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侨领的澳洲半生

2021年11月06日 澳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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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街首次出现在19世纪中叶北美,由于歧视性政策,唐人(华人)只能在指定的地方经商或活动,久而久之成了特殊的唐人街。在澳洲,唐人街出现于19世纪下半叶的淘金热之后。
1993年5月15日,我第一次走进墨尔本唐人街,虽然唐人街不是中国人拥有的,但是因为有唐人的名字,还有许多华人的店铺和餐馆,因此每次造访都有一种亲切感,虽然有时候这里的卫生状况并不理想
1993年和1995年李复新两次留学墨尔本
第一次在墨尔本学习期间,本来是访问学者身份,结果移民局签发的签证是419职业培训类别,但也因祸得福可以合法打工20小时。刚开始学习紧张,又有基本奖学金,虽不富裕,但是不需要打工。随着时间推移临近回国,家里当家的嚷嚷着要我买一块手提笔记本电脑。那时候台式电脑还不普及,手提笔记本电脑就更加稀少和时髦,我自己也动了心,于是头脑发热把半年节省下来的2000澳币,花了1750澳元买了一块IBM磨砂黑面笔记本电脑,看着它那个漂亮,舒坦和得意。
可是等兴奋劲过了才发现自己口袋空空如也,除了吃饭没钱了。那时候出国稀罕,你好不容易出一次国,回国会见家人,朋友和同事,你手上总得有个小礼物吧,否则“手上没把米,鸡也不理你”。可是算来算去就是每人送一个1澳元的钥匙链也要100多个,于是就动了想打工赚钱的脑筋,并且在好朋友的介绍下,我来到了墨尔本唐人街一家叫做“西湖大酒家”香港华人餐馆打工洗碗,洗了4个星期的周一到周三,共计12个晚上。
在当时,“餐馆工”号称是中国大陆留学生们的“必修课”,我想万一有一天我沦落到必须靠打餐馆工来维持自己生活的时候,我必须要所准备和有经验,于是我便开启了一生中刻骨铭心独一无二的餐馆打工历程。
第一周:按照朋友的指点,我只能做周一至周三这三个餐馆不那么忙的晚上,因为没有经验,周四至周六客人很多,餐馆是非常忙的!
第一天下午5点钟准时走进餐馆,我发现地上有8大盆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老板娘问我:“你洗过碗吗?”我赶忙说:“洗过洗过!” 因为在家里确实洗过碗,不过餐馆洗碗不一样,我是怕老板娘不要我,我满口大话答应!老板娘说:“我这里就是5澳元1小时,1晚上封顶30澳元,也就是说即使你干一个通宵达旦也是30澳元!“我连忙说:“可以可以!”那时候想5澳元也是钱因为我需要钱,而我有的是力气,就当“卖身”干活就是了!
于是乎我带好围裙,挽起袖子,调好水温,站桩似的扎好早年练就的少林功夫马步,一个碗接着一个碗地飞快地洗起来!大厨看了直笑说:“兄弟,一看你就没有在餐馆洗过碗,趁着水干净,先洗酒杯然后倒挂起来,因为水脏了玻璃酒杯洗不干净很难看;然后要分类,碗是碗,盘是盘,刀是刀,筷是筷,这样洗来又快又省劲,否则你就是累死也洗不完。”也许因为是考虑成本,餐馆不用洗碗机!咱虽然没有经验,但是觉得年轻,又有力气,而且就洗碗来说智商也够用,于是按照提醒,慢慢学起来,干起来,提高起来!
第二周:在餐馆里,毫无疑问老板最大,如果老板又兼大厨那就更大!在这家餐馆的后厨,老板大厨可以喝着啤酒干活,大厨可以喝着茶水干活,配餐可以喝着开水干活,而洗碗工没有时间喝水只有不停地干活!
