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说要先告别过去,才能迎接未来。”
2013年7月,我终于毕业了。盼了好久的人生,终于可以开始。
2020年7月,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开学。希望可以尽快开始,我同样盼了好久的,另一段人生。
1
2013-2014
2013年毕业,在实习了8个月的公司转正,月薪6000。
一个乡下妹与陆家嘴之间的距离,是每天单程1小时又40分钟的地铁。常常加班,晚上九点半到家是家常便饭。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每天精力充沛。我发自内心地感受到,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 加完班出公司就能看见的东方明珠
之前实习的时候,我做过几个月的高管助理,每天帮一个老板安排会议日程。刚毕业的我,最年少气盛的时候,大概就是对他说:老板,比起给你安排这个会议那个会议,我更想努力工作,有一天跟你一起开会!
这种狂妄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是一个性格内向,又敏感自卑的人。但我在工作中找到了我的自信,我怎么能不热爱工作呢?
更重要的是,我有了稳定的收入,我觉得我可以慢慢地掌控我的生活了。
我可以给我爸妈换手机,给家里买电器,让他们知道我长大了,以后可以慢慢带他们享福了。我可以每个月给他们1000块,分担一些家里的生活开销,也希望在他们打麻将输掉200块的时候,可以不那么心疼和难过。
只是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这么优秀。读书的时候我就不说了,长大后相亲还见一个成一个,真是有一套!
这一年的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相信自己还有无限的可能。
2
2014-2015
2014年,工作很忙,接手了更多的活。
工作压力更多了一些,但常常开启打鸡血的状态,鼓励自己:要培训一个人,就把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交给他做,扛住了就进步了,扛不住就被压垮了。我觉得我是扛得住的人。哈哈!
工作为我带来了更多自信,也让我越来越开朗,发现生活中还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我都想去体验和尝试。在小西西的带动下,我开始跑步,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完成跑全马的挑战。
我也爱上了徒步。吴越古道,括苍山,四明山,天姥山,宁海登山步道……有段时间,几乎每个月都会出去爬两次山。
需要特别感谢上苍,让我组织了这一次徒步,遇见了我的施施。尽管当时狭路相逢,我们不曾相知。但在各奔前程的两年后,我们却有了相许的缘分。
享受到出游的乐趣之后,我也开始搜罗路线,开始带上爸妈一起周边游。
公司的团建和出差都是五星级标准。每次入住酒店,我常常想,好希望我爸妈也能体验到。于是,拿到头一年的年终奖,我给我妈和外婆,定了去北京的跟团游,特意筛选了五钻标准。很久之后,我妈还会开心地回忆,外婆在吃自助早餐的时候,有多会吃,还想着贪小便宜带走一颗鸡蛋,留着在旅游车上吃。
陆家嘴的夜晚,真的很美。
直到有一天,加完班回到家,我妈说,就算你事业再成功,没有人娶你,你也是个失败的女人。
不知不觉间,婚恋压力已经大到我不能忽视的地步了。
3
2015-2016
2015年,我开始了第二份工作,月薪9000。
在换工作的间隙,我办了护照,想要去东南亚玩一圈。但是我爸妈不同意。我妈说,等你找了男朋友,随便你想去哪儿玩!于是,我用去东南亚的预算,带我爸妈一起去了一趟厦门。
在厦门的仙人掌植物园里,拍了好多照片。现在回忆,那次旅行,好像是我和父母之间,最后的可以气氛融洽的相处了。
有一次我很想学游泳,花了800块买了10节课的私教课。告诉我妈的时候,我妈说,一天天的正经事不干,不找男朋友,就知道想干这个想干那个。但她并没有表示不同意,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第二天,在公司手忙脚乱地赶报告的间隙,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让我马上退掉游泳课。我躲进卫生间大哭一场。哭完继续赶报告的时候,我反反复复地想了很久,终于决定,我要学。
这其实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因为这是我的人生,在我妈的明确反对和自己的想法之间,第一次选择了不听话,做自己。
