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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迟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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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迟玉德

2001年，为安置A股的烂公司，有关方面在上交所和深交所之外弄了个三板，让股民们在这里转让手里的股权。但由于这些公司太烂，交易始终活跃不起来。为改变这种状况，2006年，有关方面开始推动中关村科技园的非上市公司到三板挂牌，于是有了新三板。

科技公司的到来为新三板注入了活力。为巩固大好形势，2012年，挂牌范围扩大到上海、武汉、天津的科技园，并成立了专门的交易所——全国中小企业股权转让系统公司（下称：股转系统）。

2013年底，股转系统把挂牌范围扩大到全国企业，包括私募股权投资也可以挂。

私募股权投资（Private Equity）简称PE，是向特定对象募集资金，然后投资于非上市企业的类金融机构，我们熟知的科技巨头，其成长过程中几乎都有PE的身影。

股转系统希望支持PE引入优秀科技公司，打造“中国的纳斯达克”，但一些PE跑到股转系统后，却偏离了交易所的设想。

2015年，新三板累计融资1400亿，而中科招商、九鼎投资等PE大佬就融了350亿，占总融资额的1/4，被称为“新三板抽血机”。

拿到大量融资的PE大佬并没有把钱主要投给非上市公司，而是大量投向A股市场。

其中，中科招商在2015年七八月份，豪掷40亿疯狂举牌16家上市公司，其创始人单祥双10月份更是豪言，举牌不会停，未来将参控股50家以上上市公司，打造万亿市值。

九鼎投资则是另一种打法，它不谋求买更多的上市公司，而是把自己变成一家主板上市公司。

2015年5月，九鼎投资豪掷41.5亿收购中江集团，后者拥有A股上市公司中江地产72.37%的股份。其后，九鼎把“中江地产”更名为“九鼎投资”，然后把PE业务装了进去。

借壳上市之外，九鼎还用从新三板融到的钱大举进军PE之外的业务，包括公募基金、券商、第三方支付、P2P、民营银行、期货、保险等领域，逐渐变成一个业务多元化的金控集团。

喝新三板的血，却去炒主板搞金控，这可把交易所的领导们气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交易所于是展开反击，武器则是挂牌规则。

允许你挂牌是鼓励你做大PE，PE的主要收入应该来自私募资金的管理费和退出被投企业的业绩收入。2016年5月，股转系统规定：挂牌PE这两项收入应占总收入的80%以上。

这点了中科招商的死穴。

2013年之后的四年，中科招商的这项指标分别为86%、63%、55%和41%，只有一年达标，还是在挂牌前，之后则一路下跌。

到2017年就更不可能达标了，因为中科招商在2015年买了鼎泰新材10.93%的股份，而是年2月顺丰借壳鼎泰新材上市，让中科招商的非PE业务大赚一笔，进一步拉低了该项指标。

尽管不能达标，但中科招商仍期待保留挂牌资格，怎奈股转系统不为所动。

12月15日，股转系统发布公告称，中科招商不符合挂牌私募的整改要求，应于12月26日摘牌。之后十天，中科招商陷入“乐视模式”，遭到媒体和投资人围攻。

摘牌当日，中科招商的市值仅剩60亿，而上市之初，这个数字一度高达1330亿。

摘牌之际，中科招商的投资者愤愤不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怪谁？

摘牌看上去是一纸政令造成的，但转念一想，交易所的新规确有道理，就算80%的比例不甚合理，但降到70%、60%，中科招商仍无法达标。

中科招商是一家备受追捧的PE，其PE收入怎么会不足总营收的半数呢？

要解开这个谜，先要弄清中科招商走的路。

中科招商的道路，就是其创始人单祥双的道路，单祥双是中科招商的灵魂。

单祥双1967年生于黑龙江的一个农村，上小学时连纸都买不起。但贫苦的他从小胸怀大志，刻苦读书，后来考入厦门大学。

大学期间，单祥双读了很多世界500强的传记，萌生了创业冲动。但他毕业的1988年时局莫测，于是再去中国社科院读了个硕士，凭借这份学历，他先后在国家教委和交通部任职。

进入体制后，单祥双的心仍然是悸动的，每日想的都是出人头地。

在国家教委期间，他毛遂自荐去了一家刚成立的图书进出口公司，据说，在其领导下，公司的业绩当年翻番。到了交通部，他仍负责进出口贸易，由于业绩出色，很快被提拔为当时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1994年，单祥双干了一件出人头地的大事，他策划了一本书——《当代中国外经贸发展战略》，受到李岚清和吴仪的接见和赏识。

一个农村孩子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或许前途光明。可这时他却不想干了，主要嫌挣钱太少。

