市场带来些许启示，也为自由落体的资本市场投资者在恐慌中找到些许理智。

1999年，随着《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Financial Services Modernization Act）生效，以美国为主的金融市场开始放松管制，银行被允许参与对冲基金以及金融衍生产品的交易。

这对房屋贷款有什么影响呢？

传统银行模式下的房屋贷款只存在两个交易参与者：银行和贷款人。而交易的双方都必须为自己的权利及义务负责，即银行需要审核贷款人的工资水平和偿还能力等资质，而贷款人则需要偿还贷款来保住住所。一旦贷款人出现违约，银行就必须收走房屋（抵押物）并尽快出售变现，保证损失最小化，而贷款人将流离失所。

换句话说，一旦贷款合同审批成功，交易双方就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只不过一只大一只小。

然而金融市场管制的放松完全修改了这一法则：银行可以将这份贷款合同当做一份金融衍生产品进行销售，从而解绑了交易双方的责任与义务关系。

比尔·克林顿总统（Bill Clinton）在1999年签署《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Financial Services Modernization Act）

银行开始将这些贷款衍生产品取名为“不动产抵押贷款证券（MBS）”和“担保债务凭证（CDO）”，并放到二级市场进行出售，而出售的价格取决于：

很快，这些产品瞬间被市场吸收。而银行自然感到无比高兴，因为在售出MBS和CDO的一刻起，银行与贷款人之间的义务关系就被单向解除。也就是说，如果贷款人将来出现违约，银行将不必承担任何责任。所有责任落到了购买这些合约的投资者身上（其中包括大型投资机构、养老基金甚至个体投资户）。

另一方面，银行可以用出售MBS和CDO获得的经济利益继续去创造新的合约，进行再次销售。但是面临有限的市场和无限的需求，银行已经无法创造更多合约，那怎么办呢？

“有钱能使磨推鬼”正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银行为了逐利，开始将目标放在许多根本不具备偿还能力的贷款申请人身上。这些贷款被称为“次级贷款”（Subprime mortgage），也正是金融危机的另一个名字——次贷危机的由来。

在交易的另一端，那些一辈子都不敢想象拥有房产的人开始纷纷申请贷款。而银行根本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捆捆绿油油的钞票，所以果断批准“只还息贷款（Interest only loan）”。

短短几年内，次级贷款的占比从6%一跃升至14%。

然而，金融衍生产品有了，贷款人有了，但是房子被买光了。也就是说，面对巨大的需求和有限的房屋数量，房价开始飙升。

接下来，全美范围内大量的建筑公司开始疯狂建房，都希望能够在火速上升的房市中分一杯羹。直到2005年，供给侧的房屋数量终于超过需求，而房价也自然开始下滑。

据美国国家统计局（BEA）数据显示，在短时间内，美国大部分地区的中价房价格从峰值的262,600美元下滑到了204,200美元，跌幅达22.2%。

美国某地整条街上的所有房屋都在抛售

这时，金融危机的另一个推手出现了：美联储。

随着经济形势好转，美联储开始迅速加息以抑制过度通胀。短短两年内，利率就从2004年的2.25%上涨到了2006年的5.25%。这也意味着大量的次级贷款所有人（贷款人本人和次级贷款MBS和CDO持有人）无法支付房贷并开始出现违约。另一方面，由于供给过剩，房屋价格也早已跌过成本价，导致贷款持有人无法通过出售房屋偿还贷款。

摇曳不堪的多米诺骨牌终于轰然倒下，一时间，全球最大经济体抓住开放金融体系的所有国家一起坠入深渊。

与次贷危机相比，新冠危机的杀伤力毫不逊色：企业停工停产、各国消耗大量医疗资源以及封锁国境带来的巨大的经济成本。仅是这些第一波的损害已经让许多世界经济强国措手不及。

虽然两次危机的起因截然不同，但是对微观及宏观经济造成的损害是非常类似的：金融危机的爆发点在房地产泡沫，而新冠危机的爆发点在医疗资源，二者在扩散之后都对全球经济造成深度影响。

以新冠危机为例，大量人口被限制出行，工厂企业不能复工，仅是这两点就足以掐住经济的喉咙。

从微观角度来看，许多企业无法正常运营导致无法定时发放工资，而员工没有收入就必须使用积蓄度日，并且减少开支。从宏观角度来看，停工企业的上下游企业也面临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危机。将这个缩影扩大至整个经济体，就形成了短期内的资金流通性危机，许多企业必须面临裁员甚至破产。