第一周我明显是生手,笨手笨脚,手忙脚路,业务不熟,毫无章法。第二周有点上路了,但是不熟练,老板娘也根本都不正眼看我!当时干活的等级森严,吩咐我干什么事都是配餐或跑堂的传达,我根本没有机会和资格与老板娘直接说话,偶尔送酒杯到前台偷偷地看一眼大堂里的服务生,看着她/他们穿着黑衣服,走起来发飘很带劲,非常羡慕他们能在老板娘面前有说有笑很得意也很潇洒。
第二周的一个晚上已经10点了,来了一位台湾老华侨,带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来吃饭。大堂里的服务生10点下班,而我们后厨还在打扫忙活,端盘子上菜成了我的活,我也喜出望外,终于有机会做服务生(Waiter)了,这是餐馆工作里的“白领”。我把菜端上桌,老华侨打量着我说:“大陆来的吧?在干什么呢?”我说:“我在读编辑与出版管理,也合作研究点事”。他不肖一顾地说:“管理是人上人干的,你都是洗碗工了还说管理!“当时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也很不服气,但是不能得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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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说得也没错,当时中国大陆留学生们虽然脑袋大大的装满了知识,但腰包是瘪瘪的;早年来的老华侨们没有机会读过多少书脑袋瘪瘪的,但是在唐人街混了多年,腰包鼓鼓的。但是物换星移,风水轮流转,时过境迁,多少年过去了,中国大陆留学生们打工的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搞科研的也做出了成绩;经商的从小生意滚雪球到大生意,开着一辆又一辆的大奔(Big Mercedes-Benz)穿过唐人街,这些老侨们也点点头,嘴里嘟囔着:“狗日的,都成功了,都发了!”
第三周:后厨大厨给我一张移民申请表让我帮他用英语填写,这是咱的强项。大厨是上海人,人不错,对我也挺好。我填好了表格交给他,他拿出20澳元给我,我是死活不要,我觉得帮师傅一个忙咋还要钱呢!他坚持说这是你应得的,必须收下。没办法只好收下,心里觉得老不好意思!后来才知道,当时一家华人移民代理帮助填写一个移民表格收费是400澳币!试想打工每小时5澳元,除去吃喝拉撒住,要打多少工才能凑够这400澳元,难怪说当这些打工的中国留学生们去跟移民代理交钱时,他们捧着钱的双手都发抖!
当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2000年一位华人先生在最得意之时参选墨尔本市议员,结果却仅得了79票,而香港华人苏振西(John Chun Sai So)先生和搭档得票拨票大约是43500票,成为墨尔本首位华人市长!而这位华人候选人可以说是惨败,究其原因,当年这些移民下来的留学生们都入籍了,有投票权了,可是华人不喜欢他,洋人不认识他,这是参政议政竞选的一条死路!
在中餐馆打工的第三周是我在餐馆工作最好时期,大厨对我特别好。一天晚上,大厨烤出来一只烤鸭,香脆流油,就摆在我洗碗橱上,馋得我直流口水!大厨看出了我的心思,就问:“你想吃吗?”我说:“想!” 他二话没说,一刀把一只鸭腿砍下来递给我说:“先别洗碗了,到角落里去吃掉!”
一会儿老板大厨进来后厨,看到鸭子就问:“这鸭子怎么就一条腿了?”大家都不做声,我更不敢出声!等老板大厨离开走进了大堂里,大厨把鸭子另外一条腿也砍下来递给我说:“妈的,在餐馆里干活吃点东西算什么,把这条腿也吃了!”后来大厨老板再进后厨时发现鸭子的另外一条腿也没了,他知道后厨在和他作对了,他赶紧把没腿的鸭子端走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后厨的大厨,配餐和洗碗联手一起来作对,那餐馆就玩不转了!
第三周还有一个变化就是老板娘开始正眼看我了,而且还面带笑容,可能她觉得我虽然是生手,但是干活认真,不偷懒耍滑头。对我来说,这份工钱确实很低,但是我是自愿同意接受的,也就是“曹操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同意接受付这份工钱,那我就得认真干(That’s I am paid to do so)。况且下午5点钟到餐馆上班先吃饭,然后晚上打烊后还有宵夜,11点多下半时大厨再私下给我带一盒饭菜,我可以第二天早上或中午吃,这对一个不会做饭的单身汉来说有多么的珍贵,干活有使不完的劲,觉得自己就是“小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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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周的周三晚上下班前老板娘问我:“李啊,起个英文名字我们以后常联系!”我说:“为什么?我学英语十多年都没有起英文名字,怎么打个餐馆工还得起一个英文名字,我就只用中文名字!” 一个上海籍跑堂领班赶紧过来说:“李啊,这是老板娘看中你了,要给你做长工啦!” 我说:“对不起,我下周是最后一周,我就要回国了!”老板娘赶紧说:“李啊,你傻呀,现在中国那么落后,大家都想方设法留下来而你却要回去!”我说:“我这个合作研究项目还有人等着要来,如果我不回去,也许项目就被取消了,那别人也就没法出来了,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我不能干。我的英语好,我可以凭着我自己的能力再出来!”老板娘说:“那好吧,那你能否帮我介绍一个人来接班?”我说:“我可以帮忙!”
