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别人一些非常棘手的问题,他都能迎刃而解;但如果是自己的问题,譬如情感问题,他无法解开。甚至,他一眼就能看出孔志军的个性,但面对这个老军头,他觉得自己的气场丧失殆尽。
“我来告诉你吧,宋先生,”孔志军提高了声音,“你太过关注外界,而忽视了关注自身。一个人,就像一颗树。一颗树,如果太依附别的树,就只能成为藤蔓,而不会参天成长。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得自立,而不是成为他人的附属。做男人,就得有钢铁般的意志、烈火般的激情。可惜在你身上,我没有看到。”
“孔伯伯讲得好,但也仅限于一种人生。”宋时鱼平静应对,“您把人生比做树,而我把人生比做水。高大挺立的树固然伟岸,但容易遭受到狂风的摧折;润泽万物的水虽然柔弱,但因时因地而变,却可独善其身。”
“那你就独善其身吧。”爱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父亲身后,“我看,你独身得了。爸爸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还想争辩?”
“对不起。”宋时鱼暗自叹了口气。
“宋先生,你常常给别人看相,今天我也给你相一个。”孔志军不待他说话,接着说,“不错,你心地善良,热心,聪明,但你与爱佳有共同的地方,就是不能当机立断。你因为害怕失去,就想尽力保全,但生命中的东西太多,倘若不能取舍,必将两手空空;太在意他人的感受,往往会丧失自我;太过拘谨而置身于进取和竞争之外,会白白丧失良机。你眉宇间有忧色,不敢大胆尝试,在风暴来临时,躲在避风处希望能等来时机;你脚步凝重而思维敏捷,导致很多好的点子因为顾虑而稍纵即逝。你可以很好地当一个参谋,但当不了将军;你会辛苦地赚到一定数目的钱财,但极难一战而定江山!”
宋时鱼内心一震。孔志军片言只语,的确道破了玄机。看来,爱佳的父亲是一个洞若观火的人,只是由于他刚烈的个性,阻碍了他的前程。
“做一个男儿,要有冲天的豪气,至死不渝的信念。”孔志军继续说,“虽然你与爱佳不可能在一起,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克服自身的弱点,取得应有的成功。”
宋时鱼走了。
孔志军有些虚弱地斜靠在沙发上。
“你呀,身体不好,就别说那么多话。”李晓梅心疼地在丈夫的背后塞了一个枕头,“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想。小宋带来那么多礼品,你还说人家,不太礼貌吧?”
“你懂什么?”孔志军瞪了妻子一眼,“不跟他讲明白,他不会死心的。”
“爸,我觉得你对宋时鱼有些苛刻了。”爱淘走过去为父亲按摩,“他经历了很多事,变得平淡我认为是好事呀。再说,就算您不让二姐跟他谈恋爱,也不用伤他自尊呀。”
“乖女,你又批评老爸了。”做父亲的叹了口气,“你虽然调皮,任性,但骨子里有一种坚定,所以我不担心。小墨呢,单纯,没城府,没条条框框,是个可塑之材,我也不担心。但我担心你二姐啊,她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心乱了,找不到方向了。在这个时候,我宁可得罪宋时鱼,也必须这样做。当初,杨文远那小子与爱佳好,我就不同意,结果如何?你就相信你老爸好吧?”
“好好,我相信您。”爱淘的手指轻轻用力,做父亲的闭上了眼睛。
“爱佳,还没来电话?”孔志军小声问。
“没有。”爱淘说,“爸,您说会不会有事?”
“没事。”孔志军说,“爱佳公司的上级单位,来参与调查此案的纪检室主任,是我老部下,早就打过电话了。你二姐,借她十个胆,她都不敢贪污钱。爱淘啊,如果她敢,早就嫁人了,何必等到现在?”
第二十四章 谋醉
宋时鱼回到公司,天已黑透。他打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独坐。
孔志军的一席话,并没有让他受伤。相反,他觉得老爷子说得到位,对自己是一次教育,也给他留了面子。
的确,三十五年的人生,除了一个小公司,几乎一无所有。房子是租的,连部车也没有。买车买房,咬咬牙也行,但他不想弄得捉襟见肘。倘若遇到场面上的事,他就用朋友的好车应付一下。
他非常清楚,孔志军还有一层没说破:你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经济实力,凭什么娶爱佳?
每个父亲都会这么想。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穷小子,自由恋爱时代也不行。
他又打开保险柜,盘点了一下账目。“九头鸟”股东构成极其简单,宋时鱼占51%的股份,他的同村老乡曾凡华和其爱人卓希娟各占29%和20%。曾凡华原是北京某部副团职军官,转业后做古董生意;卓希娟专职炒股,本来对宋时鱼的事业兴趣不大,但老公与宋时鱼是铁杆,拗不过,也就同意加入。幸好这两年生意不错,特别是去年大获丰收,一年毛利650万,除去人员工资、房租和各种开销、税收,净利润294万,二位股东挺高兴,宋时鱼也落下将近150万。加上以前的积蓄,宋时鱼的活钱能达240万。但这点钱,在京城很穷,他不敢铺张,总想积累到一定程度,再做点别的事。试离婚公司,除了他和高校外聘的几位专家,实难应付各种稀奇古怪的情感问题,因此扩大业务也得量力而行,今年最多新进四名员工。失败多了,他变得谨慎。
孔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真不让他与爱佳来往,又何必多费口舌?可是,这老头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像是假的。宋时鱼琢磨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孔老头对自己的看法如何,爱佳的忙还是要帮。就算不能进一步发展,交个朋友也不错。
打定了主意,他心头敞亮多了。想起自己常常告诫别人,对待情感要锲而不舍,而自己却没做到位,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