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

公众号：打工度假带给我什么

一、工作和小镇简介

“既要收银，也要搞卫生，要能搬重物，也要能逮小偷，更要能忍受寂寞，每周60 小时，周薪上千包吃住”，来澳洲之前看过一位在圣诞岛工作的WHVER写过这样的一篇经历，当时真的很羡慕这样一份工作，能存笔钱再去玩，忍受一段时间的与世隔绝和劳累又算什么。

没想到自己来澳之后也遇到了一模一样的工作，并且一做就是整整6个月，尽管过程并不如自己当初想象的那般轻松。

你会遇到心地善良的尊重你的顾客，也会遇到看不起你故意找茬或者嘲讽你的顾客；有闲到整天上班就是吃吃吃聊聊聊的时候，也有忙到饿着肚子憋着尿尿干活的时候；有同事抱怨工时长工资低，做一两个月就拍屁股走人，也有同事做了7个月，辞职去集了二签，然后再回来做半年。好与不好，全在你自己的看法。对我而言，我依然感激在我辞去第一份工作失业的那段时间，接到manager的电话，给我提供这个工作机会，她说要做半年，我说好。

如果平均到时薪，确实不算高，但包吃住本身就节约了一笔钱，住的还是单人间，然后一天三餐的吃饭时间都包含在10小时的上班时间之内，最主要的是提供WIFI，这样一算其实也节约了不少时间成本。比起农场工作，我觉得这简直好太多。当然，也会有受伤病痛不顺的时候，但我知道，没有哪一份工作是不受委屈的。另外我遇到了超级无敌好的老板经理和同事，临走前大家送我东西，给我做东西吃，为我举行饯别宴。老板还给了我她在达尔文的房子的钥匙，让我住她家。虽然住青旅也花不了多少钱，但被人信任，不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

工作地点是BROOME——DARWIN之间灰狗巴士停靠的一个小镇。

小镇镇标

小镇中心，即主街。图中有汽车旅馆，酒店，IGA超市，衣服店，家居店，面包店，肉店，快餐店，药店，Coles, 游泳馆。

另一条街有：

警察局

医院

邮局

当地常见的土著画

根据这张解说请自行理解上图内容

我最爱的一张街边画 

临走前的一天才发现IGA有多漂亮。

工作的快餐店是澳洲很常见的roadhouse，其实就是零售店，给当地居民和过往旅客提供补给。

快餐店门外风景

二、阿宝

Aborigine：澳洲原著民，就是大家口中的“阿宝”。来之前听到微信群里很多人口中的阿宝仿佛就是烧杀抢掠型的，爱酗酒生事，再加上在珀斯北桥居住了三个月，已见识过部分阿宝的疯狂：半夜在街上歇斯底里地嘶吼叫嚣，打砸店铺车辆垃圾桶，最开始半夜被他们吵醒都会吓得缩在被窝，想象如果这时候一个人在街上，会是如何的恐怖。

我还是决定独自一人前往工作地点，深入他们的community，去接触大规模的阿宝。总觉得，没有实践，就不要人云亦云妄下结论。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很大开眼界很有意义的6个月。

我眼里的阿宝大体上有以下特点：

*不爱穿鞋，怕冷耐热，喜欢户外

*很傻很天真

*有钱同花，凝聚力强

*有艺术和运动天赋

*健忘，没有时间概念，凡事都不上心

*女人的胸罩是随身小包

*大毛病没有，爱小偷小摸

1.

这一带一年只分干湿两季，湿季炎热多暴雨多苍蝇，干季凉爽天天艳阳高照。最热的时候气温可达四五十度，最冷的时候七八度。炎热导致垃圾容易腐烂，阿宝又爱乱丢垃圾，因此店子外面就是苍蝇的乐园。而大多数阿宝买了炸鸡薯条都不爱坐在更舒服的室内，偏要坐到外面的桌椅上，在高温、垃圾和苍蝇的包围下吃。因为家里闷热，他们爱随身携带一条毯子，晚上睡公园。在换季气温仍然有二十来度我们仍穿短袖的时候，阿宝早就披上了厚厚的绒衣，下面依然是短裤和光脚，最多就穿个拖鞋，只有少数人才穿运动鞋——通常是青少年，而他们最爱做的就是把两只鞋带系在一起，将两只脏兮兮的鞋挂在脖子上。

2.