但在我妈看来,也许我已经不听话很久了。很多次的相亲,我都没有如她的意。她说她很后悔让我读书,还不如读个卫校,毕业后早早地结婚生孩子。她让我不要再给她钱了,算我翅膀硬了,她花一点我的钱,还要受我的气。
这一年,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了。我也不再周末出去徒步。
工作上的加班没那么多了,常常晚上八点多到家,我开始出去夜跑,一直跑到回到家冲个澡就该睡觉了的时间。跑到已经可以参加36公里的三清山越野赛了,10公里台阶上坡,加上10公里台阶下坡,身体很累,心情会轻松一点。
周末的时候,我常常找借口一个人出去闲逛,有时候去看电影,有时候去人民广场喂鸽子,有时候去汤姆熊换一堆游戏币,一个人投篮、抓娃娃,有时候坐2小时地铁,去世纪公园跑几圈。
在家里的时候,我尽量活成一个隐形人。我很怕自己有任何举动,引发我妈易怒的情绪。
4
2016-2017
2016年,我开始了第三份工作,月薪13750。
这一年,我和施施在一起了。我短暂地觉得,我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好工作,好领导,两三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和我的施施。我终于跑了人生第一次全马。
没想到这一年,成为了我的人生至暗时刻。
那个常常责备我,说我自己条件差还要求高的妈妈,因为施施暂时买不起房子,在连他的面都没见过的情况下,就开始激烈地反对起来。甚至发动了所有相熟的亲戚,劝我分手。
我开始感受到绝望的心情了。我的绝望和爱情无关,这只是一根无辜的导火线,引出了我成长道路上,所有被打压被操控时的隐忍的委屈。
我开始钻牛角尖,执着于要一个答案。一个我是被当做一个独立的人,还是被当做一只听话的狗在养的答案。一个在父母的养育之恩下,我还有没有权利拥有自我意识的答案。
我开始了跟施施地下恋的生活,也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沌状态。公司的新项目启动了,工作上的压力接踵而来,必须打起120分的精神。出差很多,哪怕候机的半小时,也要打开电脑比对方案,查报价,赶报告。有时候意气奋发,有时候焦头烂额,做梦的时候都在担心这次价格谈不下来该怎么办。
在家的时候,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开始变得嗜睡,不出门的周末,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的时间,全部都在睡觉。我还是努力地维持以前的好女儿行为,给我妈买金项链,带爸妈周边游。只是在他们身边的我,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沉默,没有情绪起伏。得过且过的每一天,不再去想未来。
有一天洗澡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抓不起一点肉了。这一年,从54公斤瘦到46公斤,意外地实现了那个虎背熊腰的自己,一直想要瘦下来的心愿。
5
2017-2018
2017年,工作依旧很忙很忙,持续996的状态。
我妈越来越担心,我已经打定了这辈子不结婚的念头。施施也已经凑钱买了一套小房子。于是我们“复合”了。我妈见过施施之后,突然开始催我们结婚了。
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
亲戚们都觉得我守得云开,这下总该开心了吧。就像哭闹的小孩,终于得到了父母给的玩具,也像私定终身的少女,终于获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认可。家人之间哪有隔夜仇,之前所有激烈的言辞,只是家人间再寻常不过的争吵。
只是我和施施领了证,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父母,搬进了我们两个人的小家庭。我不再跑步了,很多以前想做的事,我都没了兴趣。我的生活中,只剩下工作和施施。
和施施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很轻松自在。
只是看到他每隔两天都会跟父母通电话,随便闲聊就能聊半个多小时,我觉得很惊奇。从小就没有跟父母聊过天的我,结婚后有了一种新的压力。我只能每天拍下我和施施的晚饭,发在我和爸妈三个人的群里,以此表示,我一直在跟他们保持联系。
各种节日和生日,按照以前的惯例,继续给他们发红包,买东西。区别在于,以前我是真的希望他们过得开心,有更多的钱花,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们,现在好像更多的只是一种任务,这是他们生我养我,我必须给的报答。
6
2018-2019
