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区作者 | 蒋清嘉

本文请配合这首歌食用 ▼

 1 

去年春天，我在纽约实习。

第一次见到Chris，是和外国同事去离公司不远的中餐厅吃午饭。Chris在那里当服务员。

他离开以后，外国同事激动地对我说: “Sophie he looks so cute. You are single right? Ask for his number!” 

外国同事的直接让我顿时无从接话，只能打哈哈说，Chris看起来年龄比我小很多，我不吃嫩草。

同事的这番话，也让我开始注意他。年龄大概18岁，亚洲面孔，看起来干干净净，眼神怯怯的，讲话时英语也不太流畅，想必是刚出国没多久。做事的手法也不太娴熟，我猜是刚刚开始工作。

可是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来中餐馆打工？是打黑工吗？ 我心中暗暗疑惑。

从高中开始，我就在准备留美的国际班学习，班里同学大多条件不错。因此我一直以为，当时已经2015年了，条件不好的留学生固然有，但不至于沦落到打黑工的地步。

结账时，我多留了个心眼，写了25%的小费。Chris十分激动，向我们鞠躬，热情地道了再见。

本以为我们的交集会就此结束，但我又遇见了他。

图源：www.ivsky.com

 2 

第二次见Chris，是在下班的路上。三月初，纽约还处于随时开启冷冻模式的天气。为了拍傍晚的雪景，我临时决定走路回家。 

走到离那家中餐馆不远处，我看见 Chris一路狂奔。“Chris，你在干嘛啊？”我对他大喊。

“我在追小费！” 他说。

追小费？穿着打蝴蝶结，单薄的服务员衬衫，在零下十度的纽约街头追小费？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想等Chris回来问问他。 

过了一会，Chris手上拿着几刀纸币，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原来，刚才吃饭的一桌客人临走时没给小费，Chris发现后，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追出来了。

看他捏着一点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突然有点难过，便约他下班后坐坐。

在一家咖啡厅，Chris开始讲他的故事。

原来，他今年刚来美国上大学。准备出国的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费用一半靠奖学金，一半靠家里接济。

不幸的是，在前段时间，Chris 的爸爸查出重病，需要很多钱治疗。

”爸妈卯起力气，想让我出国来见见世面。没想到又摊上这样的事。学校原本答应多给我一些奖学金，后来也食言了。没有办法，才出来打黑工。”Chris叹了一口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出国时候的事儿，大一下学期，原本条件还不错的家里遭受经济重创。我要强又心气高，同时做三份兼职，还想拼3.9以上的GPA拿奖学金，差点没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现在回想起来，这段经历仍然历历在目。

以为自己已经够凄凉，但和眼前的Chris比起来，仍然不算什么。我叹了口气，也许事事如意那就不叫人生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学校打工呢，这样就不算黑工了。”我问。 

他摇摇头，学校一星期最多只能工作20小时，不一定轮得上，还要扣税，可能连吃饱饭的钱也赚不到。“打黑工就不一样了，不限时长，有底薪，还有小费。中国人日本人给小费不怎么大方，但有些白人心情好的时候会给30%。“Chris说。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以后像你这样的，还得多给一点。”我若有所思。 

他笑了，“多给也不一定都有用。打黑工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些老板会抢服务员的小费。服务员内部也分等级，资历老的，霸道一些的人会分得多一些。像我们这种资历浅的，可能就分不到多少。” 

Chris告诉我，有一个白人老太太也许知道他的钱会被瓜分，每次走时，都偷偷塞五六刀。“真希望她能多来几次！”Chris咯咯地笑了，我却觉得很心酸。

”其实在中餐馆打黑工还不错啊，起码有很多好吃的。嘿嘿，我之前在一家buffet干过几天，餐厅卖剩的都是我们吃，各种肉啊鱼啊都有，我还胖了一些呢。不过buffet小费少，我干了几天就辞了。没打黑工之前，有一次我身上只有10刀，要过一礼拜。我只好一天吃一块一刀的披萨，还不能加可乐，连看书都没精神。”

我被Chris那句“不能加可乐”逗笑了。同样都是留学生，他依靠一块披萨过一天，许多人却过着挥霍的生活。

后来，Chris说要赶回学校交论文，我们就此告别。临走时，我注意到，在他鞋的脚趾位置，破了一个洞。

3

告别Chris后，我路过一个高档商场，几个留学生样子的女生跨着爱马仕包包笑着走了出来。

其实出国那么些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留学生。有挥金如土的，也有省吃俭用的。有人开私人飞机，全世界到处旅游；也有好多同学，家里凑钱出国，平时买东西也得算汇率。

但是国内很多人对留学生的偏见，始终停留在出国混日子的富二代。

此图片来自www.ivsky.com

哪怕在留学生惨遭杀害、被殴打、被歧视的恶性案件时，也还是冷言相向，字字讥讽，国内很多人仇富，已经到心理扭曲的地步。

他们不知道，更多的富二代并不是出国混日子，而是在他们所没有的资源和平台上，凭一己之力创出新天地。

还有更多的留学生，在国外能省则省，心疼父母辛辛苦苦赚钱供自己留学。

更别说还有Chris这样的人，拿奖学金，打黑工，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继续待在国外。

4 

后来一段日子我都没有去过那家中餐厅，也没有再见过Chris。

四月份再去的时候，Chris不在，接待我的服务员变成了一个凶巴巴，斜眼瞪我的女生，好像我欠了她似的。

我没看她，填了5%的小费，径直走向柜台问老板Chris还在不在。

“Chris上礼拜就不做了，说可能要回国。”老板说。

我有点失落，满脑子都是Chris第一次见我们，穿着衬衫追出去要小费，害羞的样子，还有他那双破了洞的鞋。

我走出餐馆，纽约的四月份还是很凉。 

“希望Chris换了一双没有洞的鞋，希望他能有机会再回来。”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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