因为被白人侵占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政府为保护原著民，每周都会给他们发救济金，家里人口越多，领的越多。每人都有医保卡，另外每年还会发买衣服的钱，老人有退休金（有一次一位顾客说她每周有三百多退休金）。政府免费给他们盖房子住，建学校医院警局邮局以保证每一个原著民社区都能享有这些基本服务。对于那些老弱病残，政府又会派专门的工作人员额外照顾他们，比如帮有精神疾病的人洗澡换衣服。不止这些，每隔不久就有乐队马戏团以及各种节日party。福利很好，所以他们大部分人都不工作，通常是在发钱的那一两天就放肆买酒买吃的把钱挥霍掉，后面几天就省吃俭用或者饿肚子等着下周发钱。他们有钱的时候可以来店里一次性买两百多的糖果（他们很爱吃糖，很多人三十多岁就掉牙齿），没钱的时候握着手里的一把硬币来问可以用这些钱买点什么吗（有趣的是他们常常会先花一块两块的大额硬币，因为方便数，其它5分10分20分50分的硬币全揣在身上，实在没钱了才抓着这一把来让你数他这有多少钱）。我见过他们在土著的音乐party上拿着酒瓶吸着大麻跟着节奏尽情扭动身体一副活在当下的潇洒快活，也见过他们因为肚子饿来店里恳求我们帮他们留一份饭，因为他们的卡晚上六点钱才到帐，然后就坐在店里等一两个小时等到六点。他们不需要结婚，只要愿意，就可以同居生小孩（在澳洲同居是受法律保护的），他们不称呼配偶为husband或wife，他们叫partner。每个家庭通常都有很多小孩，女孩子很多十四五岁就怀孕了（我常常自嘲我这把年纪在这边都快当外婆了~），但他们只生不教，小孩子来到店里看到吃的喝的玩的就兴奋得拿了就往嘴里送或者往外冲，我们每天都要向小孩重复无数遍“put them on the counter first”。（父母根本不关心孩子的上学情况，尽管政府提供免费教育，学校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天气冷孩子起不来都会打电话催起床，上学的时间段内不许所有店铺服务小孩，理由是因为大家卖东西给小孩吃，他们才逃学。老师们经常带淘气的学生来买零食给他们吃，积极与逃学孩子的家长讲理沟通（尽管家长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总之想尽一切办法求爷爷告奶奶保证学生出勤率。至于学生在学校究竟有没有真正学到东西，他们根本不care。

他们买东西习惯买一个，等你找了零钱再买下一个，因为两个东西一起买要把价格加起来会有点复杂。最开始工作的时候听到他们问“How much is your lunch pack？”“Eight dollars.”“How much for two？”我会很生气，以为他们欺负我新来的不熟悉价格，想等着我算错他们好占便宜。多几次这样的经历之后才知道他们是真的很单纯。能进行简单的加法运算，并且还知道会得到几块找零的人，通常都会让人刮目相看。至于那些买报纸读，受过教育，有工作，自食其力，订车票时单人单程87，能秒算出两人174的人，绝对是他们部落的精英分子。当然也有部分原著民相当有才华，有成为职业橄榄球运动员的，成为著名画家的，成为音乐家的，只是这类人是极少数罢了，也是我日常工作中接触不到的，这里就不再多说。

两个四肢发达看起来三十好几的青少年结帐时小声腼腆地问,

“May I have your number？”

“I don’t have phone number.”

“You wanna mine？”

“No, thanks.”

“Ok, see you.”

一个小女孩到店里来，指着糖果盒点，

“I want this, this, and this.”

“You gotta money？”

她两个手掌摊开朝我咧嘴一笑像给我惊喜一般——“Nothing！”

那份傻傻的天真真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蓝天白云下的幸福阿宝。

3.

他们不需要工作赚钱，所以对金钱也没有多深的概念，几十分的硬币通常是不放在眼里的，我们每天都能在地上捡到不少。所以有时候有小朋友或饿着肚子的客人来买某个东西少几十分，我们会建议他去外面走一圈，眼睛仔细看地上。有时候还真的很高兴地回来说我听了你的话，还真捡到了。当然他们有钱的时候对族人是很大方的，他们常常会你帮我买我帮你买，不分你我。前面的顾客卡里没钱买不了，后面的顾客主动提出付钱。也有人会欺负那些神智不清的老人，骗了他们的卡来买东西。他们会因为头晚喝多了吵架吵得不可开交，第二天却什么都不记得依旧好得不得了。若有族人去世或生日，哪迫再远再没钱，他们都会想办法买车票去参加葬礼或庆生。尽管平时会内部吵嘴，若真有族人受外人欺负，他们一定会团结起来反抗。

