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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欧拉已经有近十年了。

最早是在一个朋友聚会上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她从一个男人怀里伸出头和我打招呼，彼此都有点窘，当时她和那个男人真是好得蜜里调油啊。男人不是揽着她的肩膀，就是在抚摸她的头发，她不时侧头对他微笑，娇声说着话。

那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面相憨厚，身材敦实，留着一个平头，经常笑眯眯的。我暗暗纳罕，通常亚洲男人感情内敛，很少有这么大年龄的男性愿意在公开场合和女友卿卿我我，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花花公子，应该是真心爱惨了欧拉。那份爱很浓烈，从心里、眼里、动作话语里流露出来，做不得假。

那段时间经常大家一起出去玩，有一次我和欧拉被分在同一间房，白天玩得兴奋，晚上睡不着，于是两人裹着被子咬耳朵。

“你觉得阿威这人怎么样？”欧拉问道。

“啊，不错啊，他对你超好的，看得出来是个好人。”

欧拉听了我的话，沉默了一下，说道：“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啊，他是做什么的？”

“厨师。”欧拉的声音轻轻的，有点闷。

我没有做声，但是大约明白了欧拉的意思。她研究生快要毕业了，从一个本市数一数二的名校，我知道她的目标是进一个国际大公司。

“你觉得我们相配吗？”黑暗中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迷惘。

“欧拉，是不是……别人说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别人说了什么不重要，确实不太相配，不是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困惑，好像心里很挣扎，“你读的书多，你说说，像我们这样的组合，能长久吗？”

这可真是个大难题。我叹口气，散漫地说道：“我觉得世界上最难懂的就是感情了，它很不讲道理的，有的情侣身份地位智商情商一切都严丝合缝，分手的也大有人在；有的情侣水火不容，一天三顿争吵打架，却牵手走到了最后；有的爱情平平淡淡，里面的人觉得枯燥的要命，可是却被另一些人羡慕着，因为他们正想要平平淡淡的爱情。更何况还有时间，本来就已经很复杂的感情，再加上时间这个变量，就更复杂了。”

听了我这一大段废话，欧拉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好想嫁给一个瑞士人。”

“啊？什么？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是啦！我的朋友圈就是你们啊，你看到有瑞士人啦？我就是特别向往那个国家，瑞士男人很man，而且生的孩子就会是混血宝宝，多漂亮啊！”

原来是幻想。我们躲在被窝里吃吃傻笑了起来，迟钝如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会有任何事发生。

直到不断有关于欧拉的小道消息传入耳中。阿威想结婚……欧拉研究生毕业了……阿威家里人出钱买好了房子……欧拉进了她心仪的国际大公司……阿威每天做好晚饭给欧拉送去，被欧拉拒之门外了……阿威请一个长辈劝说欧拉，欧拉正式提出了分手……

我和欧拉的关系并没有好到闺蜜的程度，我只是听着，并没有当面问过欧拉什么，而且我向来敬畏感情这个东西，除了当事人自己，其他人越少过问越好。除非真的关系极好，否则建议什么的还是慎给。

欧拉是个耳根比较软的女孩，她家境优渥，在家排行老小，父母疼宠，兄姐爱护，她的婚姻有太多人操心了。她本身又是个格外娇气的女孩子，冬天的时候，我和她一起起床穿衣服，她教我要把保暖内衣里外反过来穿。

“这样接缝的地方就不会硌到皮肤了呀！”她笑盈盈回头看我，眼波明媚，在清冷的晨光里，宛如一幅画。

直到现在，我都是听她的话保暖内衣里外反着穿的，在我心里，她就像豌豆公主一样娇贵可爱。

几乎是分手的同时，阿威开始相亲了。他年龄大了，想必家里人给的压力不小，在中国这个传统社会，结婚才算真正的成人，儿女不结婚，父母就始终揪着一颗心，甚至可以说，不结婚就是不孝。所以很多人为了孝顺父母而结了婚，哪怕对方根本就不是心仪的另一半。结婚了父母就安心了，至于儿女的婚姻幸不幸福，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阿威很快就相中了一个本地的女孩子，出双入对。那女孩瓜子脸，皮肤白皙，身段苗条，姿色竟是压过欧拉的。更叫人大跌眼镜的是，那女孩脖子、锁骨、手臂常常带着深深浅浅的吻痕，而且喜欢穿低领无袖的衣裙，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痕迹。

