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话题】专访维州众议院第一华人议员林美丰——从政之路背后的故事

2015年11月30日 BQ澳洲



林语堂先生曾语曰,人生如戏,即使是“最富有智慧与最精明的伶人,对于下一幕的大事如何,也是茫然无知。但真正的人生,其中总包含有一种无可避免的性质,只有最好的戏剧才庶乎近之”。


之所以会选择林语堂先生之语作为此篇的开端,是因为这篇文章要讲述的这个人有着如戏一般的传奇人生,跌宕起伏,悲欢离合,让人不禁叹一句“嗟乎,造化弄人”的同时,也会欣赏他在饱经忧患拂逆之中所养成的温和厚道之性情,心系家国天下之情怀。这个人,便是首位被选入,也是迄今唯一一位被选入维州众议院的华人议员林美丰先生,他同时也是维州多元文化及亚洲关系拓展部副部长。

血色恐怖下的幸运儿

林美丰先生的前半生可谓将戏剧中幸与不幸的冲突点演绎得淋漓尽致。他祖籍广东潮汕,出生于柬埔寨的一个小康家庭。生逢诺罗敦·西哈努克(柬埔寨王国前国王,1953年-1970年任柬埔寨最高领导人)执政时期,柬埔寨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也断绝了所有柬埔寨有志青年前往海外求学之路。



1970年,柬埔寨发生政变,由于朗诺(1970年代柬埔寨政坛的风云人物,于当年推翻柬埔寨王国政府,建立高棉共和国,自任政府军总司令,后出任总统)的上台以及他亲美的主张,柬埔寨开始恢复与外界的联系,也开始接受英美等国的援助,选拔国内优秀学子,远赴重洋,到海外接受教育。得益于此,林美丰于当年踏上了澳洲大陆,开始了他的留学之路。


柬埔寨政府原计划是让这一批学子到澳洲进行为期9个月的英语学习,然后归国但是,当9个月的语言学习结束之后,澳大利亚政府决定进行一次考核,给最优秀的15名学子奖学金,让他们可以继续在澳大利亚完成本科学业。凭借优异的成绩,林美丰获得了这仅有的15个名额之一,得以前往澳洲塔斯马尼亚大学继续攻读政治与管理学专业(Politics andAdministration),并获得了荣誉学士学位。


幸运女神似乎也特别眷顾这位用心学习的年轻人,在他攻读荣誉学士学位的时候,他收到了来自莫那什大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同时,澳洲政府也答应继续为其攻读硕士课程提供奖学金的援助。这一年是1975年,正当林美丰意气风发准备在墨尔本继续研究生课程的时候,他的故乡,柬埔寨,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这一年,柬埔寨中央委员会总书记波步推翻了由朗诺建立的高棉共和国,成为了柬埔寨的最高领导人,攻占首都金边后,改国名为民主柬埔寨。但极为讽刺的是,波步虽号称要实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却建立了一个极端恐怖独裁的政府。他奉行极左主义,要求在柬埔寨实行农业集体化,将所有城市居民强行驱赶到农村进行集体劳动;一切文明的东西,包括眼镜、手表一类的对象,都被视为思想腐败的象征;所有的知识分子也被视为妖魔鬼怪的化身,受到残忍的迫害。波步甚至把魔爪伸向了在海外留学的柬埔寨学子,他要求这些学子归国,一旦归国,便把他们投入臭名昭著的S21监狱(第21号安全监狱,简称S-21,为波步统治期间关押犯人的集中营和集体处决中心。至少关押过15000名囚犯,最后仅7人幸免于难),折磨致死。“我们当时来的15个人,有8个人回到了柬埔寨,这8个人一回去就被处死了。我比较幸运,当时并没有回国,不然今天我就不能坐在这和你聊天了,”林美丰戏谑道。虽然往事已逝,但谈起此事,依旧可以从林美丰先生的言语中探出一丝唏嘘之意。这一年,他不仅失去了他的同窗好友,同时,他在柬埔寨的父母亲人,也没能逃脱厄运,惨遭迫害,失去了生命。



