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生命是一场创意之旅”。
经过两年的准备——学习关于骆驼的一切、通过艰苦的劳动换取骆驼、得到《国家地理杂志》的赞助经费后,1977年Robyn Davidson带着四匹骆驼和一只狗,从澳大利亚的Alice Spring出发,徒步穿越1700英里沙漠,到达澳大利亚的西海岸。
下方照片均由《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Rick Smolan拍摄。
以下内容节选自Robyn Davidson讲述的故事,她在沙漠中的恣肆与冒险,她在与骆驼、小狗的相处中,日益赤裸自己,发现了一个更加真实和鲜活的自己。
“好,我现在完全要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我。真的,所有的人,终于在我最后一次转头时,都已消失不见。清晨的风从我四周呼啸而过。我不知道是什么强而有力的命运,把我引导到这个疯狂的时刻。最后一座可以让我重返本我的桥在燃烧后倒塌了。现在我独立自主了。
我进入一个新的时间、空间和领域。一千年的时间挤进一天之中,漫长的时间挤进每一步里。沙漠里的橡树在叹气,对我弯下腰来,好像想捕捉我。沙丘一座接一座,隆起又低伏。浮云卷过来,又卷过去,还有走不完的路,走不完的路,走不完的路,走不完的路。
第一个自我在讥笑、嘲弄我。
另一个声音平静而温馨。她要我躺下来,保持镇静。她告诉我不要放弃,不要投降。她向我保证,只要我坚持下去,安静、躺下,就会再度找回自己。
第三个声音在尖叫。
走、走、走,走不完的沙丘,看起来如出一辙。我好像踩在踏步机上原地走着,没有前进,没有变化。山丘很慢很慢才渐渐靠过来。
在翻过最后一座沙丘后,我蜷伏在岩石上,一边哭,一边用手触摸岩石。我平稳地往上爬,爬上峭壁,远离那片可怕的沙海。岩石沉重、阴暗、巨大,像岛屿般耸立。我爬过一块于一片绿丛中隆起的巨大岩石。回首自己曾经走过的浩瀚沙海,那段痛苦经历的记忆已经开始消逝。我忘却了大部分的艰难日子,这些日子在记忆中沦陷,只留下几个依稀记得的山头。我安全了。
在整个行程中,我学习如何依赖土地,对土地也有了更深的感觉和了解。起初,这片土地的开阔和空旷令我害怕,现在反倒变成一种安慰,让我的自由感和快乐漫无目标地滋长。
当我走过这片土地时,我强烈地融入其中,不过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万物的行动、模式和关联都变得清晰可辨。我不仅看到动物的足迹,也认识这些足迹;我不仅看到鸟,还知道它行动的前因后果。在我不曾完全意识到的情况下,环境教导我有关环境本身的事。环境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而我是其中的一部分。一个过去只是单独存在的物体,现在与所有其他物体产生了关系,互相作用。
当我习惯于这种思考模式后,自然自己也陷入这个网中,这使我的界限无限延伸。如今潜意识的心灵变得更活跃和重要,并以梦和感觉的形式来表现。不管是有镇定作用的福地,或是令我厌恶的地方,我越来越注意一个特殊地点的特色。这种种全都与原住民的现实世界联结在一起,在他们眼里,他们与这个世界密不可分,这一点表现在他们的语言上。在皮特杨特雅拉语中,没有“存在”这个字,我怀疑在其他原住民语言中也没有这个字。宇宙中的所有物体均是恒常而不断地与其他物体产生互动。你不能说,这是一块石头,你只能说,一块石头坐着、靠着、站着、滚下或平躺着。
自我不是活在脑壳内的实体,而是心灵与刺激的反应。当刺激是非社会性的时候,自我想要界定其本质与了解其面向将会十分困难。自我在沙漠中会越来越像沙漠,它必须生存,没有极限;它的根基较大部分存在于潜意识里,相对地较少在意识中——它抛除没有意义的习惯,越来越关心与生存有关的现实。不过,自我在本质上仍急欲将它所收到的信息加以合理化和吸收,这在沙漠中几乎总是被转换为神秘主义的语言。
我要说的是,当你每天走路、睡觉、站立、排泄、在泥地里打滚,或在飞扬的尘土中吃东西,当没有人提醒你社会规范是什么,你和社会之间毫无关联时,你必须有心理准备:你也许会有惊人的改变。就像原住民与他们自己和土地维持亲密和谐的关系,这种关系也在我身上萌芽,我爱这种感觉。我恐惧的本质也改变了。这种恐惧是直接而有用的,它不会使我变得无能或阻碍我的能力;这种恐惧是自然的、健康的,是生存所必需的。
快到卡内基了。但是我只想独自留在这片沙漠中,不想去任何地方。然而我的食物快没了,我到达卡内基前的最后一餐是撒上蛋奶粉的狗饼干、糖、牛奶和水。对于即将再见到人类,我也很紧张。
我通常裸体走路,因为衣服已经腐臭,而且没有必要穿。我的皮肤烤成像陶土一样的深赤褐色,是制成皮革的好材料。太阳已无法穿透我的皮肤。我还戴着帽子,原因是我的鼻子一直脱皮,我常想我的皮肤可能已经不存在了,顶多还剩下一块烤焦的软骨。
