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轩专刊|散文集萃(一)

2017年11月20日 悉尼雨轩诗社








雨轩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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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者:


梁风如故  西贝  何芳  陈昆西  

章含秋  艳阳  张劲凡  行悦



梁风如故



夜晚,听着轻吟的歌

 

   

    夜晚,独自坐在虚室之中,没有开灯,耳边传来隔壁友人轻吟的儿时的歌。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屋顶。歌声和雨声,似乎没什么特别,只是,那歌已是三十年前的歌,这雨已是万里之外的雨。

    打开窗子,沁人的风仿佛已将衣下的肉体吹散。黑暗里,微明的蓝光铺在草地上,一波一波地流向远方。心也在这凝润的夜色中,随着那幽暗的光轻轻飘荡……

    夜呵,你是吸纳了原本由七彩汇聚成的白昼而成的,因此即便是漆黑,也竟然如此的瑰丽。

    好想脱去衣衫,融入静静的暗夜,掬一捧七彩的梦,让轮回不再来。

     夜的胸怀是如此的宽广,使世界变得单纯。它看上去不似水那样的谦逊,因为水虽然可以容纳百川,却只会停留在低处回旋。而夜幕下,无论崇山峻岭,森林险壑,还是浩瀚大海,清流小溪,几乎成了一色。不过,它其实比水更加虚怀若谷,因为水在白天是具足了姿态的,而夜晚,却将五彩缤纷的万象,全都收进漫天的熠熠星辉之中,远远地守望着自己的清影。

    美丽,不是那七彩明媚的专利 ; 美丽,更是这凝重幽冥的夜晚。雨渐渐地停了,云的眼睑慢慢张开,露出一只大大的烟雨迷蒙的睛瞳。月亮的目光所及之处,是莹莹的银辉。

    邻居友人的歌声停了,留下那袅袅余音,还有这醉人的夜色。

     夜呵,此刻,你瞧见我了么?



西贝

 


狂喜的野花野果

                           

   

在悉尼,上班时经常经过一处废弃的屋子,十月的一天,忽然发现那里的野花野果都疯长起来。一夜之间,野花开得无遮无拦,一发不可收拾。锈蚀的铁皮屋顶被五彩缤纷的藤曼花草覆盖,一大片野藤远远地伸出到栅栏外面,野浆果纷纷涨破坠落在便道上,把路面全染蓝了。

屋顶都快要坍塌了,门厅的木柱已经腐朽,屋檐的雨水槽七零八落地垂挂着,窗子被一些铁皮封着,但又被剪开,露出参差的断痕。这破败的壳子被茂盛的花草簇拥着,竟然散发出一种肆无忌惮的颓废之美,旁若无人地在路边铺展着,绚烂着,极像是美术馆里曾经展出的一组具有浓厚超现实主义色彩的艺术作品。街上那些整整齐齐没有一颗杂草的花园房子与之相比,似乎一下子都逊了色。

 

我想起了野茉莉,一个名叫Jasmine(茉莉)的女子。她总是衣着褴褛,嬉皮而又前卫,头发一缕红一缕蓝的,性格豪放不羁,大家都叫她野茉莉。当周围的女友都忙着结婚买房生孩子,她却忽而搬到昆士兰,忽而又搬到伦敦,或是纽约。 后来我们失去了联系,但有一天下班回家我看到门口放着一个空酒瓶,里面塞着一张卷起的纸,就像是被海浪冲上岸的漂流瓶一样。打开一看,原来是野茉莉的信。她告诉我她路过悉尼,玩得是怎样疯狂,信的下面画着一串又一串的笑脸拥抱和亲吻。来去如风的野茉莉,美好快活恰如狂喜的野花野果,每每能唤醒我生命中荒芜野生的隐秘部分,甚至让我对自己勤勉自律循规蹈矩的日子生出一种怀疑。

 

本以为我的心已经被日常的繁忙磨得麻木了,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激动,但春天来了,那废墟上铺天盖地的野花野果,它们汹涌的无可竭制的自由和灿烂,以及在腐朽之上的生命的复苏,使我的心重新感到了再生的春天的狂喜。

 


何芳


旅澳十年  

        ——摘自与故人书

 

               

你常说:“爱是一场修行”。

踏着细碎的光阴,我来到澳洲已有十个年头。时间是那么漫不经心,又是那么锋利如刀,这十年已是回不去了,但重新想起,我对澳洲真的是由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热爱了。

