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周边 |澳籍电影摄影师杜可风

2015年06月20日 墨尔本尤里卡观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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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可风

Christopher Doyle


澳籍电影摄影师。华语圈里,更多人习惯叫他“杜可风”或“老杜”。


1

开窍




《阿飞正传》是我事业的第二阶段,戏拍到一半,我开了窍。之前,一如中国话所说的眼高手低......我总是要超越自己的能力所及。我还在学习其中真谛。我觉悟到你不能将目标订得高不可攀。我很幸运,有王家卫那班人和这个工作环境,这种支持。我觉悟到,你自能尽展所能。可能是年龄关系,或者是人生阅历,或者是电影体验,我悟到只要做好本分就够了,只要尽了力.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是在《阿飞正传》拍到一半的时候发生的。自此,拍电影变得写意,好玩。之前,拍电影是我的工作,是我的理想。我在片场很难相处,我过分认真。现在,我拍电影如游戏,很轻松自在,是很开心的一回事。[1]


拍王家卫的《阿飞正传》则是相当不同的经验。我们是从文学看起。源自60年代一本蛮有名的美国小说: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的《伊甸园东》(The East of Eden)。我看过很多那个时代的书,彼此也都交换过经验——虽然都不是那么明显跟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关,但后来绝对会呈现出来,因为它在我们的潜意识里,绝对会影响到我们的工作。

我们并没有依赖这些观念。每部电影有它自己的生命力,要去分析的话,绝对有相同的地方,但这些相同的地方并不是我们想要怎么去模仿;而是我们谈过,然后丢掉它,但它也变成我们创作中的部分、创作的出发点——《阿飞正传》到了开拍那天,还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而最后它就是整理起来了。[2]

2

21

写实与光

我拍电影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观众走进戏院——一个黑黑的屋子——从第一个画面开始,几个钟头内看到的一切,无论颜色或气氛,都是真的,就是要建立一种写实。我自己觉得这种写实不一定要百分之百。而我接触过很多人,他们认为“这个东西是这个颜色,所以银幕上它一定要是这个颜色”,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我的想法是这个东西在今天晚上所看的电影里是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你的皮肤是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不要再有其他的颜色出现;如果这场戏的皮肤是绿色,另一场戏无意中变了一个颜色,我觉得那就失败了。这是我对写实的看法。


所以每部电影有它自己先天的、我们弄出来的一种写实感——要百分之百尊重我们所设定的。比如《阿飞正传》里所设计的绿色、蓝色系统,对我们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在外景中维持这个气氛(内景比较容易,我们用光打出来)。[3]



我以前比较重视构图,现在对我来说,光是唯一的表现方式。没有光的话,底片就不感光,也就没有画面了。你可以把这甸“没有光就没有画面”想得很深奥,也可以把它当做是很实在的一句话。事实如此:没有光就没有颜色。我们所看到物体的颜色会随着光的明喑而改变;光的来源、方向也会影响到物体的质感。一个东西在银幕上的质感也是来自光。我的画面百分之八十是光所决定的,光会影响镜头的位置和构图大小,可以用来处理所看到的东西和应该避掉的东西。一切都是来自光。

以前我比较不懂得用光,有点怕它,不熟悉怎么控制它;以欣赏者或旁观者的角度看美术,看舞台剧,惟一能做的是分析,而分析的方法主要是分析构图。现在我愈来愈了解光对一切的贡献——当然我不会放弃对构图的严格要求,或许是由于训练、习惯等种种理由,我完全不担心自己处理构图的能力——我愈来愈相信我对光的研究是一辈子的事情。对我来说,它比构图复杂多了,也比构图更有表现的可能性,而它的工具永远在变。我觉得是无限的,是每分每秒都可以接触的,所以是每分每秒的经验机会。