据国际民航中心（CAPA）近日表示，全球85%以上的航空公司将在2020年5月面临破产。该中心调研报告显示：以航空公司的运营模式和新冠危机的扩散情况来判断，目前已经有许多航空公司出现“技术性破产”（technical bankruptcy），并已经无法偿还贷款，出现违约。

对于澳大利亚来说，最为危险的并不是航空企业，而是房地产。因为澳洲的住房可负担性以及家庭负债水平已经名列前茅，而新冠危机对房地产也可能带来相同的效应——贷款者由于收入减少可能出现违约，银行没收房产进行抛售（fire sale）换取现金流，最终导致房地产泡沫爆破。

另一点和金融危机相似的地方在于，各国央行已经在2周内连续推出多个重磅救市计划，其出手的速度甚至快过金融危机：

澳央行二把手狄柏尔博士（Dr Guy Debelle）

无论是2008还是2020，两次危机对全球百姓的生活带来的变化都是颠覆性的。

08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范围几乎覆盖全球所有经济体，由于全球经济一体化加上金融衍生产品（MBS和CDO）的流动性极强，所以在金融危机中只有少数不发达国家没有遭到影响。而当危机爆发后，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据福布斯杂志（Forbes Magazine）统计，2008年的次贷危机一共导致全球范围内自杀人数上升至少10,000人。

由新型冠状病毒引起新冠危机也毫不逊色，在被世界卫生组织（WHO）定性为“全球瘟疫（Pandemic）”之后，疫情已经扩散至全球6大洲的140多个国家。截止3月18日，受感染人数也已经超过18万人，并导致7,174人死亡。

面对空荡货架的一位老人

为了避免外出，许多人开始疯狂抢购囤积生活物资，并导致暴力事件频发。

3月17日下午，在维多利亚州的罗斯巴德（Rosebud）就发生了一起顾客持刀捅伤超市工作人员的恶性案件。此前，悉尼的一家超市内也出现两名顾客持刀相向的场面。然而最令人心酸的却是这些老弱群体站在空荡货架前的画面。

著名英国作家巴拉德（J.G. Ballard）的小说《摩天楼》里有这么一个场景：在一栋华丽的摩天大厦里，西装革履的莱恩博士正坐在阳台上狼吞虎咽，而他吃的正是一条狗。莱恩一边撕咬着食物，一边回忆自己的小资生活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月内支离破碎的。

这栋光鲜亮丽、秩序森严的摩天大厦正是作者用来映射真实社会的：大厦底层的居民象征着穷人，住在顶层的则是富人。原本秩序井然的生活却被一次灾难所破坏，而原本衣冠楚楚并且接受过优良教育的顶层居民也被卷入风波，为了争夺食物和资源开始与底层的居民大打出手。

在小说的结尾，作者这样写道：我们经常会忘记，人类社会的文明与秩序是一件美好而脆弱的奢侈品。这个奢侈品其实只是建立在大多数人安纪守法前提之上的幻觉，而每当冰冷而残酷的灾难来临时，我们才会恍然大悟，一切的‘理所应当’只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历史并不会重演，但总会惊人的相似。

参考来源：

https://www.afr.com/policy/economy/us-federal-reserve-offers-2-4-trillion-in-short-term-loans-20200313-p549oc

https://www.afr.com/policy/economy/bank-of-england-drops-surprise-rate-cut-20200311-p5496a

https://www.dwnews.com/%E7%BB%8F%E6%B5%8E/60172085/%E4%B8%AD%E5%9B%BD%E5%A4%AE%E8%A1%8C%E6%95%91%E5%B8%823%E6%9C%8816%E6%97%A5%E5%AE%9A%E5%90%91%E9%99%8D%E5%87%86%E9%87%8A%E6%94%BE%E8%B5%84%E9%87%915500%E4%BA%BF%E5%85%83

https://www.afr.com/companies/financial-services/later-rba-injects-8-8-billion-into-repo-market-20200313-p549t6

https://www.thebalance.com/what-caused-2008-global-financial-crisis-3306176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money/2020/03/11/recession-heres-how-coronavirus-crises-different-2008/5012228002/

https://www.theaustralian.com.au/world/the-times/we-must-control-how-we-respond-to-the-coronavirus-pandemic-for-the-sake-of-our-mental-health/news-story/8fb1bfc5a939acc8c3d6c43bf8c5c2c9

https://www.forbes.com/sites/melaniehaiken/2014/06/12/more-than-10000-suicides-tied-to-economic-crisis-study-says/#56ca125c7ae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