是的,爱上澳洲,好像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就是爱了。爱这里姹紫嫣红的春天,爱这里繁华织锦的人间,更爱这里拥有辽阔大海的悉尼城。

知道我挚爱大海,每个周末,只要在我身边,你都会带着我在悉尼周边各个海湾漫步。大海的蓝啊,蓝得令我心醉。换上自己喜欢的漂亮的沙滩长裙,在镜头前留下无数靓丽的照片,是一件多么开心多么自豪的事情,感觉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想想看,哪一天老了,走不动了,翻看起这些照片,对着儿孙们幸福地唠叨,这是奶奶去过的最美丽的地方……让孩儿们知道,早已清淡如水、素雅如莲的奶奶也曾经和他们一样年轻过、美丽过呀!蓝色的大海给了我别样的风景,蓝色的大海给了我广阔的胸怀,蓝色的大海给了我无限的遐思和灵感。我填了很多首有关海的《临江仙》,好几次被朋友们戏谑,海都被我写的涨潮了!

悉尼歌剧院也是经常去的地方,吹着海风,喝杯咖啡,然后与你天南地北的聊着。夜幕下,依然有无数只白色的海鸥在飞翔,它们兴奋地尖叫着,跟我们交谈,一不留神,手上的食物会被它瞬间抢走。凝视着海面上扬帆的船只,挽着陪我走过千山万水与我温暖相依的你的臂膀,心中生出无限的感概和感恩。在这冷暖交织的人间,难得被你如此宠爱,陪我看细水流长。

爱澳洲,还爱这里的蓝花楹。蓝花楹在澳洲是很常见的,它们栽种在大路两边,花开成海,花落成雨成歌,每次经过蓝花楹,心里就有一种感动。春末入夏,是它们盛开的季节,紫蓝紫蓝的花,海水一样挂在树上,风吹过来,就会一朵一朵落下来,地面上仿佛又是一片紫蓝紫蓝的海,无数次打动我的心,真有“蓝楹铺紫毯,恍若梦中行”的诗意。悉尼,也真是一个闻着风就能做梦的城市。

休闲的时候,种几盆异国的花草,自己的情怀也温馨起来。更多的时候,看看书,在书里面去邂逅一份纯净的美好。对着镜子,抚摸眼角的几条轻微的皱纹,仿佛是岁月的河流在清清流转。人们常说,二十岁活青春,三十岁活韵味,四十岁活智慧,那么近五十岁的我就要活得坦然了!偶尔换上自己喜欢的“格格服”,对着镜子臭美的时候,我才不管你在背后如何窃笑呢!

想起冰心老师的一句话:“如果今生是有趣的,那么今生已经足矣。如果今生是无味的,那么我不要来生”,遂填了一首《行香子》:

“无悔平生,莫问曾经。斜阳外,浪里舟轻。风云际会,看取新晴。借半壶酒,一弯月,满天星。

人生况味,剩了豪情。又何必,忍向身名。一肩冷暖,欲寄无凭。便忆江南,采桑子,踏莎行。”

半生无悔,半生的光阴在远行的路上,有你,有爱,足矣!



陈昆西



人生いろいろ

 

    忘了是哪年,在日本卡拉ok的时候,突然听到这首歌曲,感到非常特别,一听钟情!旋律非常轻快,但是有几人可以真正听懂? 这支歌,即使是日本人也未必知道那浅显的歌词里,深藏了怎样的人生!

    著名歌手岛仓千代子曾经连续30年参加了红白歌会(类似中国的春晚),创造了无限风光的演艺生涯。目前没有哪个女歌手超过这个纪录!但她的人生确是非常的不幸,感情上的波折以及金钱上的纠纷屡屡打击著她。年轻时候的她执意嫁给一个职业棒球选手藤本胜巳,家人反对,5年后正式离婚。姐姐自杀,弟弟绝交,婚姻失败,她终于忍不住选择结束生命,结果自杀未遂 ......岛仓千代子离婚后,拼命演出,挣钱如流水,然而金钱又稀里糊涂被人骗走,背负上巨额借债。好不容易还清债务平息一切,五十五岁生日前五天她却查出了乳癌 !她心想“我真的完了!" 没想到手术成功,她又奇迹般回到了舞台。她能够凭著她的歌声,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当中站起来重新出发。

     这首《人生いろいろ》,直译就是"人生百态",是岛仓千代子人生的写照。对岛仓千代子而言,在参透之余,亦是更加积极去面对以后的人生,努力去行以后的路……

    和她相比 , 我们都是幸运的,不是吗?不要为暂时的挫败而失去斗志,因为后面有更美好的日子在等待着!



