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次 采 访 / The UK 英 国 / 留 学 生 Michael
Michael今年35岁,和那些跟他同龄的中国人不同,他选择的人生道路多少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Michael出生于浙江绍兴,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家里在乡镇”、“标准的农民子弟”。本科毕业于四川大学,研究生前往英国伯明翰大学,中途辍学,之后回国到现在一直零散地打工,经济条件有限,生活不稳定,作为旁观者看来,甚至有些朝不保夕的味道。
目前他正在香港为一个旅游平台做采访,从向他表达采访意向到正式采访这个过程大概有十几天,早已超过大陆人单次可逗留在港的时间。问他怎么能在香港待这么久,他在QQ上发来一个笑脸,说“不告诉你”“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受瞩目,又不是通缉犯,当然办法多啦。”
对Michael的采访开始就和别人不同,我们第一次商量采访的时候,正好是中秋前,他几次问我接受采访能不能送他一盒月饼。在讨论采访方式时,他一一拒绝了视频、电话、和到语音采访,理由是自己没电脑,手机也不方便。
正式采访还没开始,已经感觉到他有些窘迫的处境。他礼貌地在微信上回复我“想试试把这故事投给别人看看,毕竟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挣来一点钱,条件不太好,还在努力中,见谅。”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其实同理,不是每个留学过的人都会带着耀眼的光环回国。每个人的生活状态都取决于自己的选择,而结果怎样都要你自己承担。
Michael本科和研究生都读的是文学,他说自己和鲁迅来自同一个地方——“文学是我最大的爱好,作家是我最大的梦想,我的偶像是鲁迅,也是因为他而爱上文学,走上了追求文学的道路。”
他在英国住的地方叫斯特拉福德,莎士比亚的出生地,俗称“莎翁小镇”。在Michael离开的十年里,镇上埃文河泛泛而过的河水,还有那自在游弋的白天鹅,都像剪影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未曾随流逝的时光而消散。
更令他无法忘记的,是他的房东夫妇。夫妇二人的儿子以前也就读伯明翰大学的文学专业,是个崇拜莎翁、写得一手好诗的小伙子。小伙子后来参军去了伊拉克战场,却再也没有回到祖国,回到这个温暖的家。夫妇二人希望能把儿子的房间租给一个同样爱好文学的年轻学生,以弥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遗憾。
“他们完全把对儿子的爱寄托在了我身上,像是完全把我当做自己的儿子那样。他们十分和蔼可亲,慈祥的一举一动中,又透露着令人尊敬的一丝不苟,一丝不苟中又带着浓重的父爱和母爱。”
面对房东夫妇无微不至的关爱,Michael深受感动,他认为能在莎翁小镇居住并遇到这对夫妇简直是异常幸运。但感动无法化解一切矛盾,这个生活在中国农村的孩子,逐渐显露出与夫妇两人格格不入的文化差异和习惯。
在采访的过程中,Michael常常表现出非常固执的一面,当他认可一个观点的正确性时,几乎听不进任何其他想法。在他对英国生活的回忆中也体现出这一点。英国的便器都是马桶,当时的他却不知道应该把马桶圈揭开再如厕,甚至这样把厕所弄脏后也不会清洗干净。
这个事情对他影响很大,因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念念不忘地阐述细节。在房东夫妇的意识中,保持马桶洁净是对他人尊重的表现,但Michael非但听不进去,还觉得这件事和尊重毫无联系,他武断地认为自己受到了歧视。
类似事件的累积导致夫妇二人最终作出让他搬离的决定。更糟糕的是,当他还在惆怅上哪找下个住所之时,接到家里的消息,母亲病重。
Michael在彷徨中极度渴望回到温暖的家乡——“乡愁,大约就是这样,无依无靠中渴望寻找那个最温暖的可靠之地”——他于是不远万里地回到了曾毅然决然离开的家乡。