阿宝有他们的传统土著艺术文化，从我接触到的顾客来看，很多人从小都会从长辈那里学到作画的技巧，只是他们并无传承祖先文化的观念，也不懂得在技艺上精进，通常是身无分文了才粗糙地画几幅画挨家挨户去每家商店或向路边的游客推销，只要有人要，见钱就卖。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顿饭钱一点酒钱罢了，至于我跟他们反复解释我想去他们家拍摄他们作画的过程，不仅可以记录下他们的文化，还可以帮忙发到社交圈，如果有朋友想买我就帮他们卖这种长远的“大生意”，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只是不耐烦地催促，想要立马从我身上拿到现金。结果我和老板就35块钱买了两幅画，作工不精致，留着作个纪念吧。

4.

想像中的原著民是纯朴热情好客的，结果发现并没有，他们无忧无虑，不太关心外界的人和物。因为他们生活简单随意，他们对任何事情也不上心，可能今天来买了小份薯条，付了4块钱，明天后天再来买依然每买一次就要问一次价钱。你跟他们约好某个时间一起去做某事，你生怕自己迟到，而他们说不定一转身就忘了这回事。

“Maureen, I have been waiting for you for over half an hour in the park.”

休息的那一天被放鸽子后回到店里，正好碰到她在店里买东西。

她愣着看了我几秒，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然后才猛然想起来她自己前两天说十点在公园等我给她拍照。

“Ahha！what’s the time now？”转身看钟，十点四十，随意支舞了一下她的手，毫无歉意的样子，让我等她买完东西再去公园。我原本期待的反应是中国式的形式上的道歉，看到她不以为然的样子，反而被逗乐了，因为这才是她的真性情，她毫无掩饰。

坐在公园，我首先客套地表达了自己一生中能有这样的机会与他们接触感到荣幸，她似乎并不觉得什么，“Yeah.”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更感兴趣的是我有没有partner。当听说没有，“No？Nothing？！”嘴里便发出一丝可怜我的笑声。我想问她土著人作画的详情，那种特殊的颜料是用哪种植物提炼的以及如何作成的，每次我还没问完一句话，她的注意力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走了，要么大笑着跟远处的人讲话，要么自言自语咕哝些什么，然后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或者等她笑完说完，才回过神来看着我“What did you say？”真的花了好一会功夫和耐力才得到问题最基本的答案。

我让她写下地址，说回中国给她寄明信片。

“Buy me clothes, shoes, bags，you know, all these....”配上她的招牌手势。

我懵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然后打心底里被她的真性情折服了。

说话期间一只乌鸦飞过，一泡屎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她前额的头发上，我当时狂忍住没笑喷，找出纸巾让她擦，没擦干净，我建议她去50米外的厕所洗一下，她懒得去，问我还看得出来吗，我假惺惺地安慰她说没关系的。觉得自己够虚伪，明明想笑，还装君子。

5.

我的工作以收银为主，最初看到女阿宝结帐时在我面前一手扯开衣领一手自然伸到胸罩里去掏钱的时候确实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尤其在夏天，接过来一张湿漉漉的钞票，嘴里说着谢谢，心里直作呕，遇到会自己先放衣服上擦干再递过来的人，真的觉得此人有修养懂得尊重人。后来发现她们不仅把现金放胸罩里，还放手机，钱包和其他所有能塞进去的东西。她们的胸罩简直是一个极其方便的万能小包。有一天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儿子来买东西，我看她手里空空既没带包也没有从胸罩掏钱的倾向，正等着看她怎么变钱出来，她一手掀开胖儿子的帽子——他那乱蓬蓬枯草似的头发堆里躺着三张二十块。

男阿宝爱把钱藏帽子里，小女生因为不穿胸罩，只能放裤兜。有个穿着双层面料运动短裤的女生，特意把外面那层网面割个小口子，好把钱塞到隔层里，有时钱挪到屁股后面去了，她把手伸进去左掏右掏手卡在口子里扯不出来恨不得直接把裤子撕烂。有一天，有个女生从她的内裤里掏出钱递过来，我就。。。。

几乎每个阿宝都知道李小龙和成龙，常常问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认不认识他们。小孩子最喜欢我们在他们的手臂上写他们的中文名，即使你写个“傻蛋”，他们都会高兴半天，到处找同伴去炫耀。他们的名字跟普通的英语名字不同，发音很怪，有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中国字。

阿宝版F4

为庆祝他们本土节日涂有脸绘的小女孩 （还有把脸涂成黑白键的五颜六色的原始人的，这俩走的是小清新风）

6.