章含秋



立秋时节

    

    

    立秋时节,我漫步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小树林里。

    一场夜雨之后,脚下的梧桐树叶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面对着满地落叶,我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灵深处的叹息 : 唉 , 季节不饶人,一叶知秋凉啊!

    依稀,我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身为语文课代表兼文娱委员的我,在晨读课上为同学们领读朱自清先生那篇著名的散文:《匆匆》!是的,“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可是,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有风袭来,又见几片树叶悄然飘落。我弯腰捡起一片落叶,凝视着它的脉络,从心底感叹时光老人赋予世间万物的生命是如此地短暂!耳畔又回旋出妈妈那“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学习要趁早,年龄不等人”的谆谆教诲。母爱是平凡而又伟大的!正是在妈妈的真知、正念感召下, 我选择了文学写作, 开始了文学追求之梦!

    从春花烂漫的十五岁到夏荷溢香的二十六岁,一梦就是十年多!这期间有失败的痛苦亦有成功的喜悦, 真真应了曹雪芹老先生那句: “ 谁解其中味,一把辛酸泪 ” 啊!

    一串清脆的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到一对青年男女说笑着与我擦肩而过。我忍不住回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看那女孩长长的秀发随火红的裙子一摇一摆的,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年轻真好”!我由衷地赞叹!俗话说,人过三十日过午!如果把青春比作一生中最精彩的一场戏的话,已经二十八岁的我,无疑正走上谢幕的舞台!

    难道就这样告别青春了吗?难道自己坚持十几年的缪斯之梦,就这样被婚后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敲碎了吗?我仰望着高远的天空,心中蓦然一惊!立时感觉自己美好的青春芳华,恰如掌中的落叶,正从生命之树上缓缓地飘落……..

    不!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我的追求!我一定要抓住青春的最后时光,继续我的缪斯之梦!用手中生钝了的笔,再次书写生活、书写青春、书写生命的真正意义!给所有关心、帮助、支持过自己的良师益友们一份份日渐丰盈的果实,借以回报他们的真情厚意!

    婚姻不是生活的全部!而诗和远方才是我生命的意义所在!调整心态,确定方向,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在心底对自己说!

    再次抬头远望,薄薄的金色云雾之中,一轮蓬勃的红日正喷薄欲出!

    立秋时节,生命中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对自己和光明的未来,充满信心!

     



艳阳


你听寂寞在唱歌

 

 

下午经过一家华人小店,进去想买点东西,店里轻柔的音乐在耳边轻轻响起,那歌词 :

天黑了  孤独又慢慢割着

有人的心又开始疼了

爱很远了  很久没再见了

就这样竟然也能活着

你听寂寞在唱歌 轻轻的狠狠的......

    那是久违的阿桑,低沉而略带沧桑的声音就像一把小钳子,迅疾钳住了我小小的心脏,轻轻一拧,就能让一种温柔的疼痛感弥漫全身。

    或许上帝也爱上了那种在温柔的疼痛感里沉沦的声音,于是人间少了一个能把忧郁唱到极致的阿桑。

    阿桑声音里忧郁的气质很难被模仿和复制,记得迷恋她时,在K房点唱她的歌,结果唱不到两句便自动放弃。即使在她离开多年之后,依然鲜有歌手能翻唱她。

    从小父母离异、寄人篱下、酒吧驻唱挣学费......早年的坎坷经历让沧桑的种子在阿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多年之后她仿佛吐一口气也能开出魅惑的忧郁之花:

谁说的人非要快乐不可  

好像快乐由得人选择  

找不到的那个人来不来呢

我会是谁的谁是我的

你听寂寞在唱歌 

轻轻的狠狠的歌声是这麽残忍 

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你听寂寞在唱歌 

温柔的疯狂的悲伤越来越深刻 

怎样才能够让它停呢

时过境迁,再听阿桑,无关寂寞,寂寞的感觉却肆意蔓延,无关思念,思念的疼痛却潮水般泛滥。



张劲帆



拜 月  

 

