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个动物园/飞禽走兽/一应俱全
三月底我们正打算出发时，脸书上任何一条whv工作地求推荐的帖子下面，基本都是这样的评论：“求求你别去米尔杜拉，别去！大家都要走了！”。
作为一个人口只有三万多的维多利亚西北边境城市（小镇），米尔杜拉在背包客群体中可算是大名鼎鼎了。可惜小颜生来如此，执意要去传说中的“黑工大本营”瞧瞧。
▲米尔杜拉地标
Mildura的名称可能来自当地土著语，意为贴切的“红土地”;位于澳洲最长河——墨累河南岸的平原上，对岸就是新南威尔士州，半干旱气候，传说中的夏热冬冷昼夜温差大，出产了维州八成的葡萄，和全国七成的藤蔓果干。
▲融化泰迪糖的阳光威力
▲Murray river上钓鱼和游泳的大爷
因此巨大的葡萄园挤满了小小的米尔杜拉，背包客和职业劳工一批又一批地前来。原来的米尔杜拉也有很多大型五星农场，工人直接和农场签合同，不管是时薪还是计件佣金都算不错。而现在农场大多选择了更加高效率更加廉价的雇佣方式，即通过与白色或灰色的中介公司合作。我们来的第二天就可以上工了，一张白纸都不需要签上。老板手下有小工头，工头带人加入可获得提成，手下的小弟干活收入还能抽成，而老板通过与多家农场合作保证大家有足够的活干。
来之前说是有时薪的工作，来了之后才知需要等一个多月，大概这是种吸引背包客的噱头。另一个更重要的吸引力当然就是集二签了，即让打工度假者获得第二年签证的机会；每周payslip上不会写清楚具体工作时间，所以只要金额到了（老板说是三四百）就能算成一整周，相当划算了。当然不需要集二签也可以选择不交税，灵活得很。
▲米杜拉黄昏
“明天摘橙子，去吗？”“去。”然后第二天就可以跟着去橙子园了。可能由于摘橙子比较辛苦基本上只安排男生上工，一大排橙子树下，你胸前背着袋鼠袋，爬上爬下，弯腰趴地，将一棵果树采秃了才能下一棵，采满了一袋十几公斤精卫填海填进一个巨大的框，而这样的一筐（bin），也就二十二刀。
▲摘橙用的手套
▲袋鼠袋
▲一bin
农场贴心地给配了大爬梯，因为橙子长在所有你够不到的地方，经常是钻进树底下，一屁股坐下慢慢摘。按我的分析，将摘橙技巧提升到超人级别，一天大概也只能来个五bin，因此摘橙活动我都一律不参加了。
▲摘橙小颜
剪葡萄才是正经事。首先要买把16刀的葡萄剪子，“这剪刀能让你找到钱”，老板如是说。带上帽子冰袖防晒，带上面罩防沙，带上大瓶的水防止渴死，推着小车子就可以开始剪了。
上来农场的人会先开会，讲讲今天剪果的要求，接着领箱子领袋子，跟工头领自己的贴纸，剪完一箱（十公斤左右）贴上贴纸放地上，农场来收也就知道是谁剪的了。
▲监工开会
▲高科技贴纸技术
对了，公司老板和工头们基本都是马来西亚的华人，员工也都来自台湾香港大陆马来，所以工作相关事务竟然是用微信的。当然后来才知道因为葡萄尾季欧美背包客早就溜了。由于我的微信昵称叫“欠斤”，所以会计叫我“欠斤”，工头叫我“阿斤”，每天剪完会计都会问，“欠斤你今天欠（剪）了多少箱？”，不成为全长最慢手是不可能的。希望大家去农场能取个好彩头的名字，比如“爆箱”，比如“丰兄”。
每天的成绩都会发在微信大群里示众，每天都可以看见那个“qianjin”又垫底了。第二天的工作安排也会接着公布，谁坐谁的车去哪个农场，几点要到。乘车的人要给司机付几块钱的车资，也能弥补一下我可怜的收入；不过去农场的车程也不少于半小时，在农场开也是很费车，像我的朋友佩奇就被工友的车在农场给追尾了，那是一对男友驾照被吊销女友开车如风的神仙眷侣。
▲农场的路
▲车会是这样，鞋子会是这样
夏天快过去，米尔杜拉的凌晨风似葡萄剪，司机小颜每天需要五点醒，快速吃完早餐（泡面），哆哆嗦嗦擦干雾掉的挡风玻璃，六点前离开sharehouse。开过第一个圆盘，开过第二个圆盘，再开过第三个圆盘，并入车灯冰冷的凌晨车队，这是属于米尔杜拉的rush hour 早高峰。开着开着，脑子的一部分才会醒来，意识到，我是作为农民工，载着一车农民工去农场上班，开到农场天才会微微亮起，而他们的命都系在我的方向盘上。
▲到了农场天才会亮
Sharehouse里也是只需要讲中文的人员组成，一开始真是觉得牛鬼蛇神什么都有。一天下来鼻孔堵塞满身是土，第二天还要继续早起，只想瘫倒根本不想有什么人类交流活动，也还是在这里结交了不少朋友，特别是历史级的绝佳公路伙伴；而牛鬼蛇神的事就懒得说了，比较适合私底下开心开心。对了，我住的是一张床垫，一周一百一。
▲剪完一天长这样
▲sharehouse院子
▲我住的床垫，后面还抽走了一块
▲结识了两个很有意思的香港小伙子
▲Perry sandhills 的老橡胶树
▲袋鼠脚印
米尔杜拉表面上伪装得像任何小镇，镇中心建筑有历史感，草地漆般油亮，游客喝的咖啡不会比别地苦涩一点。
