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图片来自电影《你丫闭嘴！》截图

有个脑筋急转弯的老段子：“‘来’字添上三点水还是读作‘涞’，那么，‘去’字添上三点水读作什么？”题目不难，但若是第一次碰上，很容易陷入思维定式，“去”会脱口而出。即使没有上当，也总要先在脑海中反应片刻，才能说出正确答案：“法”，法国的法。

而提到法国，不得不说，人们对法国人的印象也如同这个脑筋急转弯，有些老旧，还有些思维定式。

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问：“法国人是怎样的？”听听他们的答案，或者翻翻媒体对于法国人那些千篇一律的介绍文章，“浪漫”这个词一定出现频率最高，就如同一曲甜美迷离的法国香颂，带着绵柔的音色，和着油墨香一起进入你的脑海里。

面对这种对于“浪漫”的浪漫憧憬，我必须要用亲身经历摇旗呐喊：法国人性格里最重要的那一点，一定不是浪漫！定不是浪漫！不是浪漫！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曾经年少的我，对于法国人也有着同样的幻想，直到在英国留学打工期间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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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他就这样出现：身材高瘦，面色白净，浅灰色的眼睛，齐耳的栗色卷发，艺术范即视感。我跟他还有几个来自五湖四海各种背景的弟兄们，负责镇上百货商店营业前后的全部清扫工作。一开始我还为他感到惋惜：他应该去搞艺术，不应该跟我们这些大老粗混一块儿。

对于我们来说，大声吆喝属于劳动人民本色的体现，尤其是清扫女试衣间时，再来一点不怀好意的点评或者坏笑，这段时光是最欢乐的。而他却全程高冷，从不加入我们的谈话，好似一株不小心掉进了麻婆豆腐里的水仙花在无声摇曳：你们这群low逼，太俗了。

不过，很快就发现，他并没掉进麻婆豆腐，而是掉进钱眼里。只有在英镑现钞上那个慈祥老太太的注视之下，那是工头发工钱时，有时懒得换足量的零钱，只能内部解决，这时他才会和我们聊几句。

建立纯粹的金钱关系后，一切都好办多了，我们不时会在晚上完工后去酒吧小酌一杯。他倒是场场不落，但依旧话不多，尤其是我们吐槽工头时他从不插嘴，让我想起小学时的班干部——既要跟群众打成一片，又要保持合理的距离。

我们倒也不介意带着他，直到有天发现：这小子从来不付钱，是蹭酒专业户！对于穷苦的劳动人民来说，不患贫而患不均，他这是自绝于群众队伍，所以，我们很快就不带他玩了。

没想到，或许是觉得只有我跟他是学生，比较好欺负，一天早上，他居然跳到我面前，对我撕下了他平时不算温情脉脉却也相安无事的面纱。

“你们昨晚去喝酒，为什么不叫我？”

“没看见你呀，以为你先走了。”我不动声色，不想跟他争执，想把他当个屁放了算了。

“你骗人！你明明看到我了！好吧，既然这样，你得把我的活给干了。”他的这个要求和他的愤怒一样，都让我出乎意料，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就要对你负责？你到底是想要我把你的活给干了？还是把你给干了？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巴尔扎克笔下落魄穷酸的小公务员形象。

但是，这个要求也太无礼了，我断然拒绝：“凭什么？”

“哼，”他冷笑道：“不干的话，我明天就去告诉工头，你常在背后说他坏话！”他居然威胁起我来。

这无疑触及了我的红线，因为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告密者。蹭酒喝，想占我便宜，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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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将所知道的各种英语脏话甩了出去，与他也已经点燃的怒火在空中相遇，针尖对麦芒，到后来，我们各自切换到母语频道，法语和汉语在空旷的儿童世界楼层纠缠不清——简直太少儿不宜了。

其他人见状便过来调和，总算在我们即将动手的时候将我们拉开——避免了一场国际肢体冲突，要真干起来，我相信我会把他祖辈火烧圆明园的那份也一起还上。

可能是看到我的狠劲，后来他还是默默将自己的活干完，也没去告状。但这件事就像一个导火索，将我心中的炸药点燃，把对他和对法国人的浪漫预期炸了个粉碎，碎片在我的脑海中漂浮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毕业后留校，又陆陆续续碰到不下十个法国人，还不时跳出来干扰我的判断。