 

       又是一度中秋,该是月圆的时候了。

       我坐在悉尼海边的峭壁上,看潮涨潮落,云起云飞,象等待久别的恋人一样期盼着明月的升起。

        当热情的太阳一路铺设晚霞的斑斓地毯而远去之后,一轮又大又圆的皓月,如出浴的美人,从海里羞羞答答的走了出来,洒下的满把清光宛若轻柔的浴衣飘拂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几点高悬的星光象是嵌在她头上的钻石熠熠闪烁。一群海鸥扑打着翅膀朝她飞去,黑色的剪影溶入金黄的月色,就象是早春的燕子穿入画阁的圆窗。海潮渐渐汹涌激荡起来,把明月越托越高。拍在岸壁上的浪花飞迸而起,倒卷回去,溅湿了月亮,月儿水汪汪更加可人。我不由得想起唐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诗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海上升明月的景象果真是这样美呵!

        “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在海那一边的故乡,年迈的父母该是坐在家中丹桂飘香的小院中,与我一样仰望明月寄托着思念之情吧。母亲往年在来信中写道:“中秋之夜,我望着月亮寻找你透射的目光。孩子,我们已是风烛残年,真怕见不着你了,快些回家来吧!” 我何尝不想回家,何尝不惧怕“子欲养而亲不待”之哀痛呢?记得幼时,大陆天灾人祸三年大饥荒,中秋之夜,因缺乏营养而面孔浮肿的父母把政府限量配给的月饼省给我吃。那年头粮食象金子一样贵重,更何况月饼。我扑上去几口吃个精光,甚至连想都没想到问一声父母要不要吃。我长大了,才懂得父母的养育之恩比山高比海深。如今我买得起成箱各式的月饼,却远隔重洋不能亲手捧到父母面前。曾托人带了澳洲月饼回去,父母说:“老了,牙齿咬不动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遗憾呀!真想回到童年时光,父母依然年轻,在他们的羽翼下,我无忧无虑,纵情顽皮,在草地上追逐月亮,跑累了,就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听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或者听爸爸讲太空火箭的传奇。

        父母呵,你们扶着我学会了走路,于是我就走到了天涯海角。“父母在,不远游”,我这不孝之子却游得如此之远!

        几朵云彩遮住了月亮,海面上的万点银光顿时敛藏。少顷,风吹云散,月儿依然皎洁明亮。这硕大的银盘被海风吹得嚓嚓作响,和着海浪的喧闹、海鸥的哀鸣,构成浑然的天籁。皓月美丽而凄清。月光下的大海深邃而神秘,象无垠的历史波澜迭起。“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永恒的月亮阅尽人间沧桑,如同她目睹雪浪花不歇地卷上礁盘,用无数次的冲刷把坚硬的礁石抚摸成柔软平坦的沙滩。我想,人民的力量就象这大海一样呀。

    我双手合十,朝着明月祈拜: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启明星点燃的是一个朝霞灿烂的明天!

 



行悦


炊烟  炊烟

                           

 

    炊烟越来越淡了,炊烟的记忆却越来越浓。

 

    马德说过:炊烟是可以散去的,但根是散不去的。

   

    阡陌流年,如梦浮生。走得远了,根还留在我的村庄,那根细细的线会越拉越紧,紧得常常让我心底生疼。我会忘记炊烟的味道,却怎么也不会忘记炊烟的柔软。是柴火燃起的才是炊烟,是白色的才是炊烟,是飘着淡饭青菜香味的才是炊烟。它悠然在黄昏,升腾在屋后,游走在低空。烟囱是砖做的,红砖,也有很少的青砖,或者是讲究的人家外面抹了灰白的水泥。不论是什么颜色,炊烟爬出来的地方烟囱口都是黑漆漆的,像是爷爷生火时烤糊的红薯皮,或是粗心的媳妇锅底粘着的糊锅巴。不论是红薯皮还是糊锅巴,总是黑黑的,硬硬的,但又是香香的。