回家后不久,母亲病逝,他在哀痛中开始了所谓的“重拾人生的生活”。但他的乡愁很快被打败,他并不爱这个所谓的家乡,他和家乡彼此看不惯对方,于是他再次离开了。
他没再回英国继续学业,而是开始了痛苦挣扎的人生。他“没有目的,没有壮志,甚至失去了勇气。可以说,是在迷茫中到处过着寄人篱下,但却自以为潇洒快活的日子。”
他背起背包,变身成为旅行者,靠在路上的旅馆做义工维持生活。长久的旅途给予人们反思自我的机会,他受自然山水感召,和千千万万的擦肩而过,再次回忆起留学的经历,才意识到和那对夫妇相处时自己的问题。
Michael做过很多不同类型的工作,待过广告公司、做过编辑、进过工厂、还干过流水线。这形形色色的工作累积起来的画像让他愈发受不了中国这个社会。
“在工厂,我有时感觉是人间地狱。为什么?比如在流水线,你上面的专门安排你做最苦最累的,最可怕的是,那些人安排你做这做那,你不能不做,但那样做会活生生把人做死,不是累死,而是做死,因为如果你长时间那样做,必定永久伤害身体,不久就会残……”
“比如组装空调,插空调上的金属管,用来测量里面是否真空,两个金属管,要用力才能插进去,一天10小时下来。你看看,这样做,10小时,不换岗位,两三天双手全肿,连筷子也拿不起。”
“在工厂受欺负了,找工厂,他们不理,那么政府吧,也是走程序,最后就让你滚蛋。要权益,要权利,就算有明确的法律条例,但就是没用。”
电脑屏上跳出他断断续续对这个社会的控诉,文字是没有表情的,但我感觉到电脑那端的愤怒。即使是同样环境下成长的人们,也会生出千万种不同的想法和念头,更何况他所经历的都是些负面和阴暗的东西。一旦钻进牛角尖,很多东西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宣泄口。
他反复说过在旅馆当服务生的事情,无偿义工常常被正式员工欺负,即使做得再好也不会得到尊重。而更让他痛心的是,他曾亲眼见过一个中年女服务员打扫客房时,用住客用过的毛巾去擦马桶上的污渍。女服务员很自私,觉得这毛巾只要不是自己用就无所谓。
这件事似乎不断地提醒他中国社会的问题,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重复“那些人,用毛巾擦厕所,竟然也不尊重认真打扫的人”之类的话,我不得不转移了话题。人一旦陷入偏执就会做出不客观的判断,因为不满在中国看到的许多不公,再联系上英国见过的文明,他认真地相信国外文明程度很高,不会出现他在国内所经历的事情。
以至于,他已经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了,在他心里,他是英国人。
英国是他现下最想去的地方,他计划去定居,但是计划听起来很理想化:办旅游签证去英国,然后黑在那边打工,再找方法把身份洗白。
他很矛盾,既认为“谁不渴望安定?谁不知道四处漂泊的艰苦?谁不想拥有幸福的归宿?”,却又会说“我觉得这是最好最轻松的选择,在千山万水之间,起码有自由。得到的,就是自由吧。失去的,其实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也就无所谓失去什么了。”
作为采访者,我常常处于尴尬的处境中。一方面想尽可能地体现出受访者的个性特征,另一方面又常出现无法附和对方想法的时候。从职业的角度说,我不该质疑他,但从个人来看,我无法苟同他的每个观点,甚至看到他的不客观。
我不知道当他说自己条件不好,在努力的时候,是不是指努力去英国,然后黑下来。也不知道,英国是不是真的不会让他失望,毕竟当你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不够久时,事物往往会呈现出相对美好的一面。但对人,对一个地方,也可能会出现日久生厌的情绪。我不知道,英国是不是强大到足够满足他对文明的设想。
本文配图来自美国《丹佛邮报》摄影师、记者Craig F. Walker
原文名为《Welcome Home, The Story of Scott Ost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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