同样是写书，他只落了一个虚名，而陈忠实、王安忆、余秋雨等一批作家却发了大财。那是文学红火的90年代，写作可以赚大钱，想赚大钱的单祥双于是开始写小说。

作家梦没有持续多久，单祥双又听说去深圳淘金更加来钱。1998年，被点燃欲望的他南下深圳，进入国通证券（今招商证券），开始了体制外闯荡。

离开了体制，单祥双仍想利用体制干大事。

1999年，他想出了一个大项目，在国通证券的平台上，成立中国交通投融资专业委员会，把交通部、铁道部、信息产业部、民航总局、管道局等部委的上市公司整合到一起，搞一个大交通领域的投融资生态系统。

这气魄，比贾跃亭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当单祥双把想法讲给领导时，领导先是一愣，然后嘲讽道：你以为你是总理啊！

在体制内时，单祥双就获得过这样的评价：小单这个人不踏实不老实，想法太多不好管。

单祥双不服气：你不支持我就自己干！

他通过一个原交通部的同事找到前任交通部部长、时任交通运输协会会长钱永昌，竟然把钱永昌说服了。是年7月，他构想的“中国交通投融资专业委员会”就挂牌成立了。

这次神奇的成功让单祥双信心爆棚，从此以后，他认定自己天降大任。

2000年6月，单祥双又干了一件大事。彼时正值互联网泡沫的巅峰时刻，国外风险投资正火，单祥双便拉拢几家国有公司成立了一家风投公司，他担任创投业务副总裁，曾一次投出去3000多万。

到深圳才两年就当了副总，这是不小的成功，但单祥双却不满足：公司再大也不是自己的，他觉得自己只是国有大股东的“一枚棋子”。

不想当“棋子”的单祥双，开始寻找自立门户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是年10月，深圳市出台新法规，允许成立私募股权投资（PE）。

消息一出，单祥双迅速联络北大光华、招商银行和蛇口区，筹集1000万创立北大招商创业投资管理公司，后来将其更名为中科招商。

为了这次创业，单祥双把60万储蓄全押上了，他要赌一个辉煌的未来。

1000万只给了单祥双一个PE的壳，要做PE，他需要找更多的钱。

2001年初，单祥双奔波于全国50多家上市公司，成功拿下鄂尔多斯、安徽古井、北京城建等5家出资方，融到3个亿。

头三年不顺利。创业前，盛传创业板即将问世，但后来美国互联网泡沫破灭，创业板被搁置，单祥双的发财梦也被搁置。

2004年之后，原来的股东陆续退出，股权逐渐集中到单祥双等管理层手中。耐人寻味的是，中科招商这个名字却被保留了下来。

困厄之中，单祥双开始摸索新的道路。

一家企业在传统金融机构之外通常的融资路径是：天使投资-风险投资（VC）-股权投资（PE）-上市（IPO）。PE的业务则包括“募投管退”四个阶段。国外PE对于“管”都非常重视，管好了被投企业，企业才能在IPO时卖个好价钱，PE才能成功退出。

但对于面向A股的国内PE而言，“管”就不是那么重要了。由于A股上市名额稀缺，企业一上市就能获得巨大溢价，因此，找到准上市的Pre-IPO企业最重要。

早期，证监会发审委掌握A股上市名额，它会把名额分给各个地方。地方政府最清楚哪些企业有望上市，这就成为一种巨大的资源，让中科招商等PE趋之若鹜。

从2006年开始，中科招商便与地方政府合作设立基金，投资当地有望上市的企业。

这种模式三年后结出硕果。2009年，创业板上市，中科招商先期投资的项目大量退出，苦守八年的单祥双赚到了平生第一笔大钱。

那之后，单祥双便以一副成功者的姿态出现。他喜欢穿一身休闲西装，戴一副圆框眼镜，配一顶米色礼帽，妥妥的高端文艺范儿。此外，他还和韶山政府联合打造了大型实景演出——《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然而人生福祸相依。

单祥双的成功刺激了同行。2010年，前文提到的九鼎投资杀入市场，开始跟中科招商等PE抢生意，他们用大量不符合同业标准的GP，以扫街的方式寻找投资对象，遇到有竞争对手的，便抬高价格抢单，活生生把自己做成了一家“PE工厂”。

对于其手段之凶猛，业内曾流传着一句话：九鼎过后，寸草不生。

看着后辈咄咄逼人，单祥双也没有含糊，也搞起了PE工厂，而且更加生猛。

2011年，中科招商投了110多个项目，平均3天投一个项目，而且，单祥双还把战火烧到三四线城市，包括与当地有人脉的个人合作，被媒体讥讽为“传销式PE”。

就在单祥双四处出击时，证监会在2012年11月暂停了A股IPO，而且一停就是14个月。

这下可就坏事了。

2013年，九鼎和中科招商因项目无法退出收入锐减，不得不大举裁员、收缩，当然，他们还要面对投资人的怒吼。

到2013年底，两大PE工厂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九鼎当年的经营现金流是负5800万。

就在这时，新三板突然开闸放水，九鼎、中科招商起死回生。

此后不久，迎来“国家牛市”，沪指2015年上半年从3259点飙涨到5178点，在投资人看来，A股再这么涨下去，屯了大量项目的九鼎和中科招商必定雄起，因此疯狂追捧两家公司。