第四周:我成了熟练工,还带了一个在墨尔本大学材料工程系做高访的教授。他年轻有为,45岁就是国内某大学正教授,而且还是某省的“十大杰出青年”之一!他找到我说:“老弟,把这份工作介绍给我吧,你嫂子来探亲,一张机票把我积蓄花光了,我要去打工挣回来!”我说:“大哥,你受不了那委屈,你已经功成名就,而我还是个穷学生,充其量是一个年轻学者,我无所谓但你不行!”他立马表决心说:“我没问题,你带我三天,我保证上手!”于是第四周我带上了他,当起了“师傅”教他如何洗碗,自己也很得意,有个教授做“徒弟“!
第四周结束后,我用打工4个周12个晚上所挣的360澳元买了100个1澳元1个的钥匙链和其他一些小礼物,如5澳元10个的小毛毛熊考拉,高高兴兴地和大家一起回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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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我把我一直用的一个闷米饭的小铝锅留给了这位教授大哥!他非常感动,对我说:“如果半年内你回来,他把工作和小铝锅“完璧归赵”!”
回国后不到一个月,我收到了这位教授大哥的来信,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老弟,对不起你,你给我留的这份工作我丢了,因为我就是无法忍受老板娘那鄙视的眼睛!”我赶紧回信说:“我说过你肯定受不了这种委屈。我虽然工作了几年,但本质上我还是个青年学生,而你则功成名就,名牌大学名牌教授又加上”十大杰出青年“称号,你怎么会忍受的了呢!另外我就是回去我也不会再做这种工作,所以你尽可放心,不必在意!”
后来我又重返墨尔本,也的确没有再做这样的工作。但是在唐人街中餐馆打工的经历对我了解社会,了解唐人街,了解华人社区特别是当年的中国大陆留学生和新移民的生活状况,是弥足珍贵的记忆和难得的经历。
半年以后,敝内获得全额奖学金赴墨尔本攻读哲学博士,这位仁兄教授在第一时间里把我留下的小饭锅还给了她:这是一个一个人用来吃饭稍多但两个人吃饭略少的小饭锅,虽然破旧也不用了,但是后来搬家到堪培拉我也一直带着它,也算是“忆苦思甜”留作纪念,不能忘本。
2002年李复新博士全家重返墨尔本和朋友们在一起
在差一个月不到两年之后,我又返回了墨尔本,获得了蒙纳什大学人文社科澳大利亚国家最高奖学金开始攻读哲学博士。在当时来说我们两个人全额奖学金的确数额不菲,但是由于穷怕了,不敢乱花钱,尤其是在吃饭上很节省,到了第二年我过生日了,怀着一种怀旧的心情,也想给她看看当时我打工赚钱的地方,于是“壮起怂人胆”,我们俩走进了这家餐馆。老板娘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赶忙说:“李啊,你回来了,赶紧换衣服去后厨!”  我说:”我们今天是来吃饭的,我回来读博士了,有全额奖学金,可以不用打工了!“她诧异地望着我说:”你多大年龄了还去读博士(备注:我当时没有50岁哈),你是在我这里洗碗的,你怎么能拿到全额奖学金呢?“我说:”你的餐馆是块风水宝地,在这里洗碗的读博士,在这里打工的获得全额奖学金!“老板娘笑了。
2019年10月28日,我去墨尔本出差,在唐人街上吃饭又路过这家“西湖大酒家“,情不自禁地走进去看了一看,大堂和前台还基本上老样子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是“闲云淡影空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老板早已经换人,现在的东主是中国大陆新移民了”。
2019年10月28日李复新博士出差路过墨尔本唐人街
我曾和朋友们以及留学生孩子们讲起过这段经历和故事,大家觉得精彩难得,建议在竞选之后写出来作为回忆录。我想这给我的压力太大了,而且也怕过几年忘记了。
今天是星期五,忙里偷闲独自一人在宝石酒家小酌,晕晕乎乎,宛似神仙,玩着手机,忽然翻出了这张两年前走过唐人街的照片,回忆涌上心头,借着酒劲,居然一口气写了近5000字的回忆录,算是日记,也作为励志,让大家一笑。
2021年10月29日于堪培拉

李复新博士

澳大利亚华人教育家,澳大利亚蒙纳什大学哲学博士,澳大利亚中文教师联会主席,澳大利亚首都地区社区语言学校协会主席,澳大利亚标准中文学校校长,2020年澳大利亚首都地区大选第一位华人独立议员候选人。

来源:李复新 大澳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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