有人说，她是知道欧拉的，这是在示威。也有人说，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孩。

很快便传出了婚讯，阿威给了那个女孩一个浪漫的婚礼，我们都去了。

包括欧拉。

她始终红着眼睛，在婚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在我身后轻轻说道：“怎么人会变得这么快呢？仿佛昨天还在说着……今天就和别人……”

我生怕别人看欧拉笑话，立刻带着她悄悄避开了人群。她没有哭，只是红着眼圈，趁着没人注意，离开了。

我以为过段时间她就会好的，毕竟是她自己坚决不要的，虽然伤心，但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不是吗？

直到几年后，她约我出来喝下午茶，一番寒暄后，她开始旁敲侧击打听阿威的消息。在得知我并没有太多阿威的消息后，她缄默下来。其实我知道阿威当时正在带着新婚的妻子在各大医院间求子。但是我不想欧拉知道这些。事已至此，我希望她尽快翻篇。

欧拉一边抿着奶茶，一边说道：“我听杜茗她们说，阿威对她很凶啊，她们去做客，阿威把她吆喝来吆喝去的。以前他对我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希望欧拉向前看，可是无论我怎么暗示或者明说，欧拉仿佛听不到我的话，仿佛她的大脑单方面向我关闭了。

“你怎么不和他走动呀？是因为我吗？其实朋友间要多走动呀。”她目光闪烁，却几乎不和我有任何视线接触。

“不说别人了。欧拉，你这几年怎么样？有没有感情生活呀？快从实招来。”我故作顽皮地问她。

谁知欧拉立刻沉下脸来：“你怎么也和那些俗人一样啊，我一个人过得也很好，是不是非要结婚了才过得好啊？！”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敏感，我从来不会觉得女人一定要结婚才会过得好，也一直反感那种逼迫儿女结婚的家长，欧拉一直是了解我的，为什么她现在像是不认识我了似的？

我只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可她把自己裹在层层重盔之下。她不断询问我的生活，却一次也不肯回答我的“那你呢？”我尽量耐心地回答她各种或抽象或具体细小的问题，到最后，我们的谈话变成了她对我的单方面询问。

“欧拉，为什么你只问我，却一点也不说自己呢？”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发现一直是你在问我的生活，可是你一点也不谈到自己。”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问你是因为我关心你嘛。”她不悦地放下杯子。

很快谈话又歪向了阿威身边的人，我能明显感觉到欧拉的目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掩藏心思的人，她想知道他，很想，哪怕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据我所知，阿威婚后不曾向任何人提及欧拉，或者问到欧拉的任何事。然而，是个人都能看得出阿威的变化，他不再喜欢笑了，他也从来没有用那种看欧拉的目光去看他的妻子，尽管那女孩貌美高挑，艳压欧拉。

后来欧拉在各国游荡的间隙，又神出鬼没地找过我几次，有时候约了我早上却让我一直等到傍晚，有时候约过之后又忘了个精光，我渐渐厌倦和不守时的人做朋友，更何况和她的谈话永远像是对着一堵厚厚的墙，压抑而沉闷。

我与欧拉的联系越来越少，只偶尔在她的微博上看到她的各种旅行照片，配着各国文字。欧拉的照片常拍出很唯美的风景与静物，却从来没有人物肖像，就仿佛无论她行走在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空城。

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爬起来刷手机，看到她微博上发的大片大片的樱花，热闹而缤纷的樱花，绚烂得不留一丝余地，仿佛转眼就要赴死的舞伎。

突然就忍不住心头一片酸楚。欧拉，现在她在哪？从一个娇贵可爱的女孩子，变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她的心，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她发觉那个曾经以她为宇宙中心的男人离了她也可以活的很好；当那个曾把她捧在手心呵护的男人转眼就可以在另一截脖子上留下吻痕；当曾经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相逢陌路……

欧拉的世界，是不是有一角坍塌了？遍地狼藉。

还好，时间会改变一切。我仍然相信，却不再肯定。

因为那个豌豆公主一般的妹纸欧拉，想嫁给一个很man的瑞士男人的欧拉，她看起来风轻云淡岁月静好，却至今单身，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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