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阳
雪阳,科学与文化研究者,曾旅居英伦十年,英国利物浦大学博士,现居澳洲悉尼,主编酒井园诗刊。主要著作有《共享天伦》、《素质教育的误区》、《透过命运的迷雾》,诗集《观彼世界》、《另一种生活》(与璇子合著)等。
在有藤椅的走廊里
常说人生如梦的人
常常在梦中伤人
对于平淡无奇的日子
我们有足够的经验
炎热无风。一场小雨
邻居家死了老人
我刚才坐过的藤椅上
已没有我的形象
我仔细盘问过的那盏灯
正盯着空空的椅子
我又听见我的笑声
我的躯体在哪里我就在那里微笑
这个只属于我的不再长大的空间
站着坐着都是人形
头是头脚是脚
此刻在越来越暗地走廊里
缓慢地向窗口移动
它从来不是别人
有没有灯都一样清醒
河流上的萤火虫
我们 一群没有籍贯的萤火虫
飞行在悲剧的河流上
水上逃命的我们
水下闪烁的灵魂
隔着河水游动
身体与灵魂的距离
一半是水一半是虚空
夏夜比我们想象的更光彩
但也更冷
这是否又是一个巧合?
眼睛以二比一
胜过了心
夏天与冬天遥遥相对
为什么与我们无缘的雪
比水更能引诱我们?
我们短暂的一生
我们是以什么方式开始的?
开始的方式
开始的时间
是否应该由虚空来说明?
在森林的边缘
孩子们四处捕捉我们
真的只为这平凡的微光闪烁吗?
未成年的人啊
有多少悲剧不能避免
为什么我们微弱的光明
反而成了我们的陷阱?
水把一个世界变成两个
微光的每一度闪现
都是我们短暂的觉醒
灵魂开始的方式
除了在水上燃烧
没有别的方式更能靠近
童年的故事
关于一伙强盗被一首诗感化的故事
在我的故乡流传了千年
夏天在乘凉的星光下说冬天在取暖的炉火旁说
我在大堤上胡逛的童年
总盯着颤动的江水浮想联翩
强盗和诗人像大江的两岸
我童年徘徊的小船
却不知往哪一岸停泊
田间 邻居们常常争得面红耳赤
只因为故事的某些细节
一方说那时那刻正是夕阳满天
人在黄昏时心肠最软
另一方则坚持是晨光乍现
正当灵性未乱红尘还浅
在秋天多说那该是秋天
秋高气爽
风吹草动芦花白
在春天又多说该是春天
万象更新
而且春天的诗
如天地间竹笋拔节
但故事的要点从来不变
地点:扬子江和皖水的交汇点
时间:唐朝盛世
人物:一位巡视的诗人
和十七位绿林豪客
文武交锋无法回避
最后是一首七绝
四句二十八个汉字
让十七位强盗拱手而退
一直西退七十里
在潜山中半耕半读
子子孙孙直到今天
从童年我就梦想成为一位诗人
至今还常常在故事中做梦
也在大江上巡视两岸
一场惊险留一首千年的诗篇
可总放心不下现代的好汉
他们还会为一首诗而退么?
(父亲说那岂不误了性命)
又想为了一次诗的感动
愿在绿林中埋伏十年
但若是遇不上一位真正的诗人
岂不误了儿孙的清白?
(父亲问现在还有山可退么)
(附:中唐诗人李涉即兴退盗之作
暮雨潇潇江上村
绿林豪客遥知闻
它时不用逃名姓
世上时人半似君)
岁末的交谈
在一千种长夜之后回到东方
停电的下午
我陷入一种蓝色的想象
人往高处走,时间
是水,只能向下流淌
哦,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熄灭的光
一切的不幸
因为瞄准了相反的方向
误入歧途的生涯
把我带回缺水的山上
哦,多少雪,多少逃不脱的未来
我绝望地爱着你们
一群群在秋天突围的庄稼
面对已成定局的死亡
没有自己的主张
远离东方,我歌唱过
一切与东方有关的辉煌
哦,这么多剪刀,这么多盆景的东方
所有复杂的生活
只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岁月什么也留不下
喉咙里坚固的岩石上
只留下这些语言的暗伤
我是一滴水……
我是一滴水
但不是洁身自好的露水
我是一滴来自雪山的水
是江河中的一滴水
总在身不由己的流动
我虽然实实在在是一滴水
可谁也不会知道我的梦
我那来自童年的纯情
梦中。我是一片轻柔的云
刚刚从海上升起来
那虚无飘渺的梦一样的前世
充满了透明的风
梦中。我是一片孤独的云
一片一尘不染的云
那样自在
那样超然
那样轻盈
在没有路标的天空上
飘向绵延的雪峰
醒来。我是一滴水
我的童年
已在洁白的雪山上完成
因为太阳的感动
我投身江河
太阳一次又一次向我诉说
远方的沧海上有我的姓名
大海曾经是我的故乡
雪山曾经是我的摇篮
有时梦。有时醒
有时远;有时近
有时是一滴水;有时是一片云
我终于怀疑自己是一片自由的云
身不由己的时候也许才是梦
大地无疑是不断恶化的战场
流过大地的江河总要泥沙俱下
这已是无法回避的命运
在大海里憧憬雪山的纯净
在雪山上倾听大海的潮声
天上地上
同是我湿漉漉的灵魂
曾经沧海才是水如果都洁身自好
怎么会有大海呢
春天的最后一首诗
吃完这顿午饭
这个春天就不再写诗了
你不能回避与诗无关的元素
胃。沉默。祖国和孩子
以及孝敬父母的责任
但你以春天的名义
创作的这首中国诗歌
会将孤独的人类再送一程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
诗人:可以是一首诗的标题
但诗与春天的关系模糊不清
孤独是一个圆你也是一个
到了孤独的深度
好与坏几乎相同
为什么没有更幸福的人来到世上
不再是你的责任
春天里幸福的诗人
他为何要承担人生
这一场艰辛的证明
这个世界上
原来并没有诗
这一张深奥的面孔
梦中,春天的山谷里
你艰难地向上攀登
在没有诗的梦中我们仍然是人
人与人之间的秘密
应该有一个诗的高度
才能摆脱肉体的困境
醒来,巨大的自选商场
你远远地看着你的
显得瘦小的孩子们
落进商品的群山中
很多年以后,诗歌与我们
无法成为商品的自由
终于输给自由的商品
自由的那边是山
山的那边是海
海的那边是梦中的诗友们
在季节的边界眺望
人类被诗歌放大的踪影
而真正的诗歌
永远赶不上我的清醒
那陷在闪电中的雷声
另一种生活
我的后院里生活着一群蚯蚓
我猜不透它们隐密的生活
我们一直无缘交谈
它们对异乡人并不好奇
在无人来访的黄昏里
我寻找过它们的声音
没有具体的内容
它们从不相互指责
对于石头压着的生活
很少提及
越是坏天气它们越沉着
不像我那样不安地遥望远方
远方能有什么
对于蚯蚓
远方不过是另一些蚯蚓
蚯蚓的头和脚很相似
因此 上下 方位
也就无关紧要
头和脚在同一个地平线上
它们可能浑身都是思想
生命的精华
也许是某些柔软的成份
傲骨贱骨
最终都叫做骷髅
蚯蚓没有骨头
连软骨也没有
蚯蚓的骨气不是我们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