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国内的专业是逻辑学，论文的方向是人际因素对博弈的影响，这么巧正好与英国牛津一位心理学导师正在做的人际情绪的研究产生了联系，就被公派过去了。

跨专业的交流要费不少功夫，我读逻辑与计算机的头脑要额外付出努力理解心理学与统计的思维。

本来公派留学的生活应该是足够宽裕的，可惜在牛津的一年，我有7500镑学费要自理（穷到要分三次付），还同家里领导去了趟苏格兰，生活费立即捉襟见肘。

好在心理学系有稳定的被试（流行的叫法是“参与者”）需求，每半个小时5镑的价钱，可谓午休时段最佳放松方式，既可见识心理学工作、结交朋友，还有银两入账。

电影《逃出克隆岛》

（一） 

珍贵的小白鼠

除了我这种初来乍到无知穷困的留学生，并没太多人看得上被试这个工种。所以招募被试总是件苦差事，除了要出高价，还要到处张贴广告，给学生会主席发邮件请他代为转发到各个学院，然后再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看这个星期来了几人还差几人，最后重复之前所有动作。

这个循环一般都要重复至少三四次，等到数据齐备，半个学期都过去了（牛津一年三个学期，一个学期八周），抓都抓不住。

有些实验有特定的群体需求，这有时是福音，有时是噩梦。如果做小学生的实验，只要能联系到学校带队过来，一个下午就可以完成数据收集。而如果你的实验要求每次有四个不同学院的学生在场，居然还能在两个学期内完成了，真应该去烧几杆高香，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二） 

五花八门的测试方式

大多数心理学实验都遵循同一模式：被试坐在电脑前，屏幕呈现不同刺激，被试因应刺激作反应（当然也有不用电脑的实验，例如我做过一个有关气味的实验）。

比起连续两小时重复机械让人怀疑人生意义的认知实验，我情愿被电击。例如“电流刺激会否让人对攻击性的语汇更加敏感”的实验，不同的电流通过指尖传入，酥酥麻麻，倍感醒神。

最近一次参与的，是了解人脑运作的原理的实验。我不是坐在电脑前，而是躺在屏幕前——这是个核磁共振（fMRI）实验，它能够对血液的流动实时成像，实时监测被试脑内被激活的区域。

这个实验动态监测脑内特定区域，并让被试学习如何控制活跃的程度，从而了解人脑运作的原理。

MRI的实验不能有金属在身，身体里也不可以有金属植入物。为免疏漏，每次实验前，来自德国的帅气实验操作者都反复确认。在与他语言交流后，还有职业医师过来再次确认，并为我带好耳塞，让我平躺、固定好我的头颈，然后像推进某洞穴中一样将我推进隆隆的fMRI机器中。

实验开始后，我面前会出现一块屏幕，上面有一个双向的箭头。箭头伸长表示我脑袋的感觉运动区（sensorimotor areas）嗨起来了，我要通过完成几个简单的任务来学习如何让箭头变长。

最简单的是只看着箭头，不用给反应，作为个人基准的测量。

较难的是让箭头向左或向右伸长。实验室有发资料提示，里面说简单的眼部运动（simple eye movements），例如看着期望箭头伸长的那个方向，就可以了。我却为了更加兴奋特意瞪大眼睛，死盯箭头需要变长的方向——脑补一下一个手脚头颈都不能动的家伙，躺在一台轰鸣的机器中，瞪瞪瞪瞪，谢谢。几秒后屏幕会显示成绩，然后他闭眼休息，等待指示。然后再一次瞪开眼做下一个任务。

电影《机械姬》

更难的任务是让箭头同时向左右伸长，本人慧根不深，难以依赖eyemovement完成这个任务。但在两个小时的实验里，这个任务反复出现，我毕竟也收了实验室的钱，要讲职业道德，不可无所作为，于是自创各种方法，比如默唱《浮夸》那句“别遗忘有人在为你声沙”——当然还有接下来的那声尖叫。与所有浮夸的开场一样，这句歌在实验里似乎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当你躺着不动个把小时还接受耳塞外的机器在你脑内轰炸，我想你都不得不说这句歌非常应景。

（三） 

诡计与欺骗

与注意力的实验不同，社会心理学的实验多涉及诡计与欺骗（deception）。

设计实验的人通常先假设人在何种条件下会有何种反应，然后“制造假象”，模仿真实的人际交互过程来设计实验流程，从而让被试相信整个过程都是真的，其实在某个环节上已经被“忽悠”了。

电影《楚门的世界》

如果不这样搞，大量样本都会被浪费，毕竟人心难测，人性永恒啊。虽然也有敏感的被试会识破这局中局（社会心理学的实验因此也多少会回避专业内的被试），但毕竟纯善者居多，成本相对可控。

我曾向导师流露对自己英语程度的担忧。毕竟我用汉语骗人都不流利，让我用英文欺骗那些native speaker，真怕露了马脚。

导师却开解我，说这都是必经之路，走过之后就会变成一个complete liar。他毫不掩饰地笑着和我说这话，让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教人说谎都可以这么儒雅。

所以我讲的，你们信么？

本文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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