2018年,领导主动为我争取了公司升职加薪的上限,月薪18100。
工作渐渐稳定下来,不需要加班了。和施施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平静而甜蜜,我终于长回来5斤肉。父母给我办了婚礼。我没有邀请任何朋友和同事,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木偶,满足父母的心愿。之后,他们有时会催我赶紧生孩子,只是态度不再像以前催婚那么激烈了。
和施施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很开朗,会说一些狂妄的话,会撒娇,看他被我逗笑的样子,会觉得很幸福。只是周末回父母家的时候,我始终沉默,不苟言笑。
我想我爸妈并不会觉得我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毕竟我从小就是一个内向又沉默的孩子。只是我自己,好像也找不回曾经那种,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心情了,越来越孤僻,不爱见人,心愿是和施施一起隐居。
有时候很小的一件事,会让我控制不住地大哭。施施有次说,我跟他奶奶一样,每次哭都像是日子过得很苦很苦一样。
这一年,张韶涵的阿刁很火,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我也能听哭。有一天看到电视里放的西游记,孙悟空刚被压在五指山下,在背景乐中回忆起自己曾经的自由自在,我也能看哭。
有一天周末,我开心地葛优躺的时候,收到我妈的一条微信,说她和外婆刚刚坐公交经过我们附近的一个小区。我原本很放松的心情,一下子揪了起来。施施说,长辈路过,要邀请她们过来吃饭。可是我心里很抗拒,开始哭得泣不成声。最终还是没有邀请她们来。
这一年,公司也开始有一些资金问题,项目进度断断续续的。我试着刷新了简历,猎头给我推荐了一家小咨询公司,老板是个法国人,给我发了月薪21000的offer,我没有接受。我还有信心,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工作。领导也说,他跳槽的时候,一定会想方设法带我一起走。
于是,我试着去理解,我成长道路上那些隐忍压抑的情绪,其实也是有好处的。我因此获得了足够的抗压能力,让我无论在工作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扛得起。于是又因此,我在家庭中无法得到的安全感,通过工作,能够获得了。也算殊途同归,我还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
没想到的是,我没有接受的那份offer,居然是从我已婚未育开始,能够凭自己,收到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offer了。
这一年,还有一个重要的小插曲。有一天,一个朋友让我帮她刷澳洲的whv。由此,我得知还有这一种签证。那天刚好闲得慌,于是随手查了一些资料,看到了新西兰的whv和银蕨签证的介绍。于是,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7
2019-2020
2019年,我失业了。
公司给每个人打了一份工资欠条,然后遣散了所有的员工。大家开始在已经变得很不景气的大环境下,找一份新工作。年薪百万的工作不好找,我的领导迟迟都不能带我飞。
已婚未育的我,就这么亲身体验了,猎头从“我这有个职位很适合你,你考虑换工作吗?”变成了“谢谢,再联络。”
最令人伤感的一次面试,是和两个女领导相谈甚欢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对方随手一翻我的面试登记表,看到家属的那一栏信息,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已经结婚啦?我说是,但近几年不会生孩子。两位领导对视一眼,沉默几秒,面试戛然而止。
如果是以前的我,会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是我自己还没有优秀到,可以让对方不介意我的婚育状态的程度。只是这一年的我,已经变得强硬而偏执。本来就是错误的规则,凭什么要我去适应?
我陆陆续续地把新西兰移民局官网翻了个遍。我已经决定要来新西兰了。有另一个领导愿意为我背书,安排他的领导朋友给我发offer。只是领导朋友说,希望我至少能保证干满2年。我不愿意再等待,我迫不及待地想出发,想逃开被整个生活困住的我自己。
这一年的催生压力,无处不在。亲戚聚餐的饭桌上,第一次见面的二伯母家的亲戚说: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不然结婚干什么?
