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偶尔有路过的车,但不是载满了,就是方向不同,根本搭不上。直到天黑透了,车还是没修好。
事情告一段落是由于爱美终于吐了,随后有些昏迷。诗人这才慌了,求司机打电话找一辆车来。那司机打了几个电话,说人家不愿意来。
诗人终于流出了泪。他一直站在布满冰雪的道路上,见车就拦。这样过了两个小时,终于拦住了一辆军用越野车。开车的蒙古大汉一听是有人昏迷了,让诗人将爱美背到他的车上。那汉子是军分区医院的军医,赶紧施救。一看,原来爱美是晕车加上被冻着了,才出现这些反应。这越野车里的暖气开得足,军医给爱美吃了两粒药丸,方才好了些。
诗人这才放下心来。但军医当场训了他一顿,说你怎么能对爱人这样?这么冷的天,爱美身体虚弱,不能坐这样的破公交,最好呆在暖和的地方。诗人被训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其实在他看来,任何人都可以像他一样,即使在野外生存也没问题。
军医数落了一通,驱车到了武川县城一个部队的院子里,又仔细为爱美检查了一通,让其好好休息。在部队吃了点东西,爱美感觉身体暖和多了。诗人才请求司机送他们回家。
那军医生怕爱美晕车,请她坐在驾驶台,乘夜往大庙村赶。其实路程并不远,车子又好,很快就到了诗人的老家。
当爱美看见二妹一个人站在院外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声惊叫里,有惊奇、慌乱,更有欣喜。
灯又亮了起来。客厅的炕上,摆了一张桌子。六人围坐。夜静得可怕。彼此能听到呼吸。
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是爱佳先开了口。她分别作了介绍。其实主要就是介绍诗人与宋时鱼认识。诗人垂着头。在他的诗行里,什么都不在话下。但面对宋时鱼和爱佳,以及姐姐、姐夫,他显得笨拙无比。
“晓生啊,你丢人啊。”崔晓月终于开了口,“这么大冷天的,害得人家宋先生和爱佳姑娘找到这里来。”
诗人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崔大姐,这也不能怪崔先生。”宋时鱼说,“崔先生有追求真爱和幸福的权利。我们来,也不是责备他们,更不是来带爱美回去。我们来,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坦诚面对,因为婚姻和情感,不完全是两个人的事,爱美目前有家庭,还有一直担心她安全的父亲。我和爱佳是受爱美和爱佳的父亲孔志军先生的委托,才赶到这里来。我想,大家可以开诚布公,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才有利于事情的解决。当然,我声明一下,我只是陪同爱佳来的,主要拿意见的是孔家姐妹,我个人尊重每个人的意见。”
这一席话说得进退有度,爱佳不禁暗暗佩服。
爱美一直低着头。她的心乱极了。说实在的,经过一天的奔波,她恨不得插翅飞回北京。但现在她坐在暖烘烘的坑上,见诗人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又心下不忍。关键是,如果跟着妹妹回去,如何面对父亲、丈夫、婆婆和珊珊?
“晓生,你倒是说话呀。”崔晓月有些急了。
“我说什么?”诗人突然抬起头,开头有一点点愤怒,继而眼里露出惭愧的神色。“我爱爱美,是真心的,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色。宋先生,你刚才讲的话,句句在理。可是,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就不需要真情了吗?难道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房子、车子、金钱?如果世界只需要这三种东西,这个世界还有意思吗?”
“你说得好啊。”宋时鱼说,“你说的这三样东西,我都没有。房子,我是租的;车子,我也没有;钱,勉强够糊口养家。我非常赞成你的观点,也认为这个社会不能完全功利。同时,我没有怀疑你对爱美的感情,但爱美的情况有所不同。她目前的家庭是有些矛盾,可是她在法律上还是许重的妻子,更主要的是她有一个小女儿,你们这一走了之,以为逃离了北京就万事大吉了?那她的家庭怎么办?她的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气,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我们男人立身处世,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吧?”
诗人一时语塞。
宋时鱼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事,关键看爱美的意思。如果爱美下了决心,要跟崔先生生活,那也得先回北京把手续办了,也不是不可以。说实在的,在草长马肥的时节,到这里骑马、烧烤,有你们招待,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爱佳心念一闪,觉得这宋时鱼变化也太快了,居然帮起崔晓生来了。
“如果回北京,我是不是也得跟着去?”诗人好像来精神了。
“可以,不过你去了北京,不能露面,免得有人找你麻烦。”宋时鱼说,“你只等爱美把事情办完,再找你,再一起回来。我估计,也就十天半月的。现在离婚快,双方协议签字,到那就办。”
“我不走。”爱美突然冷冷地说。在场的人,包括诗人,都吃了一惊。
宋时鱼看看表,已是凌晨两点了。他说:“反正一句话,尊重爱美的意见。我看,大家还是休息吧。天明再说。”
巴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实际上,这个生活极其规律的男人早就想睡了。他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
于是宋时鱼、诗人、爱美、爱佳睡在大炕上。巴根家只烧了两炕,一大一小。大炕留给客人,小炕巴根夫妇自用。
两男两女睡一大炕,倒也没什么。爱佳与姐姐挨着,宋时鱼睡诗人旁边。但炕太热,又都各怀心事,四人根本无法入睡。