很多阿宝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被当场抓到偷东西他们并不会有羞耻感，老实一点的会数钱买，或者交出来放回去，恶劣一点的还理直气壮地和你吵，好似受了天大的受屈。小阿宝有时会一群涌进来，采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术，偷一点糖果。胆大的男孩子会在晚上进到店里来，抱了一整盒糖果就跑，等你追出去，早就连影儿都没了。他们爱打橄榄球踢足球，个个跑起来跟风一样。

追不到人，那怎么办？只能调视频来看是谁。更搞笑的是视频里除了他们的牙齿，其他一律都是一团黑根本无法辨认。好在他们不常换衣服，通过这个特征可以向其它小朋友问到小贼的名字，尽管这样也没用，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再进店里来了。

听说过阿宝终生受法律保护，哪怕杀人放火都是没罪的。有个流行说法是阿宝到你家来抢劫，你出于自卫杀了他，你就犯了杀人罪；而他故意杀了你，他无罪，顶多关押一段时间就放出来了。关于这点特别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还请小伙伴们核实了告诉我。我亲身经历过的是有两青少年阿宝傍晚进店拿了蛋糕饮料没有付款直接就跑了，老板只能截取视频打印出他们的照片贴在店子门口告诉大家请通知他们来付款，但两阿宝早就离开小镇去别的地方逍遥了。过了一段时间等来的却是法院的严重警告，说我们侵犯青少年人权，勒令马上撕掉通告。

没有法规保护商家的权益，碰上这种事只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哪怕你跑得比他快抓到了他，你最多只能拿回你的东西再训他几句，你敢打他？伤着他一根毫毛你就等着进牢房吧。

由于阿宝们没有时间概念，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晚上睡不着常常会三更半夜成群结队在街上到处游荡，到处敲敲打打搞点小破坏，通常都是醉鬼、小孩和不良青少年。

更奇葩的是有阿宝晚上喝醉了直接就在我们房子外围满是碎石的石阶上睡着了，一晚上打鼾打得我隔壁所有房间的小伙伴们都听见了。（请不要问我为什么没听见。。。）

总体说来在偏僻的阿宝社区工作并不如谣传的那么危险，只要晚上不出门（事实上我晚上就独自出去散过好几次步，除了有一次被一个淘气的小男孩用手指戳了一下屁股并没任何事情发生，但这绝不意味着建议你晚上出门！！！），不招惹醉酒的阿宝，真的很安全。并且跟他们打交道久了，你会爱上他们的。

三、离开

六个月的工作期满，正好有熟识的顾客要去达尔文，就顺便载了我。一共开了12个小时，一路带我看了开洞的猴面包树，看了内陆的岩洞，给我买冰激凌买饭吃，到达达尔文市区已是深夜12点还带我去吃24小时营业的中餐，然后再送我到老板家，帮我打开门才回去。若我和你一样对他一无所知，单看图片中的这位矮墩墩的胖大叔，我也绝对想像不到他是多么富有，而他的为人又是多么低调节俭。

THE GROTTO 

BOAB

而与他相反，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人一无所长也一无所有，却心比天高太容易把自己当回事。要是不出来，我这辈子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我在国外哪怕是应聘当服务员因为只能做短期英语还不灵泛干活也不如有经验的麻利，很多老板根本不要。有不少朋友老以为我们在国外做的是高大上的工作享受美食美景美好生活，只有我们这个圈子的人才知道我们大部分WHVER在给人打扫房间洗马桶在农场披星戴月风吹日晒满身尘土弯腰摘果子剪树苗在零下的冷冻库里穿着单薄的衣衫切血淋淋的肉块再包装，我们所做的，都是诸如此类的活。只是我们更愿意向大家展示我们通过自己长时间的辛勤劳动换来的一时享乐罢了。

所以，不要羡慕别人。

到现在，我由衷感谢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所有你生命中出现的人和事，一定是来教会你一些东西的，一定是来帮你更清楚地认识你自己的。

我们总喜欢以穷游以背包客自居，而行李里却总是塞满各种我们自以为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必需品。而比起直爽单纯的阿宝，总觉得他们才有资格称作为真正的背包客，一条毯子，一张政府发的basic card，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一双脚，想去哪，就能走到哪。

我知道我做不到。

最开始对阿宝鄙视嫌弃，到离开时颇有几分不舍和敬意，这期间的经历感悟，你若没有亲自经历过，大概也很难理解。

此行最大心得：

Don’t ju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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