我在法国跟片时,学得最多的就是灯光,看得最多的也是灯光的可能。法国电影必然有特殊的风格,而且每个摄影师都在追求这个。


我觉得法国摄影师和美国摄影师最大的不同在于:美国人经常把某种风格、某种光、某种颜色定义为写实,而法国人则是把每部电影当做个人的艺术作品、个人的标志。这方面我受到很大的影响。很多摄影师每部片子的气氛、风格、颜色系统和质感都是不一样的;美国则不一定,很多雷同,比较没有想像力——美国好的电影,大部分都不是美国人拍的,而是欧洲人、澳大利亚人、英国人拍的。

我接触过最杰出的摄影师都不是美国人,不过都在拍美国电影就是了。他们很有所谓的欧洲风味,也就是有个人气氛在里面。[4]我想,要是我没有拍过《东邪西毒》,我就不会有再到沙漠拍片的能耐。我至今在沙漠拍了四部电影。不可不知,在沙漠拍片,打灯是没有用的。[5]


电影是我的舞场,是我可以跳舞的地方。我可以接触很多我喜欢的人,跟他们有很多的对谈。我们可以坐一下,聊一聊,一起跳舞。它是个动态的、活的东西,也是人的东西。

摄影,是一种比较特别的空间。我拍的东西是我个人的治疗,就是自我治疗。[6]

3

春光乍泄

很多人问,为什么老远跑到阿根廷拍一套室内戏(笑)....我想就跟换男友换女友,或是远走他方一样,就是不要重复自己。所以我们离开香港,有多远跑多远。我们,也许不是全部,也是要远离自己的性取向。因此我们尝试拍部同志片。



......我想说的是,对我而言,那部电影是关于熟悉和梦想的。就是那回事。要是你不是很熟悉某件东西,你不能真正谈论它,你不能谈你不晓得的东西。


因此,基本上我们是跑到阿根廷去找寻我们对香港的感觉。因为,基本上大多电影都是这回事。我想你可以感觉到,一部电影不可能以另一种方法拍摄,也不可以另一种语言拍摄,因为那个地方就是这样,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想很多人会对电影所流露的活力有感觉。《花样年华》是个转捩点。很多人对电影的亲呢感很有感觉,而那亲昵感是来自拍电影的那批人。因此,就算电影老拍不完,但那种参与,那种亲密,那种亲昵,那种事事亲力亲为,而不仅是故事,那种共同生活,共同工作,我认为是令这些电影跟其他电影有所不同的所在。[7]

其实我们谈音乐多于一切。无疑,场地和音乐是最重要的元素。我们一起拍了六部电影(按至《春光乍泄)为止),彼此有这种默契。我们对拍电影和生命有共同的看法。我们之间有信任,有信心。我们以此为起步点。我们花很多时间找地方,找场地。要是你找到对你别具意义的地方——对我而言那是有某种光线、某种颜色,而对导演而言,那是会有某种个性,某种人会在这种地方出现。角色从而发展起来。我不晓得王家卫的几页笔记放到哪里了,他一定是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基本上是很靠直觉的。我们从场地所提供的灵感着手。也因此我很以《春光乍泄》为荣。因为它如此简单,但又如此诗意而易明。那是最易明的一部王家卫作品!你可以明白这套电影说的是什么,因为角色只在狭小的空间活动。这是他们的世界。百分之五十至六十的戏都是在狭小的房间内发生的。[8]

4

艺术的音乐性

我常常说,艺术的最高层面,就是音乐。因为你不需要懂,它给你一种情趣、组合与感受,它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它很可能就是一种很单纯的东西,比方说你可能在庙里听到“砰......”,这也是音乐,而且最单纯不过了。对很多人来说,这个“砰......”有很大的回应,很大的意义与感觉在里面。[9]例说,有人说:“啊!《重庆森林》比《堕落天使》好得多了。”他们是在分析,他们是在将电影作学术分析。亚洲的年轻人爱死我们的电影。这些电影说到他们的心坎里,是实在的感觉,挑动了他们的情绪和感受。他们就是跟电影接上了。他们不是用脑看,他们不作学术分析。他们享受那些音乐,他们享受那种感觉,电影所流露的感情。他们对电影的音乐,对灯光,有直接的感觉。[10]