由于波步的统治,柬埔寨再一次陷入与世隔绝的境地。澳大利亚当局没办法与柬埔寨政府取得联系,澳柬两国的合作被迫中断,澳大利亚政府授予林美丰用于继续学业的奖学金被迫中止,林美丰也不得不停止了他的学业。但是,如孟子诗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在经历了这些忧患拂逆之后,林美丰不仅没有被逆境所打倒,从此一蹶不振,反而炼就了他坚韧不拔的心志以及温和厚道的性情。林美丰先生是充满感激的,在采访中,在谈及早期的经历时,他便不止一次提到自己是幸运的,即使这份幸运里面掺杂了一丝祸福相倚的味道。


无心插柳柳成荫

成为一名政客,并非林美丰先生刻意为之。在采访的时候,我曾经这样问过林美丰先生:“您在本科的时候选择了就读政治与管理学,这是不是意味着您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政客呢?”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人们常认为我在本科的时候选择了政治学,所以毕业后就选择了从政,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我成为一名政客其实和我本科所学的专业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只不过是恰恰拥有一个政治学的学位而已。”


根据林美丰先生所言,他从政的契机还得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东南亚难民潮涌入澳大利亚的事件。




如之前所言,在波步的独裁统治之下,柬埔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怖时期。据凤凰资讯所载,在波步统治的三年零八个月期间,100多万人惨遭杀害,首都金边更是沦为了一座令人胆寒的鬼城。不仅柬埔寨的局势动荡,邻国越南也处于不断的战乱之中。1975年,越南人民军(北越军)攻下了越南首都西贡(今胡志明市),越南共和国(南越军)政权宣告垮台,直接点燃了数以万计的越南市民出逃的导火索。许多柬越两国的国民越过边界前往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而远离战场的澳大利亚也成为了这些难民们理想的避难天堂。


“那段时间(1975年),我刚刚来到墨尔本。那时候墨尔本居住着许多来自柬埔寨和越南的难民,”林美丰说。这些难民在故国以打渔为生,以农耕为本,从来没有在像墨尔本这样现代化的城市里居住过。他们不懂得怎么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懂得怎样去超市买东西,不懂得如何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更致命的是,他们不懂英文,不知道怎么与人沟通。而林美丰此时就在这里——“我别无他择,只能尽我所能去帮助他们。”在帮助他们的过程中,墨尔本的工党看到了他如何去帮助他的同乡,去安排这些难民在墨尔本的生活,去组织其他和他一样的在澳柬埔寨青年一起为这些来澳的难民谋求一定的生存空间。林美丰的政治才能被工党发掘,他们欣赏他,并向他发出加入维多利亚州工党的邀请,成为一名工党议员。


因此,对于林美丰而言,他踏上仕途,可以说是无心插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件事的出现导致了另一件事的发生,走上仕途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但是,在采访的过程中,在他的只言片语里,可以感受到从中流露出的热血男儿之志。按照中国民间的说话,1975年对于林美丰而言就是一个应劫之年,故国惨遭蹂躏,亲朋惨遭迫害,自身也处于一种几近绝望的境界。在聆听了波步的恐怖统治之后,我曾经问林美丰,这件事情对你的影响有多大?他并没有直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告知了我人权和平等的重要性。我想,这些事件虽没有直接导致林美丰走上从政之路,却慢慢的在他的心中埋下天赋人权,为民请命的种子,而一腔热血终被为在澳难民请愿的事件点燃。