▲感恩节车展
可我看得出来，我能看出你的真面目；你的路上的车比悉尼人更野蛮无礼，你的年轻人在麦当劳向我要大ma，你的青少年在深夜街头聚众学习，你的居民看见我们，都是一脸冷漠。可能是太多的淘金者，拿着打工签旅游签假签证的淘金者，他们远道而来为你的果园生产，他们的价格还不够低，他们动作还不够快，或者太快漏太多果，他们真的是贪得无厌，可你的富裕也离不开他们，太可恨了。现在我拿起这些写着“Aussie made（澳洲产）”的果子，都会记起每公斤售价占比百分之一的劳工，而为农场主感到不值。
▲“我就停一下车”
农场的台湾同事装备齐全，几乎每个人都很拼命，他们的手上写着攒钱两个字，大体上成绩都很不错；大陆来的成绩差一些，却会有长期霸榜的高手，比如曾经日剪八十箱入八百刀的金剪刀；真正的水果杀手当然还是马来西亚的友人，蓝牙音箱动次打次，剪刀行云流水令人怀疑自己拿的是指甲钳。他们来澳洲也是相对容易，旅游签难民签过桥签，理论上讲不被移民局通知就可以永不上诉一直剪钱。我的室友就是来自马来的大叔，他原来可是在加拿大工作的厨师，跟着朋友（被拉来）来到这里剪葡萄，每天都是轻轻松松几十箱。即使是果很差根本没钱赚的时候，他也是满脸微笑，遇到什么事都是“是这样的啦，开心就好”，那是一种我无法企及的热带的乐观。对了，他每天四点起来对着手机K歌。
一开始也不是一个毫无梦想的欠斤，幻想血液中也流着果香天赋惊人成功霸榜，现实却是两天就明白自己的极限就是全场最慢手。不同的葡萄品种会有具体的要求，基本上就是要成串的靓果，千万不能有青果软果烂果。
▲这一串正面看起来很靓的
▲实际上背面和内心青不拉几，不能要的
据我的观察，快手除了手速真的比我快，也是有其中的缘由的。不少快手推着车进row的时候，已经默默挑好了果多的地方，而慢手小颜还在那扭扭捏捏，车没拿箱子没拿贴纸没拿，刚好没了笑笑等下一辆车来。
▲冲啊！
快手都是几串就凑成一袋，十袋随便看看重量就一箱结束了。而小颜虽然没有成为工程师，却每一袋都要称重，整箱误差不在±0.1kg内就难受。
快手眼一瞄，就剪下一大串不怎么需要修的果子，然后再把烂的，大多烂的，只有一些烂的，全都剪到地下，这样监工来了也就不会被说漏果，还能一直往前推进剪好果子；监工也不是每箱都会查的，实际上只要表面看起来漂漂亮亮，可能永远不会被翻箱。而小颜却是每一串都觉得有救，拿起来修修剪剪搞半天，不把葡萄串修秃决不罢休，然后拿着修完的成品上下左右仔细端详，华农附身露出微笑，“很漂亮哟”。小颜不是慢手谁是慢手。
▲刀下亡魂
▲修修剪剪
▲偶尔剪到一整串都漂漂亮亮的小颜
▲纪念有一次推过一个坡坡去新row，剪刀掉了找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想要跪下来的瞬间
由于是葡萄尾季，葡萄质量真的是很差，且都被反反复复剪过好几轮了，真的是没有好果子吃。在清楚了自己的极限之后，小颜更加丧心病狂，甚至会早早歇班去车里睡觉。
▲睡觉视角
农场还是相对自由的，你可以安排自己的工作的时间，所以大家都不会休息不需要吃午饭，小颜也跟着不带午饭去。因此剪葡萄就变成了挑最好吃的葡萄填饱肚子，而又黑又大颗的就是小颜的心头好了。
悠闲地洗好一串，蹲在阴影中，此时必然会有威风拂过葡萄藤，表面看起来无比漂亮实际上背面没熟里面长虫还有几颗烂得流汁的葡萄串迎风轻微摇摆，你的脚面由于长期蹲着而发酸，你的汗和红土在脸上凝成水泥，那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丰收的喜悦和大自然给予的美好。吃一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这么脆这么甜的果实呢！
↓不剪葡萄时看到的奇奇怪怪的葡萄
▲葡萄baby
▲葡萄teenager
▲❤葡萄
▲南瓜葡萄
那段时间突然觉得，大多数前来打工度假的小伙伴将精力过多地押在了“打工”的部分；微信群里大家在互相炫耀着工资，身旁在阴阳怪气地说隔壁“你怎么剪这么快哦”而剪刀从不停一下。而剪葡萄实在是太形象太有隐喻连常年作文跑题冠军小颜都忍不住要如此恶俗地类比：啊，人生就像一条葡萄row！大家看似都在各自的赛道往前推着车子收获，有的人兢兢业业，有的人东瞄西瞄偷别人的果子，有的人没有同伴干不了活，有的人箱子里面全放着烂果，有的人在烂果上铺了一层好果，而大多数人都拼了全力想要再快一些，还要转过头来问我，“你怎么不剪得快一些呢？”。
哎呦，你又怎么知道，其实我的葡萄，还没有熟透呢。
对了，剪葡萄我只赚了四颗轮胎；离开米尔杜拉三个月，没有再买过葡萄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