    从这样的烟囱爬出来的炊烟,在烟囱口略微游移一下稍作调整后,刹那间轻盈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袅袅的,娉婷的,婀娜的,甚至是妖娆的。白色的长裙似雾似纱,柔软的腰肢袅袅娜娜,随风摇曳,缓缓升腾。穿过邻居家的竹林,绕过巷子里的老树,竹林里有几只鸟跟着飞出来,站在老树的树梢上和小女孩一起看着炊烟妖娆的身姿。看她从一柱慢慢弥散,慢慢旋转,斜斜地,低低地,优柔着,妖娆着,一缕缕,一丝丝,有的渐次散开去,有的与白云交织成一团。巷子里的小女孩,脖子也仰酸了,找不到炊烟散开去的踪影,最终只能看到白云怡然飘忽。我时常偷偷地羞红着脸想,我以后嫁人时穿的婚纱一定是这个样子的吧,那样的绵软,那样的柔美。想着想着,小女孩就枕在炊烟的柔软中入梦去了……

    我不是因为思乡才思念炊烟。我想念奶奶做的半咸鱼。小时候的我很乖,不会跟着别人家的孩子玩泥巴,打弹珠,爬牛棚。我喜欢野花丛中看白色的蝴蝶臭美,或是看胖圆的蜜蜂劳作;我喜欢看夏天的雨前蜻蜓低低地飞翔,或是看蚂蚁成群结队地搬家;还喜欢看硕大的肥苍蝇在玻璃上乱撞,看邻居家的男孩子玩得像泥猴一样被妈妈揪着耳朵教训……

    奶奶做好不放葱蒜的半咸鱼后,就会站在屋后的烟囱下大声叫着我的乳名:乖乖,吃饭咯——!叫声拖得长长的,充满着炊烟一般绵软悠长的韵味,又像炊烟一般慢慢弥散开来。而就在屋旁巷子里的我会等叫声的余韵消失后瞬间出现在奶奶眼前,在奶奶开放如菊花般的皱纹里品尝刚出锅的美味。奶奶夹好两大块鱼放在小碗里,余下的会再回锅,加上葱蒜作为家人晚间的菜肴。

    如今,奶奶的叫声只能出现在梦里,时常从梦中惊觉:奶奶的半咸鱼做好了。醒来,却是泪湿半枕。

   

    十五岁那年,我离开了村庄,我就像袅袅上升的炊烟,漂出去了。是的,漂出去了。走出去,我就是在漂泊,我就注定在漂泊了。十年,二十年,我越走越远,越漂越久。在别人的土地上,走自己的路,而自己的话,却最终被同化在陌生的语言中,除了自己坚守的心,我正一点点地被融化,被异地的风,被异地的水,融化。但是我时常会想起的炊烟,在斑驳的“唐人街”牌匾中,在中餐馆里飘出的香味中,在妈妈电话的乡音中,在我手里裹粽子的棉线中,在压箱底的旗袍中,在偶尔的睡梦中……哦,炊烟!

    我承认,我无法活得像浮萍一样潇洒,它可以连根都不要,我无法做到,我无法像浮萍一样,无法随遇而安。但是我又真的像浮萍一样在漂泊,每漂泊到一处地方就要驻扎下来,学着随遇而安,学着把它作为自己的家,然后安慰自己:我心安处是故乡。我不是思念故乡,我只是想家了,想念日渐老去的爸爸妈妈了。想念风中的白发了。是的,我很想,很想,会笑着想,会流着泪想,会在醒着的时候和睡梦中想。

    马德还说:“其实,只要我摸着炊烟回去,我就会找到我的村庄,我的屋子,还有那一地的鸟声,还有站在大门口,手搭凉棚,向远方遥望的母亲。” 同样,我想回头,却不敢回头,我怕找不到炊烟的方向,我怕摸不到炊烟的柔软。我怕,村庄里的炊烟已经散尽了。这样,我就找不到我的村庄,看不到我的老屋,听不到鸟声,还有,两鬓斑白的双亲。我怕我是一屡飘得太远的炊烟,远过了母亲呼唤的声音,远过了村庄的温暖,远过了黑发到白发的距离。

    炊烟是风景,是童年,是父母的黑发,更是一段如歌的岁月。我想,我还是留着炊烟的记忆吧,我肯定是留着的。


编委会成员:

                    布文、罗文俊、梁风如故、

                    昆西 、行迈雪阳

                    西泮、郁芳、张青

本期责编:罗文俊、张青、香水百合、郁芳

本期制作:郁芳


(本期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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