投资者甚至包括“A股股神”王亚伟。

王亚伟旗下的“昀沣3号信托计划”向中科招商先后投了5个多亿，买成其第十大股东。在其带动下，很短的时间，投资者就把九鼎的市值推到1000亿，把中科招商推到1330亿。

真是豪情万丈的2015。

步入人生巅峰的单祥双也是人生豪迈，“A股5年内有望超华尔街”，甚至，他还轻蔑地说，“巴菲特年纪大了，你要相信英雄是迭代的，英雄永远是阶段性的，不同时代造就不同的英雄。”

然而，英雄梦很快就熊了。

2015年下半年，A股暴跌，沪指从5100点跌到3500点。

A股的崩盘摧毁了新三板PE高估值的基础。3月20日挂牌的中科招商，到7月23日市值已跌到330亿，剩下巅峰值的一个零头，单祥双不得不选择停牌。

但他不认输。

他不断对外界喊话说“现在就是底”，还说“有钱做多，没钱唱多，唱多祖国，人人有责”。

他不光说，还在七八月份豪掷40亿疯狂举牌16家上市公司，成为其大股东。外界称单祥双意在“炒壳”，都叫他“囤壳王”。

单祥双不承认自己“囤壳”，而说自己是“做多产业”。他声称未来做产业比做金融赚钱，举牌上市公司不是为了“炒壳”，而是借这些上市公司整合上下游产业，做强实体经济。他希望参控股30～50家上市公司，形成一个上市公司产业集群。

一番话讲得大义凛然。当时正值“国家队”救市，有媒体便把中科招商比喻成“志愿军”。

语言是个好东西，可以把商人的算计包装成圣人的理想。

单祥双狂买上市公司的目的恐怕不是做强实体经济，而是为自己解套。

2014年，中科招商的投资收益收入为1.66亿，同比下降40%，在总收入中的占比大幅下降，而当时IPO已重启。换句话说，中科招商前期投资的那些项目已经无法靠IPO来赚大钱。

一个明显的佐证是，九鼎当年的日子就很好过，其投资收益收入为2.67亿，同比暴增25倍。

手握一把烂项目的单祥双着急啊！

既然这些项目上市困难，那就买它几十家上市公司，然后用这些上市公司“整合”那些杂七杂八的项目，虽然赚的少一点，但好歹能退出。就算卖壳也是好的，一个壳能卖上百亿呢。

拿下16家上市公司后，单祥双希望一口气再拿下几十家。

为筹集经费，他还推出了一个300亿的定增计划，该计划甚至允许投资者不用现金，用上市公司股权认购。

但股转系统对于中科招商和九鼎抽血新三板的行为早已不满，哪能由着尔等胡来，立马就把300亿定增计划否了，让单祥双备受打击。

更沉重的打击还在后面。

2016年2月，眼里容不得“妖精”的刘士余出任证监会主席，IPO发行开始提速，以一个月几十家的速度推出新股。这下可把单祥双坑苦了。

壳不好炒了，以前一个卖上百亿，现在跌到20亿。

而且，监管的严格，也让他没法用到手的上市公司并购那些烂项目了，更要命的是，手上的公司股价也一路大跌。韭菜不好割喽。

厄运还没有完。

2016年5月，股转系统放出杀手锏，要求私募机构的管理费与业绩报酬之和占收入来源的80%以上，并且禁止把募资投入A股等二级市场。

新规让16家上市公司变成了鸡肋，之后，单祥双开始有计划地减持，最大规模的一次减持是减持顺丰借壳的鼎泰新材，这笔交易让单祥双大赚，但可能是他赚到的最后一笔大钱。

单祥双不能没有新三板，离开新三板，中科招商去哪里上市呢？

于是他展开大规模自救行动，主要手段就是和政府绑在一起。

挂牌新规出台后，单祥双密集拜访深圳、重庆、无锡、江西省、甘南、九江、长沙、沈阳、石家庄等地政府，或签署战略合作协议，或落户合作基金。2017年5月，他还在“一带一路”峰会上，借机拜会柬埔寨首相洪森。

但结盟行动没能扭转中科招商的命运，12月15日，股转系统断然下达强制摘牌令。

消息发布后，单祥双表现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他向媒体强调自己上午还在跟监管领导沟通。跟体制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单祥双，还是没有领会“沟通”的真谛。

次日，单祥双发表内部讲话，表示自己将妥善处理后续事宜，尤其是保护中小投资者权益。他沉痛地说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挫折，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血本无归的投资者可不买他的账，愤怒地说，“他这就是缓兵之计，托词！”

是不是“托词”不清楚，清楚的是，截至2017年10月，拥有中科招商40.24%的单祥双，已累计质押了25.57%的股权，也就是说，他已经用这些股权变相地套现了很多钱。

在表示自己将妥善处理后续事宜后，单祥双还声称自己已经着手登陆其他资本市场。

他可不要像贾跃亭一样，冲出国门，冲出亚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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