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克镇手记(其二)
some days living in Cooktown
贝壳式流放
至今我任爱着你
“我已一个人度过太多时光,当沉默已成为一种习惯。”
——《夜航西飞》
近日我回到墨尔本,常常想起居住在库克镇时,家门前的那棵芒果树已经足够成熟到可以结下果子。
如果说还有什么后悔的事,大概就是没有能够亲自尝一尝那棵树的果实这一件吧。
至今,我仍旧怀念那座靠海的小镇。
那里永远温热有风,睡很长的午觉,在院子里看书,等着海岸线隐匿在黄昏里,等着天暗,也等着天明。
我在小镇时阅读完了香港女作家钟晓阳的小说《哀歌》,讲述了去美国洛杉矶求学的少女爱上当地移民的后代一个机械工程师,后来工程师转行做了渔民,独自驶着渔船在海上飘荡过完半生,在自由和爱情之间选择了海洋,少女终其一生也未能等到靠岸的爱人,最终把这段无疾而终的爱写成故事。
我们用尽一生却未必也等得到一个圆满,比起那个结局,我更爱那些在等待中看过的夕阳与长风,要知道,夕阳从来不是红色的,是陈红的琥珀色,是镶金的彩粉色,是情人眼睛里的余晖,但如果你不花费时间去看去理解,恐怕终此一生也不会看到这么多的颜色
那些花费在看夕阳上的时间,那些独自度过的时间,在浮生过半的中年夜半,仍旧会像年少时那杯凉茶,何时拿起都有余温,以此庇护这半生岁月渐行渐远。
彼时我常常去Cooktown的码头看夕阳,幻想那些在码头路过的行人里,是否也有人和《哀歌》里的少女一样等待着年少的恋人,或者等待着别的什么。
我花许多时间去散步,去看灯塔,去看夜色升起时的星辰,也看夕阳归帆的船,我学会了去等待很多东西。
温柔的是我,暴戾的也是我,只此一生而言,不可控性远大于可控性。
灯光明灭处,即是一生。
“至今我仍旧爱着海洋,也爱着你。”
那些温柔与世隔绝
搬来小镇的第二个月,北昆士兰终于从旱季进入雨季,然后大雨结束之后,我搬进了靠海的新家。
新家依山傍海而建,阳台在半山伸出,日出的时候可以望见帆船犹如鱼群般散去远方,朝阳耀眼伸向地平线,轮廓清晰而模糊,我时常感觉仿佛是窥视了世界的一隅。
(新家可以看见海的阳台)
我的房东Mark是个沉默而温柔的人,给我看他从爱尔兰带回的树叶和画,和前妻离婚后独自一个人居住,但和前妻仍旧是最好的朋友,两个人离婚后每年仍旧相约一起去旅行,柜子里堆满从全世界搜集而来纪念品。我搬进来的的第二个月,他在后院开辟出了一块地,用来种植来自中国的辣椒和白菜,我时常担心袋鼠跳进后院踩坏那块小小的菜地,和Mark的聊天也变成了防治袋鼠的研讨会,在那个闭塞而与世隔绝的小镇里,那个小小的菜园成了让我们生活中一个带着暖意与趣味的小小轴心。
在我即将离开小镇的最后一个周末里,Mark带我们去看了只有小镇人才知道的瀑布,隐藏在小溪深处的森林秘境,有当地的孩子用吊绳绑着树干,在水面上荡秋千,秋千晃到最高处就纵身一跃跳进溪水里,震起森林里一串串的飞鸟,飞鸟的投影打在地上,像森林伸向天空的双手。
那天下午我们在瀑布旁玩了很久,一直到日光西斜才回去。
树荫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关于蛋糕的真相
(最后一天工作时看到的夕阳)
(上班的吧台)
彼时我工作的酒店在海边,修建在James Cook登录澳洲的那个沙滩的对面,澳洲人很爱James,在这片土地短短百年的历史里,这个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人成了一个英雄一样的传说,很多人来此缅怀James,也缅怀这片土地的起始之地。
我在酒店的吧台上工作了将近一百个夜晚,每天都在夕阳西沉时开始,再数着星星回家。
有一次遇到一个基本全是八十岁的老人组成的一个小型的旅行团,来的那天一个涂着红色口红的奶奶和我说“今天我们要为那个戴着帽子的爷爷庆祝生日,你们等下帮我们悄悄往蛋糕上插一只小小的烟火好不好”
后来抬上来一个很大的蓝色蛋糕,中间插着的小小烟花仿佛是点亮天幕的一颗星辰,生日会结束后我们所有人都分到了一块蛋糕,很甜很甜。
从那天以后,我就觉得,或许八岁那年吃到的蛋糕和八十岁那年吃到的蛋糕也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要记得甜的滋味。
希望,我们都能有八十岁生日的那一只烟火,以及,那个为你点烟火的人。
(在Cooktown的最后一天买了整整一盒巧克力)
马的眼睛里有风
人心中的“世界”二字,不过是目之所及之处的范围。
彼时我在小镇开始拥有为数不多的朋友,周末接到邀请去往朋友家里吃午饭,顺便可以去参观朋友的自家马场。
朋友家在小镇的河边,背靠着山,有一个很大的马场,养着五六匹自己的马,她的三个孩子自小便和这些马一起长大,大女儿身形矫健,策马扬鞭一副少年意气的模样,小女儿才刚刚学会走路。朋友的马很美,修长的四肢,白色的鬃毛,眼睛湿润而温和,靠近人的时候能感觉到绵长的鼻息,就仿佛是大地的呼吸。
朋友问我中国的模样,我回答“我生活的地方平地高楼连绵不决,生活比澳洲便利百倍不止。”
朋友摇摇头“我无法忍受城市。”
“城市里没有马”
“我们一家很喜欢这里,喜欢这里,每天夕阳的颜色都不一样,更何况有这么大的地方可以用来放马。”
朋友说话的时候,她的小女儿拖着半桶马草踉踉跄跄的喂马,马儿们看到马草甩着四蹄温顺的打着响鼻奔跑过来,偌大的马场里落了半山的夕阳,女孩子嗤嗤的嬉笑着抚摸高大的马匹,不知为何,那一刻我心中是满的,有一种暖意。
我想起《夜航西飞》的作者白芮儿,一生痴迷于驯马和飞行,驾驶着自己的飞机离开英国来到非洲成为当地唯一的女性飞行员与驯马师。
我们对于自由的样子尚未可知,但我看到马的眼睛里有风。
一句再见
昆士兰的雨季结束之后,我飞离了小镇,Mark送我坐上通往城市的大巴车,在车窗外和我挥手,和我说
“记得那些蘑菇和辣椒成熟的时间”。
以及
“再见”
离开小镇之后,我回到墨尔本,再回到墨尔本已经是下一个春天,春寒料峭的时候我时常想起那个有些闷热濡湿,长夏有风,永远不见冬日的地方。
“不知道今天的夕阳是什么颜色的?”
“您的每一次转发和点赞都对我至关重要,在此由衷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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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