每天见面的同事说:你是不是瘦了?你可不能再瘦了,再瘦不好生孩子。
许久未见的朋友说:你总归还是要生孩子的,不可能不生,那还是现在早点生。我妈说:你只要负责生,生完给我带,你不用管,偶尔回来看看就行了。
我好像欠全社会一个孩子。不,二胎开放了,我欠了两个。
这一年,我常常问自己,我到底要什么?
我只想要自主权,我只想要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能有那么一些边界感。
现在
原生家庭这个词,近几年很火,谁提起,都有一把辛酸泪。
来到新西兰以后,我保持国内的习惯,开始把风景和食物的照片存在手机里,隔两天地发在跟我爸妈的群里,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半个多月前,我妈在微信上让我回国生孩子,我任性地没有再联系他们。
考PTE的前两天,我在电脑里敲下这段话。
我有一个习惯,在特别特别烦躁抑郁的时候,会打开一个word文档,敲下我所有的负能量。隔几天之后,打开读一遍,然后扔进回收站后,把电脑音量开大,去听那一声清脆的清空回收站的声音,好像我的负能量,也跟着一起被碾碎。
但这一次,我没有删掉。我想做一次很长很长的梳理,然后跟我所有辛酸的情绪,彻底告别。
不和父母联系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想到小时候的很多个夜晚,躲在被窝里假装睡着,却一直竖起耳朵听着爸妈吵架的自己。想到有一天他们吵着吵着就吵进我的房间,我妈叫我,我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醒来,于是她抽掉我的枕头,我只能装作刚被吵醒的自己。
想到考试掉到10名以外,在街上徘徊,心惊胆战不敢回家的自己。想到我妈说,我如果跟施施在一起,就是让他们也跟着吃苦,而我如果嫁给拆迁户,父母也能跟着沾光。
想到我爸说,他对我有多失望,以后再也不会理我。想到每一次深夜痛哭的绝望的自己。
……
想到后来,又想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回忆过的事。想到小时候的清晨,上学前走进爸妈的房间,我爸给我扎辫子的场景。想到我妈常常豪爽幽默,却有时伤心哭泣的样子。
想到我妈被一只大狼狗咬,派出所帮着狗主人让我妈签同意书,同意如果有潜伏期,狗主人也不用负责时,我心里发誓要有出息,让我妈再也不被人欺负的心情。想到我妈后来不再像以前一样劈头盖脸地骂我,反而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想到我爸每天一早坐在客厅等我起床,送我去地铁站的身影。想到晚上回家,桌上放着已经洗好或者切好的一盘盘水果。
……
我对施施说,我的愤世嫉俗是有原因的。我不想怨恨我爸妈,所以我只能恨社会。
我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虽然家里穷,但我爸妈从来没有为钱吵过架。我爸爱喝酒,我妈脾气不好,但他们都是善良而朴实的人。是房价涨得太快,让本来一样穷的农民,因为拆迁一夜暴富,让我爸妈开始变得不平衡,也变得势利。
我也恨这个越来越重男轻女的男权社会,让我爸妈这一代人,明明经历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却受到今天呼吁女性回归家庭的舆论影响,让他们因为我是女儿,于是要求我的价值只在于结婚生子。
有个姐姐说,我和父母之间的心结,只有等时间来解决。等到我父母都真的老了,彻底放弃管我了,也等到我彻底放下以前的委屈。可是,我对施施说,光是想到我爸妈真的老了的场景,我就会充满歉意,觉得我真的很不孝。
施施说,你这个人,又想要自由,又自己给自己套了这么多套。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该放下了。未来的日子,我背不动那么多负面的情绪。我已经有了施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原生家庭这个词,需要落幕了。我并没有什么不幸,我的父母只是所有平凡父母中的一员。我已经足够幸运,此时此刻,我还拥有我自己,拥有我的施施,拥有重新开始新一段人生的勇气。
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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