骥虽老,不伏枥,志千里,仍前行

自1975年起,林美丰便踏入了仕途,而这一踏,便是至今这四十年间,林美丰帮助过许多人,不管寻求他帮助的人来自哪里,拥有怎样的肤色,他都乐意伸出援助之手。他说:“人们来到议会是为了寻求帮助,寻求让社区变得更好的方法。只要人们有这个想法,有这个渴望,我就愿意帮助他们。这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同时,他也调侃自己的工作是“twenty four-seven”(7天24小时全天候),“non-stop”(永不停歇)。因为“人们的需求总是不间断的,并不会说随着你下班而停止”。即便如此,他却从未感到过疲惫以及烦厌,也从未想过要停下帮助他人的脚步。


而且,作为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众议院唯一一位有着华人血统的议员,他更是不余遗力地为在澳华人解决难题,谋求福利。在林美丰的帮助下,维州许多华人社团得到了政府的支持以及资金上的资助,不断发展壮大,有了更多的人力物力去帮助有需要的华人。



除此之外,为了维护在澳华人的利益,林美丰不仅一次号召所有有着炎黄血统的儿女,不管是来自中国大陆,还是香港、台湾,抑或是马来西亚、越南、柬埔寨,都应摒弃地域界限,团结起来,建设一个强有力的社区,让澳洲社会听到更多华人的声音,和政府一起,共创一个和谐美好的多元文化社区。


为此,林美丰做出了许多努力。在他的主导和帮助下,2010年,史宾威亚洲商会(Springvale Asian Business AssociationBrumby工党政府的史宾威区专用拨款中受益17.5万澳币,用于保持亚洲文化在澳的传承与发展。他曾在过往的采访中表示:“维多利亚州的居民都应该为我们的文化传统感到自豪,我们来自200多个国家,说超过两百多种语言及方言,并持有110多种信仰”;“我们正在与相关的小区组织和市政府一起努力,保持我们的多元文化传统”。



2011在他的倡导下维州澳华社区议会Chinese Community Council of Australia VIC Chapter正式成立。这是一个旨在代表澳洲华人社区权利的主导机构,致力于为澳洲华人谋求包括社区发展、健康、安全等方方面面诸多利益。维州澳华议会社区的成立,不仅让华人的声音能够更多更清晰地被澳洲社会所倾听,同时,也提供了机会让更多华人积极参与所在社区的多元文化建设,为澳洲社会的多元性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就在两个月前,维州澳华社区举办了“打破竹天花板现象全国大会”,广邀澳洲各界人士共同探讨怎样打破如今横跨在亚裔面前那块看不着、摸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竹天花板,让更多的亚裔人士能够在澳洲取得领导层的地位,让亚洲文化能够更好地在澳保留传承下去。


今年,是林美丰从政的第四十个年头,早在22年前,为了能让在澳洲的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之人能够共坐一堂,在觥筹交错间畅谈共建澳洲多元文化社区的美好愿景,他便组织举办了克雷顿多元文化晚会。如今,这场晚会已然成为维州庆祝和弘扬多元文化的一场盛事,得到了澳洲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他也从当初的而立青年变成了双鬓斑白的古稀老人。但是,骥虽老,不伏枥,志千里,仍前行。岁月的流逝无法阻挠他的脚步,他依旧精力充沛,为服务澳大利亚,服务选区选民,服务多元文化社区而努力。


林美丰先生(左)与BQ报社社长王雨萌(右)合影


后记

其实,很难用区区的几千字去详尽介绍一个人的一生。和林美丰先生谈了许久,于我而言受益颇多。这篇文章主要着墨于林美丰先生的早年经历以及他为多元文化社区所做出的贡献,因为笔者认为,一个人年轻时候的经历或多或少会影响他往后的人生。林美丰先生如此着力于多元文化的建设,何尝不是受了早年经历的影响呢。年少时候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人权的可贵,也明白在澳大利亚这样一个包容的国度,保持故乡文化的重要性。同时,也是因为林美丰先生的访谈甚多,之前华人媒体更多的是报道他是维州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华人议员的身份,报道他如何尽心尽力为华人谋求福利,但却很少聚焦在他的身上。但是,这样一位有着传奇人生,不余遗力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他的人生经历,同样值得留下文字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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