那个经过(按:指创作经过)好像是愈来愈单纯。就像很多人还没看过的王家卫电影《花样年华》,是他最容易懂的电影,这就是一种进步。因为基本上,不管是王家卫、毕加索或张大千,我觉得他们永远在画一样的东西,重复同样的事情,因为它愈来愈单纯。齐白石也是一样。[11]

5

合作

我和张叔平非常熟...你知道对方会给你多于你自己原有的东西,对方会要你多一点东西,那种感觉真的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互相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譬如用某个颜色的理由、出发点等等;我们都拿平面的东西做沟通的出发点。我想我们两个都把对美的追求,看成一个很大的责任。“美化”这两个字不够慎重..引出一个东西的“内在美”——这些都是很肉麻的说法,不过真的很重要.....我们两个人相同的责任之就是这个。他给的东西,我会知道怎么适用,而且让它更好。

有时他拿出来的东西自己不是很满意,但他可以跟我沟通如何用光去表现。我想这是一种尊重,不是每一个对象都会给你这种空间。可能是我们合作多了,也可能是我欣赏他的才华,或者是无形中有些接近的地方。真正的合作应该是这样。[12]




我们在一间房间内拍摄《春光乍泄》,拍了三个月,镜头所见的所有东西......基本上是没有打光的。一天,我们吃午饭去,助手就将摄影机放到床上去。我不晓得你是否知道,现在拍电影,摄影机是连着一条电线的,像这样,接到显示器上,你可从电视上看到摄影机镜头所拍的东西。那叫做video assist。我们吃饭回来,扭开了电视,我们“哗”了一声说......真有趣啊。半边影像给某人的衣服遮住了。我们说,我们就这样拍拍看。


我们就拍了两天。我们将摄影机放在床下,柜子内,还将鞋子放在摄影机前,我们还......那两天很是精彩。我们不过是在犯错,但还是很精彩的。那在电影中看不到。但那过程很重要......一如我说,那是我们的电影学院。错误和意料之外的可能性。[13]


说穿了,那其实跟雕塑一样。我们做的,很多时是拿走用不着的东西,而不是放进些通常用不着的东西......听来很荒谬,但却是行得通的。但那是很多的工夫(笑)。是这里(指着心)很多工夫,而不是这里(指脑袋)或这里(指钱袋)。这是电影史上很美妙的一刻......[14]

6

看不见的画面

很多摄影师或我的助理问我,我跟王家卫拍了很多很多的画面,百分之九十不出现在银幕上,这样不是很浪费吗?

我就说:“你神经病,这个画面还在我心里。”这个画面我已经经历过。这种经验或是过程,我已经消化了它,变成我的。它会再呈现出来。你要相信它会存在,不只是一个月,而是永远在你心里。


如果它是你的,它就会存在你心里,我很相信这一点。你一定要不择手段把它变成你自己的。你一定要非常自信、非常肯定、非常自在坦白地去寻找,“我在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样子的话,你就会投入。我想我们的投八,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真的会感觉到。我们投入,它(作品)就会变成我们的东西。即使它被丢掉或不见了,它还是我们的创作生涯,或是做人、成长的一点一点的东西。[15]


我想王家卫有朝一日会成为千万富翁,因为他拍下的材料足够他出多套DVD。可能十年前他已先知先觉。王家卫非同小可的地方,你也可以说是天才,或是勇气可嘉,或是敢作敢为,就是..你可知道,我们所拍下的东西,有百分之九十七是你不会看得到的,因为派不上用场。拍摄完成后,跟着就是剪接了。我想每个艺术家都要做的是......那句话是......的的确确......你要退一步看。你要退一步看,就是这回事。[16]


图片资料来源微信@电影周末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wNjE3ODk5OQ==&mid=206475765&idx=1&sn=3754e8c799c689ea65e8ad49df1c74b9#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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