老实说,我对礼节已记不清楚。我会想,如果我的衣服和裤子上的扣子全掉了,有没有关系?有人会注意或在乎吗?经血呢?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地心引力原理,它会顺着我的大腿流下来,可是别人会这样想吗?这会造成他们的困惑或不愉快吗?为什么?我们不会因为怕人家看而遮住伤口,不是吗?我十分困惑,因为我就是不知道答案。我对于自己这么快就完全抛开社会风俗而感到惊讶。另一方面,我也意识到社会风俗的荒谬性。
我现在可能看起来像个被遗弃的老人,穿着一双过大的凉鞋,脏兮兮的宽大裤子,上衣也破了,手脚都长了茧,满脸尘垢。我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不需要伪装,不需要美丽和吸引力,超越了女人掩藏在背后的可怕、虚假、装模作样的吸引力。“回去后一定要记得我现在的模样,绝对不要再掉入过去的陷阱”。 不过后来我又领悟到,适合这种环境的规则未必适合另一种环境,回到我原来的地方,这幅模样将是另一种伪装。那里没有人赤裸相待——没有人敢。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角色保护得很好,直到喝醉或发狂,那时他的赤裸又会丑陋无比。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人们彼此兜圈子,把精神耗费在恐惧或嫉妒上,偏偏所恐惧和嫉妒的只是一种幻觉?他们为什么要在四周筑起心理的藩篱和城堡,必须找一个开保险箱的专家才能进入,即便是专家也无法从内在渗透?我再一次比较欧洲社会和原住民社会:一个是偏执、贪得无厌和毁灭的典型,另一个是如此地理性。我不想离开沙漠,我很清楚一旦离开了就会忘记这一切。
至此我才明白我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至此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笨,竟然没有设想到这种结果。女人、沙漠、骆驼、独自一人——这些要素的组合迎来了这个时代无情、痛苦的心理,激起了这些人——自以为与人疏离、无权无势、对一个已经疯狂的世界无能为力的人——的想象力。我选择了这些组合,运气真是好啊。这种反应实在难以预料。我不是公共财产,现在却成为女权运动者的象征,也成为心胸狭窄的性别歧视者揶揄消遣的对象;而且我被视为疯狂又不负责任的冒险家。最糟的是,我因为做了某件勇敢,而且不是一般人敢抱以希望的事,而成了一个谜一样的人,这与我想和别人分享的事情背道而驰。任何人都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我可以跌跌撞撞走过沙漠,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对长时间以来习惯怯懦胆小保护自己的女性来说,尤其如此。
这个世界对小女孩来说,是个危险之地。再说小女孩一般比小男孩脆弱、娇柔、敏感。“小心、注意、留神。”“不要爬树、不要弄脏裙子、不要搭陌生男子的车。听听就好,不要学,你用不到的。”因此蜗牛的触须长得越来越长,注意这个,小心那个留意事情背后的一面威胁。因此小女孩浪费很多精力去打破那些线路,推开不计其数的尝试,压抑精力、创造力、力量、自信,使她在可能性、胆量的四周筑起藩篱,使她因自卑而画地自限。
如今他们创造了一个传奇,我在这个传奇里显得卓然特立,因为社会需要一个这样的传奇。人们若开始实现幻想,拒绝接受正常的无聊,就会变得难以驾驭。他们给了我“骆驼女郎”的名号。换成我是个男的话,甭指望国际性的媒体会对我有所报道。我也无法想象他们会发明“骆驼绅士”的名称。“骆驼女郎”带有一种赞助、保护、轻视的意味。贴上卷标、归类——真是个杰出的花招。
我得到了在旅行之前那段遥远似梦的日子里想象不到的能力和力量。我重新发现我过去认识的人,对他们产生新的感情。我学到什么是爱。
摄影师Rick Smolan和Robyn Davidson
爱就是希望你所关心的人得到最好的,即使自己被排除在外也没关系。过去我想要占有人,可是不爱他们,但是现在我爱他们,祝他们好运,而不再需要他们。我领悟了自由和安全感。我们需要破除习惯的根基,想要自由必须持续不懈地对自己的弱点保持警觉。保持警觉需要大部分人所没有的道德与精力。
我们习惯在旧有的模式中放松自己,觉得这样最安全。这种习惯束缚着我们,让我们感到满足,却牺牲了自由。打破这些习惯模式,不去理会安全的诱惑是不可能的,只有少数人可以做到。
自由就是去学习,不断测试自己,去赌博。这样绝不安全。我学会用我的恐惧当阶梯,而不是绊脚石。最棒的一点是,我学会一笑置之。我感到自己所向无敌,不会被打倒,我将自己扩大了。我现在可以轻松一下,沙漠已不能再教我什么。我要记得这一切,记得这块地方和它对我的意义,以及我如何到达这里。我要把它牢牢地放在脑中,永远不要忘记。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