好在，这些新结交的法国朋友看上去比较正常，吃吃饭，喝喝酒，也还是会主动买单的。然而，我也没在他们身上发现什么让我眼前一亮的“浪漫”特质。倒是有让我眼前一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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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长相酷似球星亨利的家伙，居然在电话里试图让我将他添加为我的论文作者，仅仅因为我就论文的观点与他探讨过。

“可是，那几点是我的原创。”我据理力争。如果他都能成为作者，那我这论文的作者名单可以占满一整页，还不包括那几个名字很长的斯里兰卡和希腊哥们。

嘟…嘟…嘟，他居然挂了电话，挂了电话！仿佛我的拒绝直接刺痛了他如同凡尔赛玫瑰花瓣那样脆弱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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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没跟我联系。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之前跟我一起喝酒看球的这个伪球星其实是太白金星或者观音菩萨座前的某个宠物，逃到人间，急于留点儿印记好早日成精，却被我残忍拒绝，现在时辰已到，被收回去了。他一定满心怨念，修炼成精的愿望又得推迟一万年。

几年后，带着“为什么法国人都是这个德性呢？”的遗憾，我回国工作，还在寻思原因：“一定是遇见的法国人档次还不够高，另外，从未遇见过法国女人，男男之间能够有什么‘浪漫’的感觉呢？”当然，在基情洋溢的今天，我收回后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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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就迎来了一次跟“高逼格”法国人合作的机会，那是一个中欧国家层面的战略合作项目，欧盟方面有英国、法国、芬兰等国家的知名企业参加。而法方带队的项目经理是个法国女人——终于让我碰见法国女人了，让她将我此前对法国人的负面印象彻底颠覆吧，我满脑子的苏菲玛索。

见面之后，虽然她能跟苏菲玛索相当的只有年龄，但还算精致，气质沉稳，淡定自若，带着法语口音的英语听上去竟然不那么讨厌。由于我去过法国，外语也算不错，她喜欢跟我聊天。我也带着她泡泡三里屯，逛逛秀水街，不在话下。

一次会议之后，我出门透气，看见她在那儿抽烟，一吞一吐之间，曼妙非常。她看见我，抛来一个微笑：“你知道吗？在法国，抽烟的女人比男人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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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多年的心愿得偿：“终于让我找到一个‘浪漫’的法国人！”那一瞬间简直要喜极而泣。

第二天，会议结束，他们就回法国了。之后，无论是我，还是其它国家合作方给她发邮件，或者打电话，全部杳无音信，简直像突然在地球上消失了，让我不禁又想到了之前那个假亨利——难道，这个女人是嫦娥？已经飞天了？

直到两周以后，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姗姗来迟：“抱歉，我们都度假去了……她还要过几天回来，我暂时代管一阵。”

英国合作方按捺不住了，一封洋洋洒洒的回信抄送所有参与方，开篇便是：“噢，谢天谢地！在整个法国，还有你一个人在坚守城堡，没有像二战那样束手就擒！麻烦告诉你那些穿着比基尼躺在沙滩上或者光着身子在天地浴场里的同事们，把笔记本电脑带上好吗？或者，至少高抬你们尊贵的双手，在键盘上敲下电子邮件里的自动回复休假声明……”

太解气了，我承认，用英语骂人还是英国人最在行，而且可以不带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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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后，我们每逢暑假和圣诞等假期，都会提前给她和她的同事布置好工作，生怕他们随时失联。

因为这次教训，这一招也成为这些年来我跟法国人合作的重要心法：给他们永远要提前准备好两周的工作量，不然就别期待能够按时得到结果。

回忆起这些年跟法国人打过的交道，不得不承认，或许真是我五行缺法。因此，我实在难以苟同媒体对他们笼统的夸赞，尤其是那个“浪漫”：自私刻薄、锱铢必较、懒散失职，这一点都不浪漫好吗？或许浪漫的定义有千千万，但至少有点是不变的——即让对方感到欢喜，而法国人于我，带来的欢喜不但少得可怜，还动辄给我一万点伤害。

写到此，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句流传很广的调侃：

“上帝创造了完美的法国，为了对其它国家